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再起,铮铮有声,如雏凤轻鸣。慕容薇的衣袖徐徐展开,露出她美轮美奂的笑容。温习了多少遍的《凤凰于飞》便完美呈现,真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以绝美的华彩乐章自如地在云端徜徉。
顾晨箫立在大殿的另一端,此时才记起慕容薇曾经过说,她会跳这支《凤凰于飞》给他看,中秋节那日却不是时候。
原来她将最美的时刻留在这一瞬,缤纷地为自己绽放。
顾晨箫目光中有深深的沉醉,他缓缓横起玉笛,一曲清音再起。恍若那年望月小筑的河畔,她起舞、他吹笛;又似是那夜佳人芳辰,他吹笛、她起舞,笛声与舞姿互相牵引,两人目光遥遥相融,彼此都读出了如许深情。
望着慕容薇俏丽的姿容,崇明帝与楚皇后目光中都满含了深深的惜别之意,踏着洒满了花朵的红毡,崇明帝牵着慕容薇的手,静静地走向顾晨箫眼前:“朕的女儿从此交给你,愿你们百首相依,不离不弃。”
顾晨箫抚身冲着帝后深拜,崇明帝郑重地将慕容薇的手放入顾晨箫手心,楚皇后凤目中泪光点点,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伤感:“乖女儿,此去一定要孝敬翁姑、辅佐夫君,还要保重自己,不必以父母双亲为念。”
帝后二人的身旁,是沈氏夫人与夏兰馨、慕容泠带着陈家姐妹等素日至亲好友,都赶来相送,彼此依依惜别。
数日不见,陈芝华的身子更显臃肿。因是保养极为得当,颇有些面若桃花。她一手扶着后腰,另只手搭在巧珍腕上,殷殷嘱托着慕容薇为人妻子之道,依依之情令人侧目。
慕容泠瞧着一身嫁衣的慕容薇,心内感激良多。幼时那飞扬跋扈的女孩与眼前这矜贵华美的新娘不时交替,到颇有些叹息造化弄人。她怜惜地抚着慕容向鬓间的丝发,忍不住将她揽向自己怀中。
夏兰馨全没有旁人的离别萧瑟,她上前走了几步,含笑望着慕容薇,脆生生说道:“阿薇,我信顾晨箫必能护你周全,所以矫情的话一句不说,只提醒你记着太后娘娘七十大寿的华诞之约,我在西霞等你、等婉姐姐与子持一同归来。”
睫毛上沾着幸福的泪花,慕容薇的视线略略模糊,她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冲着夏兰馨重重点头:“山高水长,相见有期,阿薇拜别各位。”
再一次往寿康宫的方向磕头,又给崇明帝与楚皇后行了跪拜大礼,慕容薇一一与夏兰馨等人话别,一对新人踏着铺满鲜花的红毡,在悠扬又欢乐的丝竹声中,与璨薇宫、与整个皇宫渐行渐远。
回望城楼,上头依旧有崇明帝与楚皇后并肩而立,满含牵挂的目光。
与前世的屈辱不同,如今再次踏上去往康南的道路,慕容薇心里有深深的满足。顾晨箫清浅的呼吸在身畔弥漫,让她无比的心安。没有上一世的惶惶无助和倍赶飘零,这一世的她每前行一步都那样踏实坚定。
皇家码头前头红毡铺地,帝后依着规矩没有前来相送,白嬷嬷与秦瑶并肩立在河边,向慕容薇躬身行礼。
趁着众人依依惜别的时刻,白嬷嬷手上抱着个嵌翡翠花梨木匣子,悄悄递到罗嬷嬷手上:“太后娘娘生怕大公主身子娇贵,里头是些补物,还有些图样,你慢慢留着给大公主调养,再教导她几分。”
罗嬷嬷接在手上,晓得白嬷嬷口中的图样是什么东西,老脸禁不住一红,却又郑重说道:“是太后娘娘想得周全,奴婢定当尽心遵守。”
夏钰之与肖洛辰立在甲板一侧,身后还跟着几十名皇家侍卫,生怕顾正诺途中滋事,今次夏钰之挑了些潜龙卫的好手,依旧派出肖洛辰带人护送。
瞧着这浩大的声势,顾晨箫忍俊不禁,冲夏钰之微一拱手,谢过他的好意。夏钰之目色郑重,悄悄提醒道:“阿薇交给了你,这一路上务必小心谨慎。顾正诺蠢蠢欲动,此时便是他下手的最好时机。”
顾晨箫目似寒星,深邃地远处一望,再将五指轻轻一收,淡然笑道:“三哥放心,我已然部署得当,奸佞贼人躲不过这座五指山去。”
夏钰之轻轻一拳擂在顾晨箫肩头,似是抱怨他的轻敌之意。心下晓得顾晨箫思虑周全,却是大大安定。
