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当年的去留原是自己的主意,一样的可怜人对可怜人,辛侧妃并不埋怨楚朝晖。她勉强笑道:“夫人何苦这般说,婢妾进了苏家的门,便一辈子都是苏家的人。将军与婢妾无缘,是婢妾没有那个福份,又怎么会怪到夫人头上。苦虽苦矣,辛眉并无去处,宁愿一辈子陪着夫人,守着将军的家。”
    几乎是瞬间,辛侧妃便想明白了日后的路,唯有楚朝晖一人可以依靠。出去这个门,便没有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楚朝晖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了,就着话题往下说:“难为妹妹青春韶华,竟有这样的气节。妹妹放心,我虽不理事,却会为妹妹好好安排。”
    这是头一次,楚朝晖实心实意地唤了句妹妹,真正想为辛侧妃打算。
    儿子纵然与自己相左,素日里却孝顺,不会忤逆自己。有自己在一日,便有两位侧妃的饭吃。若真有那么一日,自己大限将至,必定交待儿子为这两位红颜薄命的女子养老送终,不枉她们在苏家苦守一生。
    楚朝晖自认想得长远,想要尽自己所能,安排好这两位可怜人。终究是一幅菩萨悲天悯人相,哪晓得儿子蛇蝎虎狼心。
    为了掩饰伤感,辛侧妃捡些府里要紧的事,一件一件楚朝晖回禀。楚朝晖勉强听了一半,实在耐不住性子,缓缓摆手道:“你向来处置得当,中馈之事,你与明珠商议着来,不必件件回我。”
    去苍南来回三个月,船上有人相陪,几个女孩儿刻意逗她欢喜,温婉又时刻随侍在侧,楚朝晖心境很是轻松。
    如今回了府里,四处一望,哪里都有丈夫生活的痕迹。楚朝晖睹物思人,心里便处处充满忧伤。
    正院里的西府海棠,垂落层层花瓣,被风一吹就是婆娑的涟漪。往日最爱看的花,因是丈夫手植,便添了哀伤的气息。也是因此,楚朝晖不喜开窗,只为一开窗,便对着昔日最爱的那一树海棠。
    卧房里多宝阁的隔断上,摆着一块不规则的褚红色石头,丈夫说是陨石,特特从关外带回,让自己开开眼界。
    夜间换了凉被,楚朝晖抚着光滑的被面,又恍然记起,这块蓝底白花的腊染丝绸缎面,是丈夫觉得好看,托人从西域带回。
    如此这般,明明那个人已经不在,又好似处处都有他的影子。想要将他赶出自己的脑海,偏是他就立在某个地方,不时冲自己露出温柔的笑意。
    旅途间暂时忘却的悲伤又如潮水蔓延,疯狂地拍打着堤岸,似要将楚朝晖脆弱的防线击穿。如此这般浑浑噩噩,白昼与黑夜相互交替,竟不晓得到了几时。
    瞅一眼搁在炕桌上的紫玉水晶臂环,再瞅瞅厅里已经摆上了冰,恍然间才觉得时光流逝,楚朝晖开口问道:“已然开始预备阿薇的生辰礼,这便进了六月么?”
    辛侧妃敛眉回道:“正是,已然入了六月,今日初五了。”
    太湖之上阳光明媚,龙舟大赛的盛景恍如昨日,儿子手握珠串意气风发的笑脸依旧在眼前,一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已然六月初五。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书房
    回京已半月有余,楚朝晖这段日子只入宫问过两回安,皇太后面前坐了加起来没有半个时辰。
    只顾着自己的伤心难过,失了苏睿,到似是连崇明帝与楚皇后都对不起自己,眼瞅着两人见了自己一味的小心翼翼,越发令楚朝晖难受。
    因与儿子有些意见相左,除去儿子一早一晚例行的请安,两人都不愿往深里去谈,只维持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楚朝晖也认真关心过儿子的饮食起居。
    纵然儿子心里有些想头,也依旧是自己身下掉下的肉。楚朝晖歉疚之心一起,不免向辛侧妃仔细问道:“瞧着暮寒这些日子忙里忙外,来请安连半个时辰也坐不住,他日常用膳可还好?”
