许晚晚说完,便扣住何莲的下颚,抚上她的额骨,低头一口气渡了进去。
围观群众皆目瞪口呆。
连李钧彦也被许晚晚前所未有的大胆举动给惊怔住。
许晚晚也紧张,她虽然曾经学过家庭急救方面的知识,可到底从来没有在活人身上实施过,而且这何莲......也不知道此刻算不算活人了。
万一徒劳无功......
许晚晚咬咬牙,抬起头比划了一下何莲的心胸位置,直起腰杆抚掌按压起来。
万一徒劳无功,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
草木无声,唯有风动。
不知多久,众人恍觉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许晚晚更觉度秒如年。
“咳!咳咳——!”
在又一次按压后,何莲的嘴里猛然呛出一口浑水,身体终于有了动静。
何义大喜过望的守过去,围观百姓皆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最为欣慰的,莫过于许晚晚本人。
天知道方才的急救没有效果时,她心里有多害怕:是不是按的深度不够?是不是她的动作不够标准?是不是救晚了一步?
好在老天爷还挺眷顾她,让她死马当活马医的成功了一回。
“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送医院......送医馆!”许晚晚喘着气,吩咐只顾着高兴的何义。
何义醒神,连谢意都没有表达一下,急急忙忙抱起何莲就拔腿而去。
瞧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围观的行人也渐渐散了一些,这般松懈下来,许晚晚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才发现自己也紧张了半死。
她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踉踉跄跄的站起,即刻有人扶住了她。
许晚晚侧扬了头,看清是李钧彦后,心中蓦地一暖。
“还好吗?”李钧彦揽着她,不出意料的发现她又瘦了一圈。
许晚晚搀着他往前走,她想开口回应一句,偏又只能点头以作回答。
李钧彦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然而他还未察看清楚,许晚晚却已经忍不住喉头的腥热,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王氏医馆今日生意大好,前头刚有一溺水的女子登门,后面就送来了一位中毒的姑娘,把馆中人忙得七晕八素,焦头烂额。
饶是方圆百里号称“神医”的王大夫,也大感棘手。
落水的那位倒是安稳下来了,搁在侧室里休息着,棘手的却是中毒的许晚晚。
“唉。”王大夫诊完脉,皱眉连番摇头。
尹小荷将许晚晚的胳膊盖进被子里,望着榻上人惨白的面容,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谁能想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一姑娘,眨眼就成病秧子,还得感谢这青萝丝发作不算凶急,否则以许晚晚这样的体质,没折腾两回就歇菜了。
其实青萝丝的解药并没有那么难解,其他几位药,厉害的大夫能够尝试解出几味,唯有药引,独独掌握在百濮皇族手中,所以此毒用来折磨人最好不过,既可以不必整死,也能让你度日如年。
“老夫只能称出一副药方暂且缓解毒性,若要彻底解开,一来需要知晓药引与剂量,二来需要多次疗程,实在难办。”
王大夫一个劲的叹气,面前的李钧彦一言不发,从官袍中掏出了一页纸递给他。
“这......这是?!”王大夫细看一遍上面的字,顿时惊愕的抬头。
纸上潦草的记载着解青萝丝的药引。
王大夫愣怔只片刻,便领着尹小荷匆忙去后堂抓药开方。
一直在旁静观情势的郭简,终于从竹凳上直起了身:“从何而来?”
李钧彦抿唇默了一默:“天明时分才弄到手,没来得及送来。”说完,他转眉黯然的看向床上的许晚晚。
若是他不急着先带人搜剿贺岭,能早一步将药方带回来......
郭简无奈的摇摇头,拖了靠椅过来,示意李钧彦落座:“可有受伤?”
“......小伤而已。”
只言片语间,郭简已经理了个大概。
这几日李钧彦对许晚晚倍加冷落,一来,是不想让阿古达木一行人探出许晚晚的重要性,越是搁置,阿古达木心里越没底,不知有没有赌对,二来,也是忙着暗中调查药引的去向和阿古达木的目地,委实抽不开身。
可怜“娇娇夫人”还以为李钧彦是要与她划开界限,对她冷酷无情,殊不知,人家在暗中为她奔波劳碌成什么样儿了。
郭简心知这好友的性子,一旦上了心,恐怕是再也放不开手,索性省掉自己的唾沫,亏他以前还想着拆散他俩,实在是天真至极。
“你为她做这些,好歹让她知道,否则她心里不知道该如何的怨你。”郭简拿出了自己捉襟见肘的情爱忠告。
李钧彦茫然,复而摇头:“不行,告诉她只会让她想太多......我不想让她担心。”
郭简恨铁不成钢:“那让她疏离你,就是好的对策了?”
李钧彦靠近榻边,垂眸沉吟半晌,幽幽开口:“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留她在身边?”
此话才落,榻上的少女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你——说什么?”
