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长者赐,不可辞。姑姑是长辈,晟哥儿该好生谢过姑姑赏赐”,柳氏也不故做小家子气,落落大方地吩咐着儿子。将小儿子交到乳母手上,蹲下身来替大儿子将玉佩系上。
    这一对长房嫡孙,是陈家下一代的希望,全是陈如峻取的名字。长孙名晟,次孙为箴,都是正直阳光的名字,陈家对晚辈的殷切期望之情溢于言表。
    箴哥儿能吃能睡,小胳膊小腿儿藕瓜一般结实,吮了手指片刻,没尝到滋味。想是腹中饥饿,大人们说着话,他咿咿呀呀哭出声来。
    慕容泠心疼得不得了,也顾不得留儿媳,吩咐赶紧抱回去喂奶。
    因是自己陪客,慕容泠便望一眼陈芝华,命她好生送嫂嫂回去。待安置了小孩子,晚些时候一同去花厅用膳。
    有着一起承办师笺会的情谊,陈府里头慕容薇其实与二表姐最为熟悉,见姑母不留二表姐待客,反而刻意将她屏退,心知是姑母必是为着陈夏两家的联姻,有些私房话要与自己说。
    因怕慕容蕙在侧,姑母不好开口,慕容薇便顺水推舟,望着妹妹笑道:“素日里常将箴哥儿挂在嘴上显摆,如今还不抱一抱,待回去了又要念叨。不如随着二表姐去嫂嫂院里玩去,我与姑母说会儿话,一会儿去嫂嫂院中寻你。”
    慕容蕙不舍得箴哥儿离去,正有随着嫂嫂的意思。听了姐姐的话,便向姑母告辞,喜不自胜地挽了陈芝华的手,紧随在柳氏身后。
    乳母怀里箴哥儿的小脚丫白胖粉嫩,虽被晟哥儿抢白,慕容蕙依旧瞧得心痒,忍不住又伸出手去,引得晟哥儿嫌弃的小眼神儿如电如芒,一屋子大人笑在当场。
    陈芝华冰雪聪明,见母亲不留自己在眼前,心念电转间便知道母亲要向慕容薇询问什么,面上一片红霞飞起,紧紧压住心内一片小鹿乱撞的纷乱。
    借着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陈芝华含笑揽了慕容蕙的臂膀,颇有些欲盖弥彰:“咱们去嫂嫂房里坐坐,嫂嫂房里虽然不能用冰,却有最好吃的点心。”
    慕容蕙虽然长在深宫,却有亲情包容,不曾经历世事的阴冷,更未曾见过大户人家内宅里的勾心斗角,于这些遮遮掩掩的事情一窍不通。
    有父母心疼,有长姐爱护,如今已然十岁,慕容蕙依旧是天真烂漫的孩子。
    有箴哥儿逗趣,又有新鲜瓜果与点心果腹,她一颗心早飞到了碧桐院,哪理会得这分明是长姐与表姐故意将自己遣开的小手段。
    待重新换过了茶水,慕容泠望了一眼府中管事李妈妈,李妈妈会意,摆一摆手领着房里服侍的几人悄悄退出,将两扇雕透凤仙花的房门轻轻掩上。
    慕容泠将上好的印度青去皮削成薄片,搁在银碟里递到侄女手中,心内天人交战,有些难以开口。
    侄女虽然早慧,毕竟是不足十四岁的孩子。可是除此之外,她来京日浅,又找不到能说得上话的人家,敢仔细打听夏阁老府上。
    今日来的那些夫人,虽然言语熟络,却不能推心置腹。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总不能八字没有一撇便叫这群人闹得满城风雨。
    二女儿蹉跎闺中,已然到了待嫁的年纪。长女早先嫁得不算如意,如今在京里站稳了脚跟,慕容泠委实不愿余下的两个女儿再受委屈。
    姑母几番欲言又止,只亲手拿着小刀去削果皮,想是不知如何开口,处处透着为难,慕容薇不用细想便知道姑母想与自己说些什么。
    怕姑母不好开口,慕容薇便以银签子叉起苹果,边吃边从她随着姨母上次苍南之行说起。孤山寒寺、流水风光,子归如烟、绿遍山原,一路的景致聊下来,自然将话题转向负责护送的夏钰之身上。
    慕容泠听到动心处,手上的小刀轻轻搁下,不自觉地直了直身子,关切地问道:“阿薇与夏家三郎很熟?”
