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郡守夫人便咯咯轻笑,声音越发撩人。
夜深露重,夏钰之不便寻慕容薇,这郡守夫妻二人私下的对话便由夏兰馨传到慕容薇耳中。
彼时夜深,唯有一灯如豆。
慕容薇已然卸去钗钏,换了一身紫罗蓝绘着木槿花卉纹的寝衣,正倚在榻上翻书。闻得夏兰馨使人传话,说自己夜深无眠,可否寻她对弈,便立即披衣坐起,吩咐去请夏兰馨过来。
夏兰馨平日睡得早,其实已经歇下,又被兄长泒人生生唤起。她睡眼朦胧地听了兄长附耳过来的一番话,气得柳眉立起。
食着朝廷俸禄,竟养出这样一条蛀虫。
夏兰馨问哥哥为何不立时便办了这扬州郡守,夏钰之沉声道:“我同你一般生气,却总不能只凭几句闲话便定了别人的罪过。自然要先查查这位甄夫人的来头,再看她与钱唯真有什么瓜葛。还要落实朝廷有没有下发过这道公文,更要看看户部到底拨了多少银子。”
崇明帝一直疑心钱唯真贪墨,手里却没有真凭实据。也曾要夏钰之秘查钱唯真一族在京中的产业,却只查出与他的俸禄大致相和。
君臣二人都小看了钱唯真的手段。他坐镇户部多年,能将帐本做得漂亮,也能将自己府里撇得干净。
谁料想遍查不得,竟是钱唯真的漏洞根本不在京中。他在扬州安插人手洗钱,又利用汇通的银票堂而皇之将银钱转到其他两国境内,便是置下再多的产业,也令崇明帝查无可查,这才真真是一条老奸巨猾的狐狸。
听到这么隐密的情报,夏钰之不敢耽搁。一面修书报与崇明帝,一面又赶紧吩咐人将妹妹唤起,要她即刻去寻慕容薇通气。
两人借着弈棋,夏兰馨言简意赅地叙述出岫今夜的收获。
慕容薇纤长的指间夹着一枚白子,感受着棋子微凉的温度,面色生生沉郁下来。她唤了璎珞,吩咐道:“今夜颇想尽兴,与禧英郡主彻夜弈棋,去吩咐厨房送些宵夜过来,然后你们便各自安歇吧。”
璎珞领了命而去。因是夜色浸人,她便披了件月白色的披风,才准备穿过抄手游廊去厨房传话。
外间里,流苏本已歇下,因着夏兰馨的深夜造访又起来侍候,心里万分不情愿。听璎珞传了慕容薇的话,知道可以回房歇着,流苏心下高兴,以手掩唇打个哈欠,再望望穿了披风准备外出的璎珞,颇有些幸灾乐祸。
流苏浅浅笑道:“如此,我便先回房去睡。厨房那里自然劳烦姑娘跑一趟。夜深露重,姑娘小心着凉。”
见璎珞只是微笑着往外走,脸色平静如昔,流苏也不生气,将纤腰轻轻一扭,便聘聘婷婷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璎珞在外头守夜,慕容薇这厢与夏兰馨仔细推敲,觉得郡守的话听来诡异,却真有几分可信。
可惜不要说她二人,便是夏钰之也不清楚户部的拨款,不晓得这些年朝廷究竟往扬州拨过多少银子,又有多少银子从户部曲线揣进了钱唯真怀里。
扬州郡守生活的奢靡,单从驿馆的陈设与这几日的吃食上便可窥见一二,这不是区区一个小郡该有的能力。
偏这郡守与夫人还沾沾自喜,自那日慕容薇偶尔赞了珊瑚树几句,郡守夫人便自以为那些陈设入了贵人眼底,还想着来日慕容薇回京,自己将这珊瑚树送上,也能博贵人高看一眼。
深谙敛财之道的两个人终究做不到平心静气,没有钱唯真那样藏拙的手段,偏偏一味炫富,不知不觉间便将贪墨一事浮上了水面。(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饮
单从一个扬州郡,钱唯真便能用国库银抽三留七,利润相当可观。
更何况,与他私下有着交易的还不知究竟有着几处,又是什么比例。
粗粗一算,钱府银钱可观。打从先帝时,钱唯真便任职户部,这许多年积淀下来,说一声富可敌国犹不过分。
慕容薇的思绪重新绕回到前世,深深怀疑钱唯真便是以手中银钱与苏暮寒有了交易,稳稳做着两个朝代户部尚书的位子。又因从龙有功,而替女儿谋到位列四妃那样的好前程。
苏家想要谋逆,必然需要大量的银钱支撑,不然这些年不会铤而走险,在菊园里种植大片的罂粟,靠贩卖毒品为生。
也是因为如此,当钱唯真愿意伸出橄榄枝的时候,苏暮寒能牢牢抓住。
思路越来越清晰,慕容薇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深。
素手谁挽风云系,当仁不让便是她慕容薇吧?
