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了然,笑着应下。
而另一边,正厅中,自打廖姨娘走了,其余的妾室都坐的不安稳,犹豫良久,也都有样学样,纷纷离开。
正文 第7章 流言四起
李远翰一直垂首,直到人都走干净,他这才坐下,沉声道:“往日里廖姨娘可没这么嚣张。”
陈夫人揉了揉头,身边伺候的婢女寻雾明了,立刻熄了桌边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的振灵香。
“还不是老爷要过继旁系子嗣给她,有了依靠,自然一副嚣张的样子。”寻雾低声说了一句。
陈夫人转了转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慈眉善目道:“你父亲年纪大了,越发的糊涂了,那亲戚除了是一个姓氏,能追述到一个祖宗上,血缘关系淡的不能再淡了。叫这么一个人来,以庶子的身份分李家的东西,不是白白把东西送给外人么?而且那李远道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人,都不如把这些钱财用来修建寺庙,施舍乞丐,也能积攒点福报。”
“母亲说的是。”李远翰纵然不以为然,却也要附和着,“只是苦了母亲,瞧着她那飞扬跋扈的样子。”
陈夫人扶了扶有些滑落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眼眸平静如水,“我常年在佛堂,连请安都给她们免了,便是作死也作不到我眼前,只是你带回来的那姑娘还是好好照顾着吧,她这心思一天比一天大,还寻思要插手你的婚事,只怕瞧着花昔夏不会顺眼。”
李远翰想到花昔夏的刚硬,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
李府内占地极广,柿树绿阴合,王家庭院宽,在潇湘院前面,有一湖水,乃是从院外引进来的活水,湖面清幽,里头小鱼小虾好不快哉,随意的一摆尾,就致使湖面泛起涟漪。
花昔夏捏了一把鱼食,瞧着百无聊赖,实际上却是别有一番心思。
前世这个时候,正是两个皇子争斗最凶的时候,许多大臣都站了队,把身家性命压上去之后,各个使足了劲推着自家主子上位。
而李家所支持的便是四皇子,等着新皇登基,李老家主便病重,一命呜呼。曾经商若杨去参加葬礼,回来后酒醉曾说,李家主不过是一直在拿药吊着而已。
病了之后拿药吊着,只要不是什么凶猛的病,就总能支持五六年,按照日子算下来,花昔夏估摸着现在那位就已经病着了。
所以这个时候,李远翰才会跑出去寻医问药,问题是,跟着他一路,非常清楚他身边能算得上医的只有自己,难道他让她看的难道也是腿疾?
若非腿疾,他也应该清楚,自己根本无力医治。
花昔夏正沉思,却忽然听见转角处有两声议论。
一说:“听说大少爷带回来一个农女,明艳端庄,因大少爷没有娶妻,这才迟迟没名分,不然早就成了姨娘了。”
另一说:“名分有什么,实际才是重要的,听说花小姐每日都要在大少爷的蒹葭院停留上一个时辰呢!咱们李家只要有一个男丁便不会在有男孩出现,她若是抓紧,在新夫人入门之前有个依靠,那可就是滔天的福分了。”
花昔夏笑了笑,前几天还知道躲避着自己说,现在都已经这么正大光明了么?
入住李府已经有三天,深宅大户,风言风语也就多一些,不知何时起,自己竟然成了未过门的姨娘,而且还传的有鼻子有眼儿,将两人说的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可惜她来李府不是为了做妾的,若非为了不辜负自己重活的一生,她跟着商若杨走多好,报复起来也方便。
听闻流言的当天晚上,花昔夏便委婉地提出了辞行,理由是,怕影响李远翰的清誉。
男人哪里来的清誉?
李远翰知晓她这是恼了,这些日子见识到了她的医治手段,他对一双腿升起了很大的希翼,如何会放人离去。
于是,李远翰立刻诚恳地表示了歉意,并且严厉地处置碎嘴子的下人,可饶是这般,也有人不信,反倒是有些欲盖勋章的味道。
对于李家这种清贵人家,若非有人纵容,绝对不会流言这般眼中,花昔夏虽然清楚,但她到底是客人,卷进了府内争斗之中,也是早有预料的。
她之所以提出离开,并非出自本心,只是在借机杀价,毕竟她还想靠着李远翰接触到孙沐音,好好报一下老鼠之仇。
但是隐忍归隐忍,是人都有底线,这般肆无忌惮的声音,不由叫她恼怒地快步走出去,惊得那两个说的正有趣味的小丫鬟一个哆嗦,立马跪地讨饶起来。
“婢子嘴欠,还请姑娘恕罪!”
原本去取摇扇的寻烟回来时看到此场景,陪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婢子不懂事,惹了姑娘动气?”
