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声道歉,金丝眼镜男却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许衷初又情不自禁地瞥向卖花女的方向,金丝眼镜男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了众男子为难一个小姑娘的局面,面色有些不豫,显然也是极不赞同。
施一羡尖嘴猴腮,见卖花女如笼中困兽般神色哀求,他就愈发地兴奋,随即站起身,欲把手抚上那冰肌玉骨,却忽然被一沉稳的声音打断:
“喂,你在那傻愣着干什么呢?不是说要给我去拿束百合的吗?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就将就玫瑰好了。”
靳恪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另外一只摇晃着手中装着红酒的高脚杯,神情慵懒地对着卖花女说道。清骨大感意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冷言寡语的他会插手。
许衷初与金丝眼镜男皆是吃惊地看向靳恪,显然也没有料到他会相助。
施一羡的好事被人给破坏了,面色别提有多臭。卖花女身子如筛糠似地抖了起来,脚下发软,不敢置信地望向靳恪。
靳恪语变严厉,“还不快送过来?”
卖花女犹如在深沼中抓到了一根浮木,跌跌撞撞地朝靳恪这边跑来。
施一羡身后的人再欲阻拦,却被他给抬手制止住住。他阴鸷地望向靳恪,见其淡然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原本被怒气冲昏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自己也是做舞厅生意的,心知平日里闲着没事来舞厅寻欢的公子哥们大多背景不凡,是否需要为了一个卖花女与这些显贵人士起争执,他得好好斟酌一番。
施一羡脑中寻思着,身子坐了下来。可是!沙发却没有如期地接住他的屁股,在众人始料未及中,摔了个底朝天!
“他娘的!是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把大爷我的座位往后移了?”施一羡恼羞成怒,一巴掌猛地拍在站在一旁的跟班脑袋上。众人一瞧,施一羡所在的沙发位置,确实是变了。
卖花女听到后面的咒骂声,吓得脚步更急了,生怕施一羡迁怒到她的身上。而远处的金丝眼镜男瞧见了施一羡的洋相,抚掌大笑出声,许衷初也直觉解气,嘴角扬起嘲弄的弧度。
靳恪却浑身一震,责怪地看向清骨,“不是说过不准随意动用巫术吗?”
清骨发懵,高呼冤枉,“我没用巫术啊!”
“刚才施一羡的沙发被挪动的瞬间,我分明感觉到了巫气……”靳恪的声音忽然顿住,与清骨对视了一眼,靳恪心惊:不对,这巫气有些熟悉!与死者身上遗留的一样!那凶手竟然在现场!
卖花女气喘吁吁地跑到靳恪面前,心里有万千个感谢想要说出口,终是汇成了一句,“这位先生,刚才谢谢您了。”
到底是谁?靳恪不作声色地将在场的众人扫了一个遍,就连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的冯思卿,此时面上都露出了解恨的神色,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像凶手?
卖花女微怔,没想到自己由衷的谢言会被他给无视。眉头微蹙,这人怎么从一开始就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好不容易产生的好感,刹那间不翼而飞了。
她不想再与他过多的纠缠,将手中的花递到了他的面前,尊敬道:“喏,这是你要的……”
“咚……咚……”
忽然,脑海里又想起了那道远古悠长的钟声!卖花女咬牙,心道:该死!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钟声了,她曾经问过别人,这声音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而且每次响起时,她的脑袋就头疼不已。
这次的钟声更是愈敲愈急,仿佛要将她的脑袋炸开似的,顷刻间天旋地转起来,她再也顾不得握住手中的鲜花,双手捂紧头部,低呼出声,如弱柳般往地上载去。
靳恪也被她突然间的异样给吓到,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扯,没料到她昏眩起来,身上哪还有半分的力气站稳,歪歪地坐在了他的身上,顺带着没骨头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清骨瞬间瞪大了眼睛,眼前香艳的景象,已经比凶手在现场的这件事更让他惊讶了。
“你……你没事吧?”靳恪何曾和女子这般亲密过?发现她的神情痛苦,以为她是急病发了,语气僵硬间,仍红着脸担忧问道。
脑子乱成一锅粥的卖花女哪有余力回答他的话,双眸紧闭,急促地喘息着。一股清香环绕鼻尖,钻入了她的脑中,钟声似遇到克星般徒然骤减,让她缓了口气。
她情不自禁地搂上他的脖子,贪婪地汲取他耳畔间的清香,脑子里的痛楚渐渐远去。
靳恪的脊背挺直,不敢动弹半分,脖间被她呼出的热气挠得痒痒,胸前紧贴的两处娇肉更是让他忍不住战栗。一股异样的感觉由下而上直达他的神经深处,身心一片空白,他摸不清那是什么感觉,算不得讨厌,却又让他忍不住想要逃避。
怀中的那人仍不知羞地在他颈间蹭了蹭,柔软的双唇不可免地划过他的皮肤,他顿时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猛然将她往旁边沙发上一推,为了掩饰自己眸间的慌乱,埋着头大力地抚着身上袍子的褶皱。
卖花女被他这样一折腾,手被沙发皮料磨得生疼,瞬间清醒了过来,半躺在沙发上,摇了摇头,试图缓解脑中的余痛,却忽然思及靳恪刚才的动作,似乎很嫌弃她的样子?