红绸点缀的官船在约定的吉时启程,船身轻快地划开水面,粼粼秋波里白水长天一线,离着姑苏皇城渐行渐远。
两岸水草丰茂,秋色连波里满眼苍翠,似是染绿了水波。阡陌间更是纵横翠碧,稻香摇曳,浩渺似一望无垠,全没有一丝秋的萧瑟。
慕容薇由璎珞与红豆服侍着换下吉衣,重新着了件朱红色绘绣月白浅紫牡丹的万字纹双重罗纹,再回到顾晨箫面前。
将为人妇,慕容薇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娇羞。她的发髻重新梳过,如今换下了沉重的凤冠,只簪着陈芝华当日送出的那对梳篦,更显得明眸皓齿。
淡妆浓抹,不管如何装扮,他的阿薇总是美不胜收。顾晨箫怜惜地牵了慕容向的手,两人一同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顾晨箫圈美人在怀,在她耳边轻语呢喃:“母妃会为咱们准备盛大的婚礼,父皇更是一直很期待瞧瞧你的样子。阿薇,我都等不急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抵达
顾晨箫眉毛轻轻蹙起,却难掩满眼的笑意,他温柔的话语在慕容薇耳畔不时响起,似一阕笙歌动人无比。
慕容薇唇边的微笑一直不曾消散,她慵懒地抚在顾晨箫膝上,由着他将自己的一缕黑发绕在指间把玩,却忍不住就着夏钰之临行前的话题纠结了一下:“晨箫,咱们这一路会不会凶险无比?”
“这是什么话?”顾晨箫的目光灿若暖阳,全是碎金的色泽:“一生唯有一次的重要时刻,岂能毁在顾正诺手上。你且宽心,待咱们入了京,这场动乱早就进了尾声,康南将是一片海晏河清。”
顾晨箫言语浅浅,细心将慕容薇有些倾斜的梳篦扶正,似在谈论着风花雪月一般惬意,浑然没有大战当前的凝重。
感染着顾晨箫的惬意,慕容薇脸上也露出释然的笑容,那一抹烟丝醉软的妩媚,令顾晨箫怎么瞧都瞧不厌。
他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慕容薇的长发,再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阿薇,咱们要从三千青丝一直走到霜雪满头,走完了今生、再走来世。”
慕容薇微微阖着双目,睫毛却宛如蝴蝶的羽翼,轻轻颤了几颤:“来世也不够,还要生生世世。”
舱内那几枝怒放的菡萏花气轻浅,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许久许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大约只是这样慢慢咀嚼与回味,也是一段静好的岁月无边。
绕在自己发上的那只手那样温情柔软,令人只想深陷其中。慕容薇直起身子,要顾晨箫取来银剪。剪一绺他的黑发,再剪一段自己的青丝,两股头发合在一起,编成一枚细细密密的同心结,替顾晨箫装入他的荷包。
顾晨箫极耐心的瞅着慕容薇编织,她纤柔的手指上下翻飞,那缕青丝在她指间如跳舞一般穿梭,带着异样的温情,脉脉打湿他的眼波。
只要她一直这么温暖与宁静,有些秘密说与不说又有关系。顾晨箫深知慕容薇心底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便如同自己那些次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伤痛一般,依旧无法提起。
她晓得他的喜好,晓得他的性情,偶尔望向他的目光宛若故人重逢。
还有纳兰庆藏在皇陵的三万私兵,那是连暗夜都未曾知晓的秘密,慕容薇从未踏足康南的土地,却被她一语中的。
还有慕容薇从未提及她的与顾正诺的恩怨,顾晨箫无数次能从她的言语中感觉到那蚀骨的恨意。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又是何时结下这滔天的深仇大恨?