    “不止是夏三哥,夏家几位公子小姐本是世交,打从小时候便时常随着老太君出入宫廷,若不是碍着这层身份,跟自家兄妹差不许多。”慕容薇认真答着姑母的问话,印度青清甜的味道自唇齿间漫过。
    姑母既然想打听又开不了口,她便耐着性子从头说起,好叫姑母放心。
    鼓着腮帮子又嚼了一片苹果,慕容薇继续往下说:“世子大哥行事老成,如今任职礼部,这几年到不多见,大嫂胡氏却是一泒淑婉贤惠,待人可亲。如今替伯夫人打理中馈,与兰姐姐便似是亲姐妹一般。”
第二百八十九章 家常
    夏阁老府上几十口子人,四代同堂,比不得自己家里事事简单。
    若陈芝华嫁入夏府,与世子夫人胡氏便是一对正经的妯娌,慕容泠自然关心这位世子夫人的性情做泒。
    好在女儿不掌中馈,一同在朝为官,夏钰之又与长兄文武殊途,不管是从前程还是从各方利益,日后便与这长房一脉少了冲突。
    慕容泠并不遗憾夏钰之不是长子长孙,世袭的侯爷爵位落不到他的头顶,只希望陈芝华日后出嫁,能够夫唱妇随,有份清静日子好过。
    姑母低垂着眼睑听得用心,慕容薇便捡些沉年旧事,上至老太君、下至夏兰馨,刻意多提到了夏钰之,有关于夏府里的点点滴滴,尽可能说与姑母知晓。
    自己能想到的,姑母自然也能想到。大事上头,姑母虽然坚定地站在弟弟与丈夫这一边,却不愿以心爱的女儿为代价,白白赔上她的幸福。
    可怜天下父母心,想要为儿女打算,总是这样殚精竭虑。
    慕容薇唇角弯弯,安静地挪到了姑母那一边,将声音放到低缓,把夏兰馨所说的夏钰之脸红那一节悄悄说给姑母听。
    “不怕姑母笑话我不知道女儿家的含蓄,关系到终身大事,我与姑母有着同样的心愿,自然想看着二表姐嫁得称心如意的良人”,谈起婚嫁,慕容薇一泒坦诚,依旧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的矫揉做作。
    那一日慕容泠与沈氏离得远些,虽未亲见女儿的形态,马车上一样沉稳有度的女儿脸颊上还未褪去嫣红,做母亲的又岂能不注意?