她说话间,也有不少人张望着这边。
花昔夏并没有被这些目光吓着,只是慢悠悠地说:“我并非生气,只是微微有些失望。我不过农女出身,却也听说李家治家严谨,家训严格,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今日一见,痛心大于失望罢了。”
寻烟脸色一红,却听一声传来,“果然是小家子气,嘴皮子利索的很,但的确上不得台面。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抹黑李府,这就是大哥的客人?”
这一句话尾音声调上调,却带着些许寒意。
正文 第8章 何以成大业?
众人看去,只见是个年轻女子,十四五岁的模样,螓首蛾眉,美目盼兮,一身古烟纹碧霞罗衣,拖着散花如意云烟裙,款步姗姗,身形适中,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朝气。
寻烟和那两个小丫鬟纷纷行礼,“见过二小姐。”
花昔夏明了,廖氏生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下嫁,二女怕就是眼前这位了。
她轻轻一笑,回击道:“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一手不洗,滴水不补,片房不扫,何以御病魔?何以保健康?何以成大业?何以济沧海?”
如此一连串地问句,尽数是李家家训,任谁都不能说家训的不是,直叫李静娈哑口。
不过李静娈很快便反应过来,冷冷一笑,“一个三字经都未必读的下乡人,竟然刻意背诵我李家家训,可见这婢子虽然嚼舌根,却说的也不假。”
花昔夏垂首,轻声说着,“我虽并非饱读诗书之人,却也对圣人之训颇为敬仰,若是读谁的诗书,只是因心有窥探,那么为了闺阁儿女的名誉,只怕那些大作便不能流传了。”
寻烟见两人对上,不由流露出为难的神情,“二小姐,这是大少爷的客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静娈眼眸一暗,停步在花昔夏几步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最近众人口中口口流传的美人。
良久,李静娈微微一笑,抬高下颚,用一种鄙夷的口气说道:“你这句句皆是闺阁儿女的清誉,却不想想,身为闺阁女儿被男子邀请入家居住,还有什么清誉可讲!”
许久没被人明目张胆的指着鼻子骂,花昔夏好不容易才按耐住心头的怒气,当下反问:“二小姐可知花木兰?”
“花木兰为尽孝道,代父从军,在军营带了十一载,自然是人尽皆知,只是她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岂可比较!”李静娈没好气地嘲讽。
花昔夏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我自然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李家大公子文武双全,人尽皆知,若是为腿疾所累,上不得战场,那才可惜。若他腿疾好了,战场上保家卫国,自有我一份功劳!”
她不似李静娈那般全是骄纵,却在话语间自有一份骄傲,顾盼神飞之际,眼中的点点星光逼的人不敢直视。
李静娈被她说得恼羞,冷笑连连,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竟然有要抬手打人的架势。
只听一声呵斥突然传来,“给我住手!”
李远翰大步走来,剑眉攒起,眼中深邃,沉声问李静娈,“你这是做什么?”
李静娈对这个哥哥到底是有忌讳,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后,她笑了,伸手扶了扶花昔夏发髻间的花穗钗,娇声道:“妹妹不过是看花姐姐跟下人生气,气的发钗滑落都犹自不觉,伸手帮忙扶正罢了。”
“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哥哥面前,总归是要体面一些的。”说罢,李静娈还瞥了花昔夏一眼,以示警告。
实际上就是没这个举动,花昔夏也不会多说什么,她不是未出阁的女儿,不知道深浅,拉着李远翰诉苦。
说到底,这两人才是一个姓氏之人,那便没有护着外人而打压自己亲妹之事。
李静娈却是以为她服软了,不由得意一笑,说了声有事便离开了。
李远翰来了好一会儿,看的分明,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向花昔夏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歉疚,“承蒙姑娘医治我腿伤,最近好了很多,却不想叫你受辱,是我的过失。”
公道自在人心,花昔夏心如明镜,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比什么都说了更有效果。
花昔夏浅浅一笑,“我记得自个在山上的时候,夜里总有狼嚎,我睡不着,便强把其当成歌听。令妹的声音好似黄莺出谷,可比狼嚎好多了。”
李远翰苦笑,“你们女孩子,纵然心底大方,但都是这般嘴上不饶人。”
他说完之后,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女,冷声道:“李府规矩大,容不下碎嘴子的,你们去账房结账,便离开府邸吧。”
两个小丫鬟颤颤发抖,她们都是死契奴才,无依无靠,若是撵出府去,哪里还有活路。
其中一个胆子大,上前拉扯着花昔夏的裙摆,哀求道:“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求您开恩。”
花昔夏俯身,轻轻拨开了她的手,面色如常,“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有的人有悔过的机会,有的人没有。很遗憾,我是个小人,锱铢必较,所以你没有。”
她说完,对着李远翰欠了欠身,率先离开。
众人都以为她会在大少爷面前,留下个宽仁的印象,却不想她竟是丝毫不在意,还说的如此很绝,一时间都愣住了。
唯有李远翰笑意加深,当初他也曾问她,为何跟自己走,而非跟着商若杨。
他记得她只说了一句话:“孙沐音欺辱我,我迁怒他。”
她说的理所当然,丝毫不美化,坦坦荡荡,更像是一个君子,尽管她总说自己是个小人。
正文 第9章 大道不死
“大少爷,花小姐不懂规矩,你别生气。”寻烟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李远翰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追着花昔夏的脚步便离去。
寻烟遍体生寒,纵然少爷什么都没说,却也不难从他的眼神中理解一二。
那是警告,是不满,不满自己没有维护花昔夏?