    辛侧妃照实回道:“世子那边依旧按着从前的份例,添了些应季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如今多是与光复先生在一处用膳。嫔妾瞧过每日撤下的饭菜,世子大约有些苦夏,饭食上略减了些。”
    儿子自来没有苦夏这一说,怕是辛侧妃不敢说儿子饭食上清减,择了这个借口。想来儿子大了,藏有心事却不愿意向自己诉说,反而更倚重这位光复先生。
    虽说是骨肉至亲,这位族叔到底与自己隔着人心,记着苏家老宅里后辈们的不趁意,楚朝晖总有些说不出的隔阂。心里头不晓得是喜是悲,只想着若是丈夫在世,大约便是另一番光景。
    母子间渐行渐远,楚朝晖压着心里的伤痛,小心嘱咐道:“天气热了,饭食上有些清减也不为过。世子爱喝咸粥,便吩咐小厨房每夜里给世子送些宵夜和清粥滋养身体。”
    辛侧妃一一应着,见楚朝晖神情始终恹恹,那袭深蓝的披帛挂在身上象山般厚重,压得自己也喘不上气来。
    手里的纱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辛侧妃全当缓解这凝滞的气氛,打算回禀完了最后一件事情便告退:“夫人若是没其他吩咐,婢妾下午便将公主的贺礼送进宫去。明日六月初六,惯常是府里开库房的日子。趁着日头晴好,嫔妾带着人将库房理一理,也完了一年的心事。”
    每年六月初六,民间多有晒衣的习惯,安国王府也择了这一日收拾库房,晾晒书籍。往年后院里那一溜库房打开,锦缎、首饰、古董、家私堆得满院子都是,丫头婆子围着一大堆收拾整理,又各自登记在册,即忙碌又热闹,显得人气鼎盛。
    楚朝晖那几年兴致好,时常搭着明珠的手,去后院瞧瞧热闹,翻捡些不常用的东西赏人。今年孤家寡人一人,全没了往日的兴致,想着全都委托辛侧妃来办。
    想要做个甩手掌柜,楚朝晖却忽然想到丈夫那间从不许外人出入的书房。
    往年丈夫若是回府,也会择一个太阳晴好的日子要老管家陪他收拾屋子、晾晒书籍。因是丈夫亲口所说,书房里涉及军中机密太多,那个院子不允许旁人出入,更婉转地示意她也不方便入内。
    楚朝晖本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没有旺盛的好奇心。丈夫如此吩咐,她平时自然好好替丈夫守门。除去老管家领着一个小厮洒扫院落,从不许旁人出入。
    如今想到丈夫已然不在,却不能让那间书房蒙尘。楚朝晖便想明日一并收拾出来,隔一个里间改做自己的书房,外头一切保留丈夫的原样。
    除去正院,丈夫流连外书房的时候最多,一桌一椅都沾染着丈夫的气息。若是坐在那个朝阳的里间读书,瞧着这整间的屋子,便也算是睹物思人,离丈夫更近了些吧。
    想到这里,楚朝晖便对辛侧妃说道:“库房里的东西都登记在册,一年一次的查点,短不了什么,明日便让明珠领着几个得用的管家婆子去打点。你随我去瞧瞧将军的外书房,将书籍清点归整一番。内间里我想做个隔断,添上桌椅案几,偶尔进去坐坐。”
    留着书房,还会有个念想,夫人不舍得将军这处地方,这是想离将军更近一些。辛眉自然明白楚朝晖的意思,也体谅她的心情,两人约下了时辰,辛侧妃自去安排进宫的事宜。
    却说端午节的那天,陈阁老府中喜气扬扬,继长孙晟哥儿之后,长媳柳氏又诞下七斤八两重的次孙。