许晚晚艰难启唇,声音低哑,眼中湿雾氤氲,却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李钧彦。
她这一看,把李钧彦看出十二分的心虚来。
郭简不忘幸灾乐祸的补话:“他方才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和你做夫妻呢。”言罢,扯开一个无声的笑,扬长而去。
狭窄的耳室里只剩下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的,偏偏躺着的那个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人,一句话也没有,气氛好不尴尬。
“你好些了吗?”万没想到,这一回打破沉闷的,竟然是李钧彦。
许晚晚没有理他,支起上身挣扎着要坐起来,李钧彦躬身要扶,却被她一手挥开。
“如果你要断了一个人的念想,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不论何种境地,都不要来怜悯她,关心她!”
许晚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一句,过激的情绪引得喉头干痒,猛咳了几声。
李钧彦见状,仿佛心尖有千根针在扎,但他竟生生控住了想要伸出去的手,沉声道:“确该如此,但......即使不是夫妻,也算是朋友,没有理由不来探问。”
“谁跟你是朋友!咳咳——!”许晚晚眼眶发红,嘴里却咄咄逼人:“像你这样,忽远忽近,忽冷忽热,明明你也是对我动容过的......我以为可以再靠近你一点,没想到适得其反。是不是......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只是一昧的同情而已?”
“不是。”李钧彦低着头,不敢再看许晚晚,他怕再看下去,又要体验一回“情难自禁”,但回应却十分干脆。
许晚晚半躺着倚在床头,露出的半截胳膊上乌痕浓烈,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问:“如果那一晚,在你院子里的是小荷,或者是任何一名女子,你都会将她带进屋相助吗?”
李钧彦张了张口,未等到他回话,许晚晚便带着骄横的口吻打断:“我没有猜中开头,也不想去猜结果,但是你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全身摸了个遍,一定要负责!”
李钧彦近乎要瞠目,可榻上的少女不知哪里来的精神气,深蹙着眉提高了嗓音,一字一顿道:“不管你是同情还是真的喜欢,我都要跟着你,不许你再看上别人,对,我就是这么霸道,你后悔也没用了!”
这番掷地有声的宣告不仅把李钧彦震住,连室外的尹小荷等人也惊动,纷纷探门看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
这会儿连办差回来的王宽也在门口急吼吼的问,倒把许晚晚弄得有些无措。
李钧彦转头望向门口一众,他的眉梢眼角氲着还未褪去的笑意,恰如雾霭般的荧光,令人为之倾醉。
“无事,夫人在撒娇罢了。”
☆、60
川成县自古以来融合过不同的族群,上有北漠,下居百濮,还有其他不足以构成威胁的部族混入,因此民风与赵国内陆有着显著的差异。
是以,许晚晚那已嫁作人妇,却仍旧大大咧咧,颇有点彪悍粗鲁的行事作风,只能当作流言蜚语供人茶前饭后消遣,并不会真的被三从四德的律法扣上有违妇德的罪名,也算是她穿越的福气。
自打何学忠上任以来,他就致力于怎样友好和平的融合民族发展,早前是要求百濮人统一学习赵国文字,然而不奏效,后来实施各族礼法统一的规章,也没能推行下去。
没办法,虽说百濮族归顺了,可他们骨子里不愿束缚的野性难以抹去,尽管人口不多,可每一个百濮人不仅能歌善舞,还弓马娴熟,身强力壮,威慑力十足。
这样的民族,不能任意繁衍,却又不可以再造屠戮,把个何学忠几乎愁白头。
好在,后来郭简来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百濮人有烈性,这是不能随意抹杀的,可任由他们壮阔下去,或许百年左右,他们便可以强到反抗和侵占赵国的地步,这也是需要提防的,但是,既然大人身上行不通,不如换个角度,从下一代起好好培养。
从前,何学忠只会强硬的搬出法令令人遵守,这自然给人打击压迫的感觉,不仅百濮人,连川成本地的老百姓也不乐意,而今,在郭简的指导下,川成县实行了通婚往来,淡化了种族血统的矛盾,还实行公办学堂,入学者不拘赵人亦或百濮北漠,同等待遇,同样开蒙。照此两代下去,百濮族中有赵人的亲眷,自然不会实行反抗,赵人对百濮人有了进一步的接触与理解,也不会再带有偏见与歧视,何知府头疼的问题,就这样被轻易化解。
如此种种条例下来,改变乃潜移默化。而今,百濮虽还保持着自己一族的礼法,却愿意与赵人做邻居,也是一大进步。
学堂里收纳的百濮孩童越发多了起来,孩子的心性最是无邪,才不管你在哪一族出生,只要能在一起耍个两次,便无隔阂。尽管还是有些孩子被大人告诫不得与百濮人多接触,但时间会化解这一切。
这些方案被何学忠报去了京都,果然得到施行的许可,不仅如此,还大大褒奖了他这知府一顿,弄得何学忠心虚不已。
他倒是不想把郭简的成果给据为己有,可郭简谦虚的让他坐享其成,何学忠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领受就领受吧!