她不满地抬头望向他,刚好与他心虚的偷瞄来了个对撞。幸亏舞厅的灯光昏暗,完好地将他面上的燥红隐蔽了干净,他尽量让声音显得镇定:
“我不喜欢与别人挨太近。”
卖花女:??当你是国家总理呢??还怕被暗杀??
他发现她的面色因着他的这句解释,越来越黑,有些无措,他没想到自己随意地一推,却没掌握力道,弄成了“扔”的局面。终是抵不住心里的酥麻,他将其自动归结为愧疚,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清骨的嘴巴张得老大,因着对靳恪性格的了解,受不了外人的亲昵将其推开,毫不意外,完全就是他的作风。可是事后却对她伸出了手,这才是让他震惊的所在。靳恪这样可是在变相的道歉啊,能做到这点,当真是他的极限了。
卖花女并未扶住他的手,而是愣神地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他,就算是作了最朴素的打扮,一身苍黑的长衫将他尽隐在暗中,却仍清晰可见他直挺的傲骨,一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青竹。
她的目光从他刚正的唇角滑向英挺的鼻梁,蓦地在他的瞳孔处怔住。清澈如白水鉴心,所有在他面前的罪孽与邪恶都无所遁形。
该是怎样沅芷澧兰的人,才能有这样心迹双清的眸子?她唇角微翘,只可惜,是个烂人。
她不顾他僵在原地的手,自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拾起地上的几束花,拿出其中一束塞到他的手中,眉眼都不抬地丢下了一句话,“这花送你,就当是对你刚才出手相救的答谢。”
靳恪被手中玫瑰茎部剌得微痛,还不待他有任何的反应,她就已经利落地往舞厅外走去。
路过施一羡等人时,取笑声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显然也是认为她被靳恪嫌弃了。
她来不及羞恼,也顾不上和担忧着向她走来的许衷初说上话。在离开了众人视线的那一刻,她的眼中迸发出了寒霜。
“那人竟然是……警察。”卖花女的别有深意地呢喃道,“要不是碰巧坐到了他的身上,还当真难以察觉。他右腿上,分明别着把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哭,我们靳恪恪不是警察,那也不是枪啊!宝宝~
凶手是谁?大天使们猜出来了吗?
☆、地瓜
曲有终了,人有散场,但扑朔迷离的夜,才是真正的开始。
靳恪等人率先离开了舞厅,在门口挥手与众女郎作别,眼看着她们在街角处消失,毫不担心她们会顶着人身出岔子,毕竟巫术能够维持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幽暗中的一抹红蹿进了他的视野,是站在角落里的卖花女。她怀里抱着的花数,和她刚刚离开时的一致,可见今日的生意还没开张。
她正眼巴巴地望着对面人声鼎沸的“华清池”,因为客满火爆,“华清池”特意加了午夜场,直至现在仍歌舞升平,把酒正酣。
不过这大好的盛况与她无关,就算是卖花这种小行当,也是要守规矩的,她常年在“不早朝”的地盘走动,岂能做树倒猢狲散的行径,就算是她有这样的想法,那“华清池”门前其他的卖花女们又怎会肯依。
轻浮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靳恪与清骨闪身到门边,让开主路。只见施一羡倚在跟班身上,被扶了出来,面上熏红,嘴里稀里糊涂地哼着小调,俨然一副醉相。
瞧见门口的卖花女,还朝她敬了一个礼,嘴里却调戏地吹着口哨,吓得卖花女连忙往暗处躲了躲。
所幸施一羡醉得不轻,并未过多的纠缠,上了自家的别克轿车,朝四美塘街的西面离去。原本在他身后的小弟们并未跟随,而是一直对着车尾鞠躬,直至其消失,才齐步往“华清池”走去,应是去值夜的。
紧接着从“不早朝”里出来的是那金丝眼镜男,他一出门便感受到了初春夜里的寒气,戴上毡帽,也悠然地朝西街离去。卖花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靳恪也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对清骨低声道:
“现在仍不排除施一羡是凶手的最大嫌疑,你跟上他的车,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清骨郑重点头,靳恪补充说:“这金丝眼镜男似乎与施一羡同路,你跟着施一羡的时候,也注意一下他的动静,我总觉得,他不简单。”
“好。”清骨虽然答得干脆,面上却有些犹豫,“掌柜的,你一个人能行吗?”