断去玉屏山的矿藏,再断去钱唯真的银两,将苏暮寒最为仪仗的两翼直接砍断,他去了边城又能有什么做为?
瞧瞧自己嫩如葱管一般的手指,那样纤柔白皙,慕容薇从未想过自己这一双纤纤素手有一朝也能翻云覆雨。重活一世,到要叫这些人好生看看风云如何变幻万千,悔字又如何做写。
慕容薇将手中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上,露出森冷的笑意。
直待亥时,郡守夫人才粉面含春,一脸桃色从正室里出来。接了郡守递过来的匣子,将那八十万两的银票好生收起,郡守夫人依旧回去驿站休息。
郡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请夫人定要好生看管这八十万两的银票,明日早间寻个空隙给甄夫人送去。
郡守夫人懒懒应道:“老爷放心,这种事我又不是办了一回,待明日安排了贵人们早膳,我便去汇通钱庄见甄夫人。”
想想就要被抽走的三成银票,郡守夫人怄得肝疼,忍不住将匣子抱得更紧,仿佛那样就能把银子留在身边。
慕容薇与夏兰馨议过,真相还未查清,此时不宜抢这八十万两银票。怕夏钰之妄动,夏兰馨遣了紫陌过去送信。
扬州郡里水越搅越混,郡守这般大的手笔,都能收得从容淡定,江阴帮里未必没有其他人参与。
而自来与地方官交好的苏家,在这里头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
夜色深浓,夏钰之毫无睡意,吩咐人多加些生姜和红糖,温了一壶花雕,坐在抄手游廊的阑干上看星星,借着思考这些问题。
苏暮寒用过晚膳,去母亲跟前请了安,又去寻苏光复说了会儿话,一来二去耽误久了。见时辰不早,便不扰苏光复休息,告辞出来往自己院里走去。
小厮打着灯笼引路,路过夏钰之的院子,苏暮寒见廊下有灯火,知是夏钰之未睡,便信步走了进来。
花雕酒醇厚的香气远远传来,春夜里尤其温馨。苏暮寒瞧着以脊背抵着梁柱跨坐栏杆上的夏钰之,笑道:“三哥好兴致,相请不如偶遇,暮寒也来讨杯酒喝。”
四月芳菲,清香阵阵,墙角偶有虫声低吟,声声切切。
夏钰之手握酒杯,含笑望着从园门口慢慢走进的苏暮寒,一时无言以对。
返程之中,夏钰之极少与苏暮寒有着交流。他偶尔远远凝望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却发觉数日沧桑已然抵过了十数年的情谊,眼前人变得越来越陌生难认。
依旧是青衫磊落的舒朗少年,依旧是自己熟悉的笑颜。夏钰之真切地觉得,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苏暮寒。
一重身份便多了一重迷离,一重扑朔又多了一重玄机。
立场不对,也许终有一天两人会变成死敌。就如慕容薇离奇的上一世里,便是苏暮寒做了皇帝,他一样会扯起义军的大旗。
或许两人以后这样静坐喝酒的机会越来越少吧,夏钰之沾染了夜风的缠绵,竟变得无端伤感。
吩咐小厮再去取个酒杯,夏钰之又命人重新温酒,整几个下酒小菜。
两人移步廊外,在一挂藤萝弯弯的花架了叫人摆了桌子,浅酌了几杯。
夏钰之越来越喜欢花雕酒入喉的辛辣,他向苏暮寒举杯,极认真地说道:“论起来,若不是这次出行,你我二人还甚少有这样对酌的机会。我便先敬兄弟一杯,愿兄弟早早撑起门庭,像大将军一样成为国之栋梁。”
夏钰之习武,苏睿这样的英雄自然是他的榜样。打从年幼时,苏暮寒便听惯了他对父亲的崇敬,丝毫不觉得夏钰之话中有话。
苏暮寒举杯与夏钰之轻轻碰在一起,清脆的碰撞中在夜色里尤为清晰。
他不接夏钰之的话,却举着杯望了望月亮,轻轻笑道:“三哥,好美的夜色。温一碗月光入酒,醉卧沙场酣眠,又是何等的快意。”
“暮寒很渴望上战场杀敌吗?”夏钰之以兄长的身份,宽厚地望着苏暮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边城之北,依旧有胡虏未除。待你三年守孝期满,总有机会上战场驰骋。”
苏暮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带了气象万千的豪气:“三哥,我一刻也等不得,恨不能现在就跃马横枪,荡平胡虏,为国立功。”
以手中象牙筹轻轻击打着杯沿,苏暮寒信口唱起岳飞的《满江红》。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想是怕扰了别人,昂扬的歌声被苏暮寒压得低回,少了些豪气,添了几多忧愤,显得有些壮志未酬的遗憾。