只是这一切安民的良策,在某些人眼里,却是复国道路上的荆棘阻碍。
阿古达木乃百濮旧朝最小的一名皇子,百濮归顺之时,没有杀尽皇族之人,有些恭顺的还被赐个侯爵安度余生,也算仁至义尽,但没想到还有残余的野心者蛰伏了这许多年。
这一事的端倪,从冬末时北上的边防战开始就可寻到蛛丝马迹。
郭简不愧为当世之才,即便蜗居在这种小地方,对各地的时局依然了如指掌,可见他结交的潜在势力有多庞大。
北漠与赵国开春之际总是要打上几回,那些蛮子也不大过分,抢掠了足够的东西就走人,但今次与以往不同,那些北漠人不知哪里贩来了许多精良的兵器与粮草,竟让边防军节节败退,好在防守的将军并非纸上谈兵之辈,战局很快便僵持下来。
问题在于,那些北漠人哪里来的武器与粮草,既然有粮草,为何还要出兵掠夺?
“你是说,那些辎重都是由潜伏在贺岭的百濮复国人运过去的?”
“正是。”
“可他们常年隐在贺岭,出行与寻常的百濮百姓无二致,你是如何发现的?”
“早前,我在官府档案中发现,百濮皇族遗漏了一个小皇子阿古达木的行踪,那名皇子骁勇善战,曾与我在战场上交过几次手,后来百濮族归顺,赵国也曾暗地里搜寻他,但都没有下文,没想到,是藏在这样一个地方忍辱负重。”
床榻之上,许晚晚的面色依旧呈出一股病态的白,但精神状况已然好了许多,这会儿正迫不及待的刨根问底。
李钧彦对她旺盛的好奇心并未感到一丝不耐,她想知道什么,统统知无不言。
“可是,那么多的兵粮,运输途中,难道不会被查出来么?”
许晚晚嘴里才说完,唇边就被李钧彦递上一勺汤药,浓苦的药味扑鼻,她却不得不咬牙喝下去。
看少女难得乖顺的服从,李钧彦心情更是大好:“他们当然不会一次性传输引人注目的份量,借由商贩的途径,每次积攒一些,直至现在,已经是不少的数量了。”
许晚晚恍然大悟:“那个阿古达木是想趁边疆动荡,他再从川成县下手,引起内乱,如此一来,出其不意,即使复国不能一举成功,也能由此壮大他们的队伍,还能打伤赵国的元气,是吗?”
李钧彦点头,吹了吹勺中的汤药,再次喂向许晚晚嘴边。
许晚晚苦不堪言道:“你这么个喂法,是在让我持续性受罪,不然让我一口闷了吧,长苦不如短苦!”
她说着伸手就要夺碗,奈何李钧彦移开手肘向上微举,她便够不到了。
“还很烫。”
许晚晚闻言,看了看李钧彦,有片刻的恍惚。
他这会儿待自己如同旧时一般温和,好像心结打开后,她就真的走进了他的心扉一样,然而一想起前几日他对自己无异于冷若冰霜的态度,又五味杂陈。
她还没有睁眼,就已经隐约听见了郭简的那番话,尽管李钧彦做的都是为了保护她,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她得知了这阵子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份不对劲的感觉终于拔地而起,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即使她刻意努力不做一个累赘,她却依旧是别人拿捏李钧彦的弱点之一。
这一次,她中毒后哪里也不能去,李钧彦自然也要守着她,替她找解药,为她闯贺岭,无暇阻碍阿古达木的下一步计划,那以后呢?难道以后只要碰到与李钧彦作对的人,她都会变成一个软肋般的存在?
许晚晚再一次温吞的咽下解药,艰难的开口问道:“你所说的小伤在哪里?”
李钧彦微微一愣,尔后不以为意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别担心。”
许晚晚扯住他的腕:“那需要多重的伤,才能让我担心?”
她清澈的眸子蓄了一层盈盈的泪光,看得李钧彦惊心动魄,嘴拙词穷。
再说下去,又要徒添烦恼,许晚晚只好换了个话题:“这一味解药,你是怎样拿到的?”
李钧彦唇线一抿:“假扮百濮人潜入贺岭,探得阿古达木的老窝后偷回来的,不过,在撤退时被他们察觉出来,所以才慢了一些时候。”
许晚晚听得心惊胆战,这短短几句话,被男子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天知道其经过有多叫人后怕!
“阿古达木为什么要牵住你的行动?我记得......你现在只是个县丞而已。”许晚晚镇定了一下容色,放开了李钧彦的手臂。
“不,他现在可不止是县丞。”
立在门框边接话的,是笑若春水的郭简。
李钧彦见状,眉梢微不可察的皱了起来,却也只能眼睁睁看郭简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