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罗讷言当日的画像并未带出,若不然,只教这姑娘看看是不是自家兄长的亲笔所画也就水落石出,如今只能多绕个弯弯。
夏兰馨喜欢直来直去的开门见山,以手指小螺道:“我这个丫头近几日偶尔腹痛,听闻菊老板有家传的医术,不知可否替她把一把脉?”
罗讷言当日说过,妹妹医术更在他之上,尤其看得一手好妇科,是得自母亲的真传。
人有相似,夏兰馨也不敢因为面貌酷肖就一口断定菊影便是罗讷言的亲妹妹。刚好小螺这几日因为月事频频腹痛,夏兰馨便拿小螺试水,瞧菊影如何做答。
菊影千真万确,就是罗讷言失散的妹妹。当年踏青不幸被拍花贼所辱,寻死不成,几经辗转被卖入戏班,几年苦练,千难万难才有今日这点名头。
当日罗讷言的邻居并未看错,菊影确曾在京中出现。待罗讷言一路寻进京城,吉庆班早不知又漂泊了几个地方。兄妹这般错过,以至于这几年苦寻无果。
去年吉庆班路过菊影的家乡,她也曾悄悄回去看过。
因是残花败柳之身,怕辱及父母,菊影不愿与原先的乡邻碰面,只遣人前去问讯,打听罗家的去向。
听闻父母双亡、兄长寻妹几年无果,如今已然不知去向,菊影心内大为悲恸。
因是班里催得紧,菊影寻着父母的坟头,只能洒泪祭奠了一回。这一年里,随着戏班在各处辗转,又不知为自己的身世哭了多少回。
夏兰馨的话听起来不错,细思量却奇怪。菊影深怕辱及父母兄长,这几年从不提自己姓罗,更未向人展示过医术这一说,夏兰馨又能从哪里知道自己有着家传的医术?
菊影并不想承认,向夏兰馨推辞道:“想必是以讹传讹,辱及郡主圣听。奴婢一个唱戏之人,哪来的祖传医术,更不敢沽名钓誉,误了这位姑娘。”(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飘萍
夏兰馨的话不疾不徐,说得清浅,听在菊影耳中,却引得她心念电转。
菊影秉承母亲的家传,瞧一个小姑娘的腹痛是手到拈来。只是奇怪这几年她随戏班子辗转,从未露过自己会医。夏兰馨又是从哪里听得?还口口声声道是自己家传。
夏兰馨的眉宇弯弯,带着几分英气与坦诚。她指指菊影身旁几上的茶碗,示意她用茶,淡淡说道:“菊老板,若我唤你一声罗小姐,你大约便肯替我的婢子诊脉了。”
菊影端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热茶洒落在自己深青色的衣裙上,渍湿了一大片。她顾不得自己仪容不整,扑通往地上一跪,先求夏兰馨恕她失仪之罪。
那一声罗小姐,如腊月天的平地炸雷,在菊影头顶轰隆隆作响,她愈加惶恐地俯在地上。
不知何时,还是小螺轻轻巧巧搀她起身,依旧送回到绣墩上。
菊影容颜苍白,面色变得凄苦。她蓦然起身,又前行几步,跪在夏兰馨脚下:“求郡主垂怜,菊影已然辱没了罗家的姓氏,哪敢再自称什么罗小姐。若蒙郡主不弃,奴婢这便替这位姑娘把脉。”
中指与无名指轻轻搭上小螺纤细的腕间,菊影立时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心无旁骛。感受着熟悉的脉搏在指间跳动,她敏感地捕捉着脉间传递的信息,觉得自己与病人的脉相连在了一起,就如同脉相自己在向她诉说自己的不适,请她代为医治。
“这位姑娘是几月前行经时不注意受了凉,日后又未加留意,才拖成如今每次行经便会腹痛的毛病。”菊影边说边随手开出了药方,以规规矩矩的梨花小楷撰出,呈在夏兰馨面前:“下次行经前,连吃七日便可痊愈。”
扰了小螺几个月的毛病,在菊影眼中就是一碟小菜。在行医的天份上,罗讷言十不及妹妹其一。
菊影收回手,方才行医时眉宇间的自信与光芒霎时又被局促掩盖,她忐忑地望着夏兰馨,深知对方并不是要自己把一把脉这么简单,想知道又怕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罗小姐,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夏兰馨断定了菊影的身份,反而比开始更沉得住气。
菊影长叹一声,起身回道:“奴婢父母双亡,这世间的亲人大约只余了兄长。只是奴婢与兄长都身世飘泊,当年奴婢被人拐走,兄长千里寻亲,世事茫茫,也不知道如今在还是不在。”