    慕容泠一颗心真是百转千回,即怕为着两府的利益将两个没有情谊的孩子凑在一起,又怕女儿私底下有什么逾规的行为,日后进了门被夏家看轻。
    大相国寺的一幕深藏在心里,慕容泠即不能问女儿,也不敢同丈夫说,今日对着慕容薇才吐露了些风声,说了自己的担忧。
    只因那日夏钰之行了礼便就退下,慕容泠知道这位潜龙卫的新贵将是朝廷肱骨之臣,虽对着沈氏盛赞,却并未在意他的言谈举止。
    听闻老太君已然相看了陈欣华,慕容泠颇有些懊悔自己当日不曾留意,满心里想着再见见夏钰之这个人,更要托慕容薇问问他的心意。
    这种事情,慕容泠生怕不好转圜,反而不好意思托楚皇后出面,这才守着半大不小的慕容薇纠结了半天。
    问问夏三哥的心意,到也容易。三哥本是磊落之人,婚姻大事自当风光霁月,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也不会勉强。
    慕容薇细想了想,达成姑母的心愿也不是什么难事,夏三哥毕竟在宫里当职。
    改日寻个引子请他走一趟璨薇宫,到时姑母只须偷偷避在屏风后头,听他几句谈吐,再瞧一个人的器宇和长像,那性情也就基本有数。
    慕容泠有些欢喜,又有些紧张,抓住了慕容薇的手低低求恳:“咱们两人的秘密,可不能说与你姑父与芝华知道。虽有你姑父在我面前打着保票,夏三公子人才如何出众,做母亲的不亲眼瞧个仔细,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姑母放心,我晓得轻重”,慕容薇乖巧地应声,将头往姑母身上一倚。
    说到二表姐,慕容薇便又想起在远在扬州的大表姐,当日自己高调应酬,又借机敲打粘氏几人一番,如今有了二表兄照应,在崔府的日子大约会顺意一些。
    慕容薇与姑母含笑契阔,越说越是投机。便又把当日扬州郡的情景一点一点说给姑母听,特意提起大表姐的温柔贤淑,还有端哥儿聪明伶俐的样子,慕容泠听得有滋有味,不住地问东问西。
    这番关于儿女的话题,慕容泠百听不厌,恨不能叫慕容薇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当日大女儿托慕容薇带回的家书,慕容泠早已收到。字字安好的平安信并不能叫她放心,只怕女儿依旧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作祟,心上依旧免不了牵挂。
    说起来也有近两年没见着小外孙的面,进京赶得急,也未能在扬州落脚,慕容泠深以为憾。听着慕容薇一点一滴的诉说,大女儿与外孙的形象便渐渐鲜活起来,年龄相近的端哥儿与晟哥儿小脸重合,慕容泠忍不住拿帕子拭眼。
    见姑母伤情,慕容薇耐心劝了几句,摇晃着姑母的肩膀款款劝道:“如今二表兄离得近,大表姐身边不缺人照应,姑母该欢喜才是,怎得又落了泪?”
    二儿子坐镇淮州,与女儿互相照应,慕容泠十分欣慰。说起来这件事依旧有慕容薇一半功劳,慕容泠再瞧侄女更似是一件贴心的小棉袄。
    宽慰了姑母,慕容薇趁着这个机会,有些事想与陈如峻说道说道,便认真问起姑父可曾在家,想要去见上一面。
    慕容泠早从丈夫口中得知,凭着慕容薇与夏钰之的交情,又在皇太后面前得宠,如今已然染指了朝政,立了几件大功。如此便更闻弦歌而知雅意,慕容泠晓得慕容薇寻丈夫说的必然又是些军国大事。
    招来丫头让她去前院传话,慕容泠仔细嘱咐若是老爷回来,立刻来报。
    再与慕容薇说到:“你姑丈说过,今日下了早朝便告假回府,想是差不多在路上了。你先去你大表嫂房中坐坐,你姑丈一回府,我便使人与你送信。”
    慕容薇含笑谢过,与姑母说道:“原是不该叨扰大表嫂,只是路过扬州时,大表姐替两位侄子都备了礼物,托我满月礼上送来。这便与大表嫂送去,叫她欢喜欢喜。”
    长女行事自来周全,如今又掌着婆家的中馈,大约早历练了出来。
    慕容薇请罗嬷嬷开了箱笼,慕容泠细细翻捡,饶有兴致地瞧了大女儿细心备下的礼物。活技鲜亮,色色精致,一看便是仔细挑选。
    十余套女儿亲手做的小衣小裤,即漂亮又舒心。还有那些端哥儿从小穿过的旧衣,浆洗得干净整洁,安安静静摆在那里,又令慕容泠再次红了眼圈。
