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不是。”
“那……我不是在做梦?”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拼命地盯着余辉看。
他们俩相互扶持,老张闭嘴后退。
严路虚弱地抬起手,像是不敢触碰梦境一般,生怕碰他一下他就没了。
余辉把她冷冰冰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
热的,是热的。
是人,不是鬼。
他是活着的。
“不是梦,是我,余辉。不信,你摸摸看。”
她像是个糊涂的年迈之人,泪眼婆娑,摸过他的头发,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
“老张,你过来。”
老张立刻站到身旁。
严路抓起老张的手,往余辉身上摸。
“你摸摸,是热的。”
“是热的。严路啊——”
“——是热的,是热的。”她一边哭一边笑,“是热的,是热的。他还活着……”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余辉紧紧拥着严路,眼泪埋入她的头发里。老张转过身去,走出病房。
十年,人生总共也没有几个十年。
在这不长不短的岁月里,他们各自艰难地活了下来。
今次,终于闻到了她的发香,不是在梦里。
他抚着她的头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紧紧地拥抱彼此,这是生命最好的馈赠。
老张在门外,听见严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终于躺进他的怀中,不是梦,是真的。
严路所有的委屈,不甘,悲恸全都来了。她的情绪很复杂,知道他活着,她高兴,她放心。她终于可以踏实地任性了。
她怨,她恨,她不懂。
“你活着,为什么不肯联系我?”
她开始往他身上砸拳头,他不躲不闪,只管紧紧抱着她。
“十年,余辉……十年你都不来见我,一次都没有,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存在了!”
她哭诉着委屈,拳头越来越狠。余辉受着,“对不起,现在才来找你。”
“对不起?对不起就够了?”
“你把我当什么?养个猫养个狗也会有感情的吧?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他心酸地擦去她的眼泪,“不是微不足道,是太重要。不能因为我毁了你的前途,严路,相信我,我没有一天不想回来!”
“那你回呀!你回呀!”她像个耍赖的孩子,狠狠地砸了他两拳。
“严路——”
“——你别叫我的名字!我恨你,我恨你!”
“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但你现在需要休息,休息一下好么,听话!”
“我不!你别碰我!”她愈发激动,“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凭什么?你让我严路,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滚!你滚啊!”
老张听见里面不对劲,后来开始叮当乱响,赶忙去看。
只见严路一边哭一边扔东西,把身边能扔的东西都扔在余辉身上。
“严律师,你这是干什么?”老张扶着严路。
“你让他走啊!你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我不想看见他!”
“好好好,我让他走!”
老张也是没办法,“你还是走吧!”
余辉站着,拳头紧握,走不掉。
严路情急之下,对他甩了两个巴掌。
余辉一动没动,倒是把老张吓了一个哆嗦。
“你走!你走!”
她有些歇斯底里。
☆、第58章 任何条件
枕头被子都扔了,没东西可扔他了。老张扶着她不住地劝,“严律师,你冷静点,别激动!”
严路四下找东西,非要把他赶走。既然如此。
“我走,我这就走!你休息吧。”
她哭着看他,抽泣地像个无助的小孩儿。
两个男人交换了眼神。
走。
“好了好了,他走了。别这样严律师,你需要休息。”
严路终于瘫软,“他走了?”
“走了。”
人走了,她又奔到门口。他的确走了。
“你放心,不管他走到哪儿,我都能帮你找到他。”
她摇摇头,“我不找他了……再也不用找了。”
老张把枕头被子捡回来铺好,严路蒙上被子,哭得像个小孩儿。
老张从未见严路这般样子,很不放心,留了一夜。
只是她眼角总有泪痕,在梦中,她也在哭泣。
老张轻轻抹去她的眼泪,被她迷迷糊糊握住,“我就知道……我会找到你……”
经过岁月摧残的成年人,心变得无比坚硬。老张快要忘掉最初的感动是什么感觉了。可能就是这样子,为了爱情,为了心爱的人,奋不顾身。
他这般投入的时候早就过去了,那个年轻莽撞的他,已经没有了。他变得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不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好处,反而是在一点点的失去自己。
多少年不曾掉眼泪了,今晚,真是奇怪。
老张陪了一夜。
家里躺了三天,吃饭,睡觉,发呆,像个幽灵。多少年没有过这般清闲了。
从卫生间回来,她钻回被窝,继续对窗外发呆。
除了老张给她叫的外卖,电话关机,敲门不开。她把一切屏蔽。
晚间六点,外卖又来了。
严路去开门,门口俩人——一个外卖小哥,一个余辉。
小哥有些尴尬,严路只把外卖接了。
“严路——”
——砰!