这个问题注定是个问句,因为谁也不清楚,包括李远翰。
他追着两步,就见花昔夏站在湖边,背影萧瑟,风拂过,裙摆飞扬,犹如仙子。而她的侧脸透露着一丝迷茫,像是一朵云,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李远翰心口突然莫名地跳动了两下,不过这仅仅是一瞬间,他意识到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后,便努力恢复平稳。
几个呼吸后,他朗声问道:“你怎么自个走了?”
花昔夏听见声音,头也不回,“我走了,你也方便网开一面啊!”
李远翰站在她身边,覆手若孤松之独立,风姿特秀,玄色的衣诀翩翩,在风中做响。
他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她的耳畔,“你说的很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有的人有悔过的机会,有的人没有。这句话我曾听庄先生说过,他是个君子,为何你说了君子的话,却要说自己是小人?”
花昔夏望着平静的湖面,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听了李远翰的话,她不紧不慢地说:“你觉得大夫救人,可是君子?”
他想了下,点点头,“自然算,人命关天。”
“可他会从药农手里使劲压底价格购买草药,再想尽办法以高价售出,赚取着高额的利益,甚至将没钱看病之人驱之门外。”花昔夏见李远翰眉头蹙起,又说:“大夫也要生活,要养活家人,难道为了乐善好施,要让自己的家人饿肚子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世间万物本身就是矛盾的,在紧要关头保全自己,乃是人之本性。”李远翰琢磨了一番,自然同意她的话。
“你不明白。”生死走过一次,花昔夏似乎更透彻了,她目光透过那翠绿的湖水,似乎看见了水面底下大鱼吃小鱼的血腥。
“这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如此,伪君子打着吾辈善良的名号作恶,而小人就简单多了,他把狼吃羊的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丝毫不掩饰,凶狠残暴都在简单真诚之上。”花昔夏娓娓道来。
从小读的便是孔子的儒家学说,李远翰哪里听过这些,不由打断了她的话,“要你这么说,坏人反而是好的,好人又都是伪善的?”
花昔夏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好人啊,不对,这世上哪有好坏啊?所谓的好坏都是那些圣人定下的,假如褪去圣人身上那层神话色彩,圣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圣人训,也只不过是一个人提出来的观点,有错有对。那么,人为什么要按着他提出来,并不确定的观点规定出好坏呢?”
李远翰眸中有光,盯着花昔夏不放,“圣人怎么会错?”
话一出口,他心中便出现了一个念头,圣人为什么会对?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去质疑自己学了几十年的道理,却忍不住去想,就像是一个鞭炮被点燃,引起了接连的炸响。
花昔夏勾起嘴角,她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叛逆的人,所以会很推崇庄子的那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人皆巡道而生,天下井然,何来大盗,何须圣人。
可惜前世商若杨只说,女子无才就是德,所以她尽量不去翻看那些书,今生甫一入住李家,便翻到了很多书籍,不由得将自己原本没有想到的事情,统统有了重新的认知。
恰巧李远翰询问,她便都说了出来,也不清楚,这究竟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之后的两天,李远翰没再踏入潇湘院一步,人人都说是因为两个婢女,大少爷恼了潇湘院的那位,平日里也就不那么殷切了。
花昔夏也不在意,再苦的生活她都经历过,何况这种克扣两道菜的小事。
李府每个房间都放着一些书籍,单单是她的屋内就不少,因此她读的废寝忘食,对于那些风言风语也就充耳不闻。
李远翰前世乃是匡扶社稷的能臣,若是这几句话的槛都过不去,那可真真是辱没了治世能臣的称号。
花昔夏揉了揉头,刚要伸手翻书,却有人先一步为她翻了下一页,抬眸便见一张微笑着的脸。
正文 第10章 邀约
“李白的战城南,没想到你也喜欢看。”
原本应该在屋里伺候的婢女都不见了踪影,外头应该守着的婢女也都出去躲阴凉,偌大的院子好像在这一刻,只有两人。
“怎么不说话?”李远翰偏过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