    彼时慕容薇不在京中,还是回宫之后从慕容蕙口中听说。阁老府里洗三那日十分热闹,姑父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臣、二表兄领了淮州知府之职,大表嫂又诞下了陈氏门里第二位嫡孙,可谓一门富贵、人丁兴旺。
    当日母后带着妹妹驾临,又提前遣秦姑姑送了丰厚的礼品,给足了阁老府的面子,也表明了如今朝廷扶持陈家的心际。
    六月初五便是孩子满月,陈如峻与夫人商议,为给孩子惜福,也避免张扬,只想自家亲戚关起门来吃顿团圆饭,在外头绝口不提为孩子办满月酒的事宜。
    陈府的心愿固然美好,无奈如今是京中新贵,多少人家想要攀附。打从前几日,给孩子送满月礼的又挤破了门楣。
    锦上添花时时有,雪中送炭能几人。慕容泠这几年随着陈如峻归隐乡里,很是看透了世间冷暖,也学了些人情练达。
    慕容泠放下一贯的清冷,对你来我往的宾客一律笑脸相迎。但凡贵重些的礼物也不学从前拒之门外,而是一律登记在册,命管家寻机返还。
    如此一来,阁老府里更是宾客盈门,宾主尽欢。
    楚皇后早先打定了主意要再去替大姑姐做门面,瞅着陈阁老府上烈火烹油的趋势,只怕阁老府遭人嫉恨,便又打消了念头。吩咐秦瑶备了丰厚的礼物,将这一任务交给了慕容薇姐妹二人。
    想着柳氏生产辛苦,怕劳动她伤身,楚皇后特意晓谕了不用柳氏下跪谢恩。泒了罗嬷嬷与于嬷嬷两位老成持重的人相随,瞅着女儿莫要胡闹,还一再嘱咐两个宝贝疙瘩早去早回,莫惹得姑母生气,更莫扰了大表嫂休息。
    正是想打瞌睡便有人送上枕头,楚皇后的话便如及时雨,教早想出宫走一趟陈家的慕容薇添了欢喜。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旧宅
    前日璨宫内,虽有夏兰馨再三再四保证,陈、夏两家想接秦晋之好并不是处于政治联姻。慕容薇还是一心想见见二表姐,探一探这番话是否真实可信。
    欣然接了任务,慕容薇与妹妹早做准备,自己又劳动罗嬷嬷开库房,寻了一对八宝攒珠的赤金项圈替小外甥添喜。
    初五那日一大早,姐妹二人便换了吉服,由东华门悄悄出了宫。
    怕扰得阁老府上不宁,此行也未摆出公主的仪仗,姐妹二人共乘一辆朱樱华盖的楠木褪漆马车打头,两位嬷嬷与宫人分乘三辆马车紧随其后。
    一行数人由一队便服侍卫扮作仆从护送,瞧着便似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家眷。
    马车一路缓缓,从东华门过朱雀大街,再转桂树胡同,往位于桑榆胡同的旧侍郎府里行去。
    说是父皇的旧邸,却是一泒陌生。姐妹二人并未在这里住过,都是在公主府里出生。慕容蕙年纪小些,只有宫里的印象,更是半分连公主府的景致都记不清。
    慕容薇思绪连连,真切地记得姨母与母后当年那两座相连的公主府,那里头几乎有着相同的园林与别院、相同的朱栏回廊与大大的戏台。
    因是姨母偏爱银杏树的金黄,如今的安国王府门口与公主府里一样,都有着高大的银杏树,还有一样的门楣和院落。
    旧侍郎府唯一的印象,便是父皇当年与她泛舟的池塘,还有那座唯一的轩榭。
    因是侍郎府狭小,那池塘也修得玲珑,连着三间画坊式的水榭。
    父皇当年特意不用梁柱与榭顶,而以古木搭成树屋,由碧绿与浅粉的藤蔓爬满枝架,便似是古木森森的丛林。连里头的桌椅也全是黄杨木抠制而成,与那古藤老树一脉相承。
    荫荫夏木,春日迟迟。