    亲自送慕容薇走到月亮门,慕容泠吩咐管事嬷嬷好生陪着送去少奶奶房里。
第二百九十章 巾帼
    柳氏怕劳累伤身,正倚着大迎枕靠在架子床上,含笑望着下头众人嬉闹。
    见慕容薇进门,柳氏慌忙欠身想要下炕。罗嬷嬷早上前扶住她,免了她的行礼,顺势将大迎枕放得更安稳些。
    房里一片温馨。箴哥儿解了襁褓,安放在床边木制的摇车内,正高兴地蹬着小腿儿咯咯笑出声来。
    陈芝华陪着慕容蕙,与晟哥儿一起,正在轻柔地摇晃着摇车。
    与慕容薇对视,陈芝华手下一停,脸上一片红霞飞起,轻轻低下头去。
    衣上银红的丝带随着她晃动摇车的手拂动,陈芝华一样冷静沉稳的面容比窗外的芍药花更红。此情此景,哪里需要慕容薇再问,分明心中已然情愫暗生。
    柳氏看得清楚,晓得是二姑子红鸾星动,真心替她高兴。怕陈芝华面皮薄,柳氏故做不知,坐了片刻便催着几人去花厅用膳。
    陈如峻一回府便听说夫人有请,换了朝服进了后院,听说是大公主想要见他一面,清隽的面庞上透出洞彻世事的笑容。
    接了妻子替过来的手巾,陈如峻边拭着脸边向慕容泠一挑大拇指:“阿泠,我如今真心有几分佩服你这位公主侄女,敢想敢做,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
    前日御书房中,崇明帝传了姐夫议事,隐晦地提了提玉屏山封邑的事,问姐夫是否有更好的办法。即能悄无声息拿下那块地,又能不损自己女儿的清誉。
    对于军事一向薄弱的西霞来说,慕容薇带来这天大的好消息,自然要妥善处理。旁观者清,假托大公主的封地,自然最为简易可行。待听到这个办法是慕容薇本人提出时,陈如峻便在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
    因是崇明帝下不了最后的决心,那一日有些优柔寡断。陈如峻素知这位小舅子的脾气,没有迫他当场表态,反而行了迂回之策。
    陈如峻与崇明帝议道:“玉屏山地段赐不赐给大公主,陛下可以三思而后行。如今那块地的归属,却断然不能再留在地方政府手里,一定要直接归于朝廷。”
    崇明帝点了头,陈如峻雷厉风行,立时便与夏阁老商议,泒了工部的人带着圣旨日夜兼程,先取了玉屏山这一片的房屋地契。
    此时听得慕容薇主动提出,想见自己一面,陈如峻不用说也知道,依旧是为了玉屏山的封地,到有些佩服小姑娘不拘小节的勇气。
    小丫头去碧桐院请慕容薇,正与众人在半路上相遇,慕容泠先领着众人去了花厅,只留下慕容薇一个人在陈如峻的内书房里。
    二世为人,慕容薇也未好生与姑父相处过几回。前世里姑丈离京回了淮州,便等同提前致仕,一直到她离京,再没见过姑母一家人的面。
    一想到姑父一双文人握笔的手擎起过反对苏暮寒的大旗,慕容薇心里便油然而生悲壮的苍凉,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姑父那儒雅又睿智的样貌。
    女孩子好奇又忐忑的神情落在陈如峻眼中,便多了些调皮与慧黠,宛若邻家少女一般的烂漫。
    陈如峻吩咐人上了茶,待仆从退去,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略微有些局促的慕容薇,等着看她如何开口。
    慕容薇垂着眼睑思量片刻,知道姑父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依旧决定单刀直入。
    抬头与陈如峻目光对视,慕容薇轻轻敛礼,唤了一声姑父,便从苍南县小小的七品县令说起,一直说到现任江阴太守的于子谦。
    陈如峻长居淮州,离苍南和江阴都不算远。七品的县令他不识得,对于子谦到略有耳闻。此人是比他晚一届的两榜进士,正经的官宦出身。入仕以来,在江阴一带名声颇好,黑白两道十分吃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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