门关了。
小哥按电梯下行键,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余辉见状,坐回老地方——楼梯凳。
电梯上上下下许多次,天色渐晚,他像雕塑,阳光在他身上走过,由左到右。
一夜过去了。
清晨九点钟。
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开了。
走出一位身着职业西装的女人,长发挽在脑后,戴了一副框架眼镜,隐约看得出眼皮红肿。
看他还在等,她愣了一瞬,走向电梯。
下行键亮起,电梯缓缓下行,真地很慢,半天不来。
余辉站到她身旁,目光追随。严路视若无睹,电梯来了就走。余辉跟进来。
电梯从上面下来,不少人。严路又不能等,宁可挨挤。余辉挤在她身旁,又被后来人挤进去。
他们俩挤挤挨挨地到了一块儿。站在余辉身旁,很恍惚。那是多少年都在设想的场景,他活着,在她身边。
心里有事,眼神最快出卖。余辉目光锁紧,令她无处遁形。
电梯到一楼,严路与乘客一块挤出来。
车库取车,那辆经过改装的黑色摩托停在墙角。旁边是一辆黑色奥迪。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那辆摩托。
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前。他像下好了赌注,纹丝不动站在前面。
严路系上安全带,拧钥匙。
车子醒了,发出轰鸣。他不动,堵着她的路。
终是心不够狠,她不敢再用他的生命冒险。
对峙间,她又败了。
余辉终于动了,虽说他姿态很低,但在严路眼中,他永远是那个胜利者。他掌握着她的全部思想动态。
车窗降下,他扶着车窗,声音疲惫。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至少让我见到你。”
心里有一根线,轻而易举就被他拨动成弦。
“你想见,我就要出现,你不想见,我就要消失十年,对吗?”
她冷眼相对。
“我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填平那十年。”
她轻抚额角,像是着了魔,“填平……有一种方式,你可以试试。”
她望过来,眼神冷媚,划过一丝冷笑。
——你愿意娶我么,用你一辈子去填那十年,应该够了。
这句话在她胸口叫嚣,在她眼睛里叫嚣。可她说不出口,他更不可能做到。他自始至终没有爱过她。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独角戏罢了。他不欠她的,是她欠了他。因为有他,她才有今天的一切。
她的笑容很快四下逃窜。
他还在等,她逃走了。
今日阳光正好,像是全天下都知道他还活着,乌云一片都不剩了。
泪流满面,她一边哭一边笑,笑自己像个傻瓜。输得一败涂地了,为何还要这样糟蹋自己。
回律所的时候,昨天的事好像没发生。所里没人再提。她依旧是一副精英模样,昨天的脆弱不堪一扫而空。
小助理再次交上了自己的文件。
严路仔细看看,没什么表情,猜不出还有什么话在等着她。
翻了半天,严路说:“去忙吧。”
助理一惊,过关了?