靳恪心头微暖,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
清骨兀自分析道:“原本我还担心凶手嫌你不够浪荡,不会对你下手,现在倒丝毫不担心了,你刚才对卖花女那般动作,十足公子哥的做派,被凶手盯上妥妥的。”
靳恪横了他一眼,清骨明知他不是故意的,偏偏还想着心思调侃他。蹬了清骨一脚,示意他赶紧去跟上。
清骨摸了摸被踢的屁股,打了一个酒嗝,虽然陆陆续续喝了不少酒,但对他并没有过多的影响,正色地踏上了街头以西的跟踪之路。
卖花女看到清骨也朝这个方向离去,眉头微皱,余光感受到靳恪正站在门口,看上去一时并无归家的打算,同时还若有若无地往她这边瞟来。
她又想起他刚才那嫌弃的一扔,心中便燃起了一股无名火,也不正眼瞧他,往无人的东街走去。
路过他时,却被叫住。
“姑娘,近来不太平,你一个人还是不要走偏路为妙。”靳恪衷心提醒道。
卖花女顿足,有些好笑地望向他,“不若,你送我回去?我家就住在不远的昙华巷。”
靳恪一愣,想起自己极有可能已被凶手盯上,若与她待在一块,只怕会拖累她。婉拒道:“我还有些事,怕是不方便。”
卖花女觑了他一眼,抬手抚了下额前的碎发,自嘲地挽起嘴角,“也是,我言轻命贱,死不足惜。”
靳恪闻言,微抿嘴唇,有意说些什么补救,却忽瞥到她手臂上的绯红,那是他刚才不小心用力过猛所致。当下便动了恻隐之心,“好吧,我送你。”
卖花女眉眼舒展开来,嫣然一笑,“那你等一下,我进去把花放到熟人那里,省得明天又要带来。”看到靳恪颔首后,蹦蹦跳跳地进了舞厅。
她再出来时,身上斜跨着一个小的编织包,随垂在肩头的两个小辫一同摆着,暗示着她此刻的心情很好。
靳恪唇角弱不可闻地微弯了一下,和她并排走在路上,突觉这肃静的夜变得有生气了一些。她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靳恪有一句没一句地答道,心里却留心着周围的事物,恐生变故。
“对了,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鹿楠。”她声音雀跃,好奇地等待他的回答。
靳恪沉默了片刻,心知二人以后定不会再有交集,互通姓名毫无意义,只是生不起拒绝的心,轻声道:“我姓靳,单名一个恪字。”
“靳恪……”鹿楠反反复复地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忍不住赞道:“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定是希望你恪己守礼一生。”
她第一次看到靳恪的眼中出现了柔意与尊敬,“嗯,我导师给我起的。”
名字不一般都是父母给起的吗?鹿楠忽略掉心中的疑问,无意了解他更多,笑了笑就此揭过。
二人虽一时无言,但气氛融融,并不尴尬。忽然,靳恪伸手把她揽到了自己的身后,警惕地望着前面的拐角,如临大敌。
鹿楠则好奇地从他臂弯里看了过去,发现竟是两名警察,正躲着风头点烟。他们显然也被靳恪二人给吓了一跳,挥舞着手中的警棍催促道:
“赶紧回去,不要在外面晃悠太久。”
靳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脚步加快地带着鹿楠离去。鹿楠则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庞,心里讥笑:碰到同行还可以装得这么好?靳警官,你就装吧,继续装!
这条小道的尽头是条常年无人打捞清理的静河,河上驾着座石桥,桥边有架昏暗的路灯,算是这黑夜里唯一还谈得上光亮的地方。
还未及跟前,靳恪便闻到了一股烤物的甜香。鹿楠也耸了耸鼻,咽了下口水,“是烤地瓜的味道~”
果然,待二人朝着光亮的地方拐弯,便见到一位戴着草帽的老伯,正一盆水浇熄烤炉,准备收摊的样子。
靳恪瞥了他一眼,脚步未变。倒是鹿楠两步三回头地瞅着地瓜摊。老伯见她一副馋样,忙招呼着:
“前面那位先生,请留步,我这刚好还剩两个地瓜,还热乎着呢。已是关门了的生意,我卖您一个的价钱,如何?”
鹿楠的眼睛刹那间雪亮,轻轻地扯住了靳恪的衣袖,对他眨了眨眼睛。
靳恪早就察觉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你想吃就买吧。”
她却没动,靳恪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她一咧嘴,“我没钱。”
他有些错愕,忽然想起她今天一束花都未卖成,还送了自己一束,失笑连连,忙去付了钱,将两个温热的地瓜递给了她。
鹿楠笑眯眯地到了句:“谢谢~”,迫不及待地便开始剥皮。她嘴里有了东西,接下来的几步路算是老实了,不再和他唠家常,吃得不亦乐乎。
他心里忽然莫名的安宁起来,这条路走得别样的舒适。突然,一个被剥得圆溜的地瓜被举到了他的眼前。
他别过头,发现她正冲着自己眸光盈盈道:“这个给你吃。”
“你吃吧。”靳恪摇首,他并不饿。
鹿楠撅起嘴巴,万分失落,“人家刻意留给你的,竟然又被你嫌弃了。”
靳恪现在可听不得她说“嫌弃”二字,一说便想起刚才不小心伤到她的事。现在他竟有些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已经捉到了他的软肋,故意老拿这事来要挟他。
又见她神色戚戚,不似耍小心思。他只有硬着头皮一口接一口地吃下这个地瓜,生来就不喜欢吃这些甜食的他,当真是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