有些事或许就是天意,或许本就是前生的宿命今世来还。顾晨箫轻轻摇摇头,不打算刨根究底,只温柔地将慕容薇的手圈在自己掌心。
萦绕的杜若香气清浅甘洌,却闻之欲醉,慕容薇懒洋洋眨着眼睛,忽然将手攀向顾晨箫的臂膀,撒娇地摇晃道:“待入了京,可否陪我去汩罗福地瞧一瞧?”
“小傻瓜,母妃已然将汩罗福地赐在你的名下,你如今是它的主人,随时可以去瞧一睢、住一住。”顾晨箫的指尖宠溺地点向慕容薇鼻端,心如飞在云端。
若澄园只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心结,汩罗福地便是自己前世毕生的歉疚。慕容薇想念那棵满是金色花雨的丹桂,也想念那一池婆娑摇曳的碧荷,更想念那一世在康南的日子里,偶尔从顾晨箫身上汲取到的温情。
船身温柔地荡漾、午后的阳光疏懒,更有这个无比安心的怀抱,慕容薇埋首在顾晨箫的臂弯,困意渐渐席卷。
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低低的梦呓,慕容薇的双眸渐渐阖上。顾晨箫好似听到她含糊地说着:“好想念那个秋天,想念那里的一树丹桂与荷香满园,还有你在树下微笑的容颜。”
恍若有什么记忆与慕容薇那些话再次重叠,无数次的梦境中,顾晨箫看到自己孑然一身立在汩罗福地中,远眺佳人芳踪,醒来却又是一地哀痛。
或许,那便是他与她的前生?
船行缓缓,一路顺风顺水,夏钰之与慕容薇担心的事果然没有出现,瞧着顾晨箫途中接了几次飞鸽传书,脸上露出越来越轻松的笑意,慕容薇情知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待要发问,顾晨箫但笑不语,只是将她揽向怀中。
九月初,两人乘坐的官船在康南皇家码头靠岸。悠扬的丝竹声中,朝中文武大臣竞相迎接,在码头两侧分立两行,声势极为浩大。
长长的红毡从官船的弦梯一直铺到码头上,明黄色龙凤呈祥的纹样映着九月娇阳格外璀璨,君妃娘娘立在明黄洒金的翠绣香罗盖下,含笑向儿子与儿媳伸出双手:“阿薇,晨箫,一路辛苦,快随母后回宫。”
慕容薇敏感地捕捉着君妃娘娘的用辞,墨画秋波般的双眸向顾晨箫轻轻一瞥,瞧着顾晨箫微笑颔首,露出了然的笑容。
慕容薇欣然向君妃娘娘一拜,眉眼前全是洋溢的喜气:“儿臣还未恭贺母后从此母仪天下,竟劳动母后亲来相迎,让阿薇情何以堪。”
许是怕与一对新人撞衫,君皇后今日着了件银红凤袍,璀璨明艳的颜色,似晚霞纷披,整个人恍若浮动在霞光里。
她含笑将慕容薇扶起,然后一手一个,挽住两人向不远处朱漆明黄的琉璃锦帷马车走去,眉眼里浸着深深的笑意:“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咱们回宫详谈。今晚你父皇在琴瑟宫设宴,替阿薇接风洗尘。”
君皇后的銮驾在前,顾晨箫与慕容薇的车子在后,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径直进入皇城,沿着长安大街一直走到皇宫正门。
弃车换辇,慕容薇与顾晨箫两人的云凤步辇一前一后行至方正楼前。
凤尾森森、茶花荼蘼,翠竹环绕的小道间,慕容薇蓦然瞧见一旁有队禁军匆匆而行。远远瞧见他们的步辇,禁军们止住了脚步,都避在道路一旁。
禁军中间,是个被押解的人犯。他蓬头垢面,太阳穴上两块刺青,肩抗木枷负重而行,眉眼间依然是桀骜不驯的行径。