“好,谢谢严姐。”
“不用谢我。时刻记住你身为律师的职责。没有人逼着你去规划你的人生,你的每一步选择都是自己负责的。”
好深奥,但是小助理立刻元气满满,好似看见自己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圈。
严路在阳阳家住了一晚。
窗外月亮高悬,自它存在那日就是这样,淡漠地俯视着一个个痴男怨女,或高兴或痛苦地活着。多傻,多愚蠢。上天早就编好了这一切,你们认命与否也都是徒劳。
严路闭上眼睛,这一夜,睡得很快。
再也没有入梦幽魂,只在夜里相见。
那个人,还没有脱离肉体凡胎。他还在红尘打转。
旧时的房子还和记忆中一样,哪里都没有变。包括门口花盆下面放着的备用钥匙。
手表显示十一点半。她还没回来。
余辉用钥匙开门,一进门,他就僵住了。
他的鞋柜,他的脚垫,他的拖鞋,他的沙发,他的茶几,他的电视机,他的餐桌,他的座椅,他惯用的洗浴品牌……
惯用的牌子已经更新换代,但味道还是薰衣草。当初他在货架上随便拿的,因为懒得研究,就一直沿用至今,除了中途为了摆脱严路“纠缠”临时换的。
他的梳子好好地躺在浴柜镜子前面。他的牙刷好好地放在牙缸里。他的毛巾,他的一切……
感动,像乡下河面上漾起的波纹,一圈圈地漾进心里。忽而波涛汹涌。
他的被子,他的枕头,他放着奇怪用具的房间。
她的瑜伽垫紧紧环着他的哑铃。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他必须相信这一切。
镜子里的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在阳光与黑暗缝隙里穿梭的少年。他把那段叫做少年,那个灰暗的,不堪回首的,并不年轻的青春时代。
在那段模模糊糊的黑暗中,有一道微弱的光,点亮他的希望。
十年中,他总能想起坐在河边等着他的女孩。
电话号码十年没变,卡片根据手机型号补过,剪过,可号码一直还是那个号码。
想找她的人,很容易,不会找错,也不会找不到,也不会因为找不到而失望。这是爱到极致,爱到尘埃。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打通了她的电话,她被他找到了。
那个藏了十年的恶魔又窜出来,她单刀直入,“有一个方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你说。”
“我说了,你就能答应么?”
“答应。”
“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
“那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严路手心冒汗,硬着头皮道:“娶我——”
手机里忽然没动静了。就在这么奇妙的时刻。
话没说完,他没回应。
像是一个完美的巧合,令双方都不会尴尬的契机——电话没电了。
罢了,罢了!胡话好歹说出去了,幸好没人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求收藏:《枯木逢春》
[img]http://wx1.sinaimg.cn/mw690/005QQ60kly1fjcjuntut5j305k07s74y.jpg[/img]原本想找个肉体上的寄托,却不小心把灵魂搭进去了。
这样的男人,简直符合所有纵情堕落的标准和想象。
偶尔一次,也无妨吧,冯春这样想。
*
最原始的欲望,最纯粹的堕落。
☆、第59章 我娶你,我们结婚吧。
什么金牌律师,什么冷静自持,全都没了。
这一场独角戏几乎令她癫狂。
老张午饭时晃进办公室,严路正在头痛地伏案工作。
老张敲桌子,“我的大律师,下班了。”
“我不饿。”
“那你还搬家吗?”
她的笔停了,“搬。”
“瞧你那眼睛,本来挺好看的,弄得全是血丝,算了算了,别干了。”
见他这般,她没理会。
老张哎呦一声,拉着长音,“房子给你找了,想搬家,就跟我去吃饭。”
又一个在讲条件的。
严路只好放下工作,跟老张去了。
老张其实是为了哄她出来吃饭。不过房子,也是真地找好了。
他得先问问她的意思。
“严路,你是真要搬家么?”
“真的。”
“哦。既然你自己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老张和往常一样,没有细问。
当天晚上,老张就陪严路去看了房子,当下拍板租了。
晚上八点钟,老张非要开严路的车把她送回家,陪她回去取东西。这姑娘一刻不能等,急成这个样子。万一路上再急可就危险了,老张很有忧患意识。
两人在电梯间里。老张吹着跑掉的口哨,严路心不在焉。
电梯到了,门一开,严路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余辉的味道。他还在等?
她忽然拉住老张,不下了。
“怎么了?”
“不取了,走吧。”
她狂按关门键。
电梯门没来得及关,有个人伸进一只手,门开了。老张吓了一跳。
那人下巴上一圈胡茬,眼眶微红。是那个让她发疯的男的,糟糕。这么巧。
想起那通电话,残破的自尊催促她想逃。
“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他掰开两扇门,势必要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