    昔年的崇明帝春风得意,少年得志又尚了公主,领着户部侍郎的闲职,仍有余瑕带着女儿偶尔回到老宅泛舟,顺带欣赏自己当年的点睛之笔。
    及至崇明帝登了基,国事与家事两重烦忧,便再也不曾回过这里。
    桑榆胡同不通大路,唯有从桂树胡同绕过。行至桂树胡同时,将车帘一撩,慕容薇姐妹二人远远便望见胡同口那几棵高大的丹桂亭亭如盖,将半个胡同都遮在一片浓阴之下,更添了些静谧与雅致。
    桂树胡同僻静清幽,是皇城里头为数不多的老街之一,一条街上多是经年的旧宅,住的全是名门望族与官宦世家。
    像户部尚书钱唯真、都察院御史刘本这几人,虽在朱雀大街有着官邸,桂树胡同里也各自有套私宅。
    陈如峻早些年任职京中的时候,曾在桂树胡同买过一处宅院。昔年返回淮州时,自知回京归期无望,那处传承百年的老房子已然发卖。
    桂树与桑榆,两条胡同离得虽近,环境与位置却相差甚远。因此年前买侍郎府相临的小宅院之时,慕容薇也曾要夏钰之帮着打探,陈家以前的宅子如今住着什么人,看看有无重新买回的希望。
    桂树胡同的宅院寸土寸金,可说有价无市,陈家当年仓促之间将房契委托给了官府,卖得十分便宜。
    夏钰之遣人打听,晓得如今这旧宅几经转手,已然不是当初的买主,便又从五城兵马司的存档查起,才查知陈府旧宅如今归了一位姓何的商人,便命肖洛辰出面,打算花高价买回。
    肖洛辰登门细问时,才知这家人并不在此久住,因是祖籍河北,时常往返姑苏与天津卫之间两地做着来回买卖。买下桂树胡同这处宅子只为图个清静,供府里女眷们进京时有地落脚,一年里到有八九个月清闲。
    年前肖洛辰来了几回,想寻那主家说话。谁想这家门上早锁了几道大锁,只留了角门一个看家的老苍头狐假虎威。
    肖洛辰着了便装,未说自己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求见主人家一面。想是那家主财大气粗,连一个老苍头神态都十分倨傲。说是主人家都回天津去过年,待来年四五月里方才进京,若有什么事情,到那时再来分说。
    不能与个守门人一班见识,又不能强买强卖,慕容薇只好暂时打消买回旧宅的念头,退而求其次,买了旧侍郎府相临的宅院。
    今日又打此过,慕容薇想起那还未露过面的神秘主家,竟舍得花大手笔购置桂树胡同的宅院闲置。又记挂着钱府、刘府这些人都有私宅在此,慕容薇好奇心起,便吩咐将车停在胡同口那棵苍翠的桂树下。
    叫了罗嬷嬷过来,慕容薇如此这般细心吩咐了几句,请罗嬷嬷寻个法子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家。
    足足等了两柱香的功夫,罗嬷嬷才重新回到车上。一行人边走,罗嬷嬷边与慕容薇细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奴婢约着于嬷嬷下去叫门,只说是来寻亲的,因是找不对地方,只好寻着亲戚家的旧宅子来问一问。”罗嬷嬷宽大的衣襟上掩着深青色的绸帕,上绣着大富大贵的金玉满堂,说起话来条理分明。
    那何姓人家谨慎,见来的两位嬷嬷穿着富贵,又听她们自报家门,是陈阁老府上少夫人的娘家,来参加小少爷今日的满月宴,便好生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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