为国立功是假,真正想的是为自己扬威吧?夏钰之默默在心底苦叹。
若不是早知道苏暮寒的心思,以他的耿直,大约会被苏暮寒蒙蔽,甚至会在慕容薇面前央告,求她成全苏暮寒的心意。
苏暮寒依旧拿以往的眼光看待夏钰之,知道怎样的话语才能引得夏钰之的共鸣,他停了歌声,向夏钰之慷慨道:“喧喧箫鼓,催老男儿;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丈夫忠孝难以两全,暮寒的心思今夜明明白白说与三哥,自然是先国后家。”
激昂的言辞,冠冕堂皇的道理,还有面前貌似铮铮铁骨的男儿。若换做以往,句句能打动夏钰之的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鸿鹄
那些个慷慨激昂的话语,今夜听来尤为讽刺。
夏钰之无端想到了前日接风宴上的吉庆班,小戏台上头那些扮相唱念一体的戏子,若论起演戏,他不如眼前人多矣。
提起鹤嘴莲瓣的银制酒壶,夏钰之替自己与苏暮寒满上,发出一声浓浓的叹息:“岁月蹉跎,三哥我却已然没有当日的雄心。”
他认真望着苏暮寒,眼里带着伤感:“祖父与祖母二位老人家日渐年迈,父亲与大哥无暇分心,二哥又远在广西,只能是我尽孝的时候。”
苏暮寒料不到永远满身动力的夏钰之说出这番话语,眯着眼静默了片刻,似在分辨真假,勉强笑道:“三哥说这话太早,明明是年少有为的副统领,听起来到有些英雄迟暮的味道。”
夏钰之握着酒杯扬头又是一口,喟然叹道:“自家兄弟,知根知底。我身上又没有世袭的爵位,永远比不得大哥,更比不得兄弟你。因此上我不如领个闲职,留在京里领份丰厚的俸禄,也好孝敬家中长辈。”
这也是实情,夏家荣宠已然到了顶峰,崇明帝再重用夏钰之,也断然不会另外赐下爵位。一个副指挥使的身份不上不下,比不过他的候府世子大哥,自然更不能与自己安国王府世子的身份相比。
若是运筹得当,过不了多久自己便可承爵,那可是一等的安国王爷、正经参朝议政的王公大臣,夏钰之与自己差得已然不是豪厘。
借着酒劲儿,苏暮寒竟第一次从夏钰之话里听出颓废之意。
他不晓得崇明帝即将组建潜龙卫,更要重用夏钰之。只认做夏钰之不甘心居在兄长之下,心里到暗暗留了意。既是眼前人壮志未酬,那么他便想在合适的时候许以厚位,看能不能打动这位有勇有谋的副指挥使大人。
“三哥说笑了,三哥本是鸿鹄,怎能效那燕雀之态?”苏暮寒刻意关心地劝解着,夹起一根鸭信,品得有滋有味。
两人边聊边喝,不觉将一壶酒饮尽。便有苏暮寒的小厮来催请,说道已然交了二更,怕惊动安国夫人,请两位各自安歇。
夏钰之眼中已有朦胧之态,强打精神送了苏暮寒至院门,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嘱他快回去歇息。
苏暮寒意外得知夏钰之的想法,想要好生理理思绪,便顺势告了辞,由小厮打着灯笼往自己院里走。
灯笼的火光幽幽暗暗,蜿蜒绕过曲廊,不多时便看不见踪迹。
眼望二人走远,夏钰之目光清冷,眼中哪有半分萎靡之色。他覆手而立,感受着扑面的凉风,胸中波涛汹涌。
时近三更。慕容薇的寝室里,对弈的两个人议过了扬州郡守的伟绩,夏兰馨又细细说起吉庆班的菊老板。
唤做菊影的戏子,夏兰馨午后依照与慕容薇的约定,又特意独自传唤。
菊影依约而来,听从夏兰馨的吩咐,并未上妆。双十年华的佳人,只着了一身深青色绘褚色卷草纹的衣裙,头发挽了低髻,髻上饰着几枚素色花钿。从内到外透着素净,与昨日台上的艳妆刚好相反,到象是服孝一般。
小螺引了菊影进来,夏兰馨到也客气,示意她坐下回话。
褪去台上的光环,真实的菊影显得有些局促。她曲膝道了谢,未敢在椅子上落坐,便坐了窗下的绣墩,垂着头听夏兰馨说话。
戏子低贱,晓得眼前这位是郡主,菊影昨日听了班主传话,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生怕命运多戕的自己再生出什么变故。
菊影定了定神,将手中的歌扇呈上,轻启珠唇回道:“昨日听了班主传话,听闻郡主是点了整出的《桃花扇》,未知是奴婢预备这一出,还是郡主再瞅瞅其余的曲目?”
夏兰馨接了歌扇在手,浅浅一掠,见都是昆曲名戏,想来菊影这几年为了生技很是吃了些苦头。怕菊影害怕,先打消她的疑虑。“菊老板不必害怕,因昨日见着面善,我请你来,只为叙几句闲话。”
菊影的头垂得更低,若只是听她唱曲,自然唱完了便能告退,单为叙话,叙着叙着又不如会叙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