纵然今世第一眼瞧见,慕容薇依然心有将他挫骨扬灰之念。
第七百四十四章 重遇
曾几何时,慕容薇在这里与顾晨箫擦肩而过。顾晨箫亦是这样面带刺青、身披枷锁,却依然向她露出微笑的面容。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了昔日不可一世的顾正诺,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顾正诺脖子上套着木枷,有些僵硬地转动着自己的头颅,怨毒的目光落在顾晨箫身上,似是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竟能活着回来?”
围着丹阳朝阳帷帐的肩舆轻轻落下,顾晨箫命人打起帘子,他盘膝坐在上头,目光湛湛地望着顾正诺,露出鄙夷的笑容:“你以为你买通了漕帮的龙老大,想要凿船将我与阿薇淹死在水中,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顾正诺眼珠滴溜溜乱转,前些时即便是身陷囹圄,他也有着豁出去的痛快,想着奈何桥上多了顾晨箫与慕容薇这一对冤混,他也算死得其所。
如今见二人安然无恙出现在皇宫之内,宁王的册妃大典依旧要风光举行。只要一想到假以时日,顾晨箫必定会是取代自己登上皇位的人,顾正诺眼中便迸发出森然的恨意。
“你这蛮女所生的孽种,果然八字够硬,江湍水急也要不得你的命。如今小人得志,你竟能鹊巢鸠占,夺去本该属于我的位子。顾晨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母子,连同你这娇滴滴还未拜过天地的新娘。”
顾晨箫嗤得轻笑,并不将这般恶毒的言语放在心上,他轻轻说道:“大哥、康王殿下,你以为西越峡礁石众多、水流湍急,要龙老大选在那里下手,也算是条好计策。奈何恶人自有天谴,纳兰家谋杀父皇在先,你弑君篡位在后,老天怎能容你这般恶人活在世上?”
被顾晨箫一语道破玄机,顾正诺不可置信般死死盯着他:“你如何知晓我的计划?那龙老大莫非本就是你的人?”
“现如今才知晓,已然太晚了”,顾晨箫的眼眸悠悠,似月色如冰:“如今是我与阿薇的好日子,我手上不该见血,若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
当日顾正诺举事功败垂成,纳兰皇后妄想以自己后半生的浮名换取顾正诺侥幸活命,康南帝冷冷笑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朕岂是那等优柔寡断之人。更何况你的命,早在你兄长伏诛之时便一并取去。”
纳兰皇后满眼不甘,撕心裂肺地哭道:“虎毒不食子,阿诺并非臣妾一人的儿子,他身上也流着你的血脉。”
康南帝怒极反笑,仰天叹道:“你的好儿子将毒草掺在朕的茶水之中,妄图要朕的性命,那时可曾想过他与朕流着相同的血脉?”
纳兰皇后无言以对,被人重新拖回冷泉宫中。
拥立纳兰家的朝臣在康南帝的巧妙调整下已然成为昨日黄花,或者明升暗降、或者还乡至仕。如今朝中尽是新鲜血液,顾晨箫又牢牢攥紧兵权,忠臣良将抱成铁板一块,康南帝已然扫清一切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