望着夏兰馨眉间的正气,菊影无端觉得信任。去年回乡寻亲的事像一块大石压在心上,无人与她共担。她泪如雨下,边哭边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说给夏兰馨。
“菊影自知辱没门庭,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父母。如果上天垂怜,能叫奴婢再遇兄长,便死也无憾了。”
菊影说的辱没门庭,夏兰馨并未听懂。以为菊影是说自己入了戏门,属于三教九流之辈,并不曾想菊影被卖之前,还曾多次受到拍花贼的侮辱。
见菊影神色凄苦,哭得肝肠寸断,哪里还有昨日台上的风姿,夏兰馨颇为怜悯,立刻与她说了实话:“正是你家兄长当日立了功,京里才会泒人替他寻亲。因见过令兄的亲笔画像,约略知道你的模样,昨日瞧得面熟,今日公主殿下吩咐我,来断定你究竟是不是罗家小姐。”
恍若久旱之后天降甘霖,夏兰馨的话如雨丝一般滋润着菊影早就干涸的心田,她半信半疑抬起头来,颤颤问了一句:“郡主断定,真是我兄长在寻我?”
菊影拿手捂住脸,双眼泪如泉涌,不断从指缝间漏出,在她深青的衣裙上开出一枝枝更深郁沉重的花朵。
双十年华,却做着老妪的衣着。夏兰馨望着菊影暮气沉沉的装扮,疑惑地问了一声:“你这是否是为父母行孝?”
罗氏夫妇几年前已经故去,若是穿孝,穿不到如今。何况菊影穿得虽然老成,身上却无白色饰物,也不像是在为父母守孝的样子,夏兰馨委实有些看不明白。
菊影方才有些止住的泪水因夏兰馨这一问,再次势如决堤,又涔涔而下。
为父母穿孝确是真情,她早先不知道父母过世的消息,从去年才亲眼见到祖屋易主,又亲见双亲的墓碑,自然想从去岁算起,立志守满三年孝期。
这些个老气横秋的衣物,不单只是为父母行孝,而是她还想深深地埋葬自己。
一个不贞之人,又学了戏,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午夜梦回时,菊影有多少次想结三尺白绫一了百了,只是放不下,还有兄长这个牵挂。
菊影理会得轻重,那些个不贞之类难听的话,自然不能当着夏兰馨的面去说,她哀婉欲绝的神情却再次出卖她,徒给夏兰馨添了疑惑。
夏兰馨已然及笄,家中又有几位早嫁的姐姐,偶尔提起闺阁趣事,总能叫她听上一半句,并不是半点不晓人事的孩子。
女子遭受侮辱,大约就是为得那些事。夏兰馨聪明地不再追问,只怜悯地望着菊影,细听她的分辨。
菊影勉强收敛了情绪,呜咽道:“去岁才得知父母过世,奴婢就从那一日算起,一定要为父母守完三年孝。”
眼中满是牵挂,菊影可怜兮兮抬起头来,向夏兰馨探询:“听郡主的意思,奴婢的兄长如今在皇城落脚?未知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如今可有人相伴?最近过得好不好?”
不怜自己悲哀,身如飘萍无踪,先询兄长安危,足见这菊影也是纯善之人。
夏兰馨轻叹一声,将罗讷言的情形大至说与菊影,待提到兄长在京开了药铺,希望借着罗家药方寻亲的一幕,忆起往昔一家四口虽然粗茶淡饭,却是和和美美的日子,菊影又是哽咽难言。
风雨之后可见彩虹,夏兰馨苦劝了几句,亦是真心期望这对兄妹苦尽甘来、在皇城团聚,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
小螺打水进来,取了香脂花露,替菊影净面。菊影怎敢劳动郡主眼前的人,忙起身道谢,接了帕子将眼泪擦净,重新净了面,又取了香脂匀在面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调虎
就着菊影梳妆,夏兰馨便将慕容薇的意思说与她听:“公主殿下有话,若能断定菊老板便是罗小姐,公主自当为你赎身,带你回京,助你兄妹团圆。”
菊影眸间闪过欣喜,却又一时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打湿了刚刚理完的妆。
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长叹一声道:“奴婢飘零之人,能得知兄长安好,便没了牵挂。承二位贵人好意,菊影来世衔环结草报答,却不必再为奴婢赎身。”
满心思念,世上唯有哥哥这一位亲人,菊影如何能不想念?
她多想扑到哥哥怀中痛痛快快哭一场,来诉这些年自己所受的委屈。只是哥哥已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菊影毅然决定斩断这缕亲情,不能因自己这贱身误了兄长前程。
不过片刻间,菊影已然想得透彻。能劳动公主与郡主替兄长寻亲,兄长必然已经在京中站稳了脚跟。若凭着身上的功名继续走科举的路子,,来日还可好好搏个前程,替罗家光耀门楣。
而自己,被人玷辱不说,又入了梨园戏班这一行,罗家人的面子被自己丢尽。若来日被人翻出,只会成为兄长的负累,为他将来的仕途抹黑。
菊影往夏兰馨面前一跪,重重叩头道:“公主与郡主的大恩大德,菊影铭记在心。唯求两位贵人不要将寻得奴婢之事告诉兄长。待过得几年,兄长寻亲之情慢慢淡了,他也就歇了这心,就全当从未有过奴婢这个人吧。”
相思想望不能相亲,菊影一定有难言之隐,夏兰馨一清二楚。只是对方不愿意说,她便无法问出实情。
听菊影说话,虽是短短几句,却可知性情刚烈无比。夏兰馨生怕再生事端,不敢将人放回吉庆班去,就好生留在驿馆里住下,还拨了个人侍侯着。
怕戏班子里有人嚼舌根,夏兰馨又使人给吉庆班的班主送了信,就说是郡主喜爱听菊老板的昆曲,留在驿馆小住几日。
吉庆班巴结贵人还来不及,哪里敢多说一句重话,反而请来人带话给菊影:“好生伺候郡主听曲,花红与俸禄都给你翻倍。”
至于菊影的难言之隐,夏兰馨虽然猜到一二分,更不敢守着比自己年纪更轻的慕容薇去说,而是建议道:“我们年纪小些,菊影未必会信得过,不如明日请罗嬷嬷去问问。说来她们还是同姓,若再叙起同宗,这一对兄妹日后京里岂不是还有照应?”
一个女孩子离家这几年,菊影的为难处慕容薇也能猜到几分,对夏兰馨的提议自然深以为然。。菊影自然无法对着两个闺阁女儿述说这些难以启齿的事,却可以对着罗嬷嬷诉一诉,也能放松她的心情。
到底熬不得通宵,两个姑娘议完事身上轻松,唤了璎珞伺候热水,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在慕容薇房里宽大的花梨木拔步床上将就了一宿。
待第二日用早膳时,璎珞进来通传,见两人肩并肩正睡得香甜,慕容薇大把的青丝从绸被上滑落,似铺陈了一地的青绸。
知是昨夜歇得晚,璎珞不敢唤起,只好生替二人掖了被角,便悄悄出来吩咐厨房晚些另预备早膳。
郡守夫人听得传话,急得团团乱转。即不敢误了慕容薇的早膳,更不敢误甄夫人那边的时辰,她从厅堂走到院门,又从院门走到厅堂,简直如坐针毡。
眼瞅着太阳越升越高,慕容薇院子里还是寂静一片,郡守夫人只得陪着小心来寻安国夫人告罪:“本该侍候公主用完早膳再行离去,只因府中忽然有些急事,臣妇须得回去一趟,并不耽搁回来安排贵人们的午膳。”
三餐相陪,楚朝晖其实并不喜欢郡守夫人的下做,更不喜欢她总在眼前晃悠,便顺水推舟道:“夫人自去忙吧,待公主醒了,自有我照应。”
郡守夫人这次到是乘坐郡守府的马车,一路招摇过市,只是并未像她所说回府有事,而是在一家卖缎子的大店铺前门下了车。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郡守夫人从后门出去,便已换做寻常人家的打扮。
一件葱油绿的杭绸帔子,淡蓝色的马面裙,一只手抱着那只锁得死死的紫檀木匣子,另只手扶着小丫头的肩膀,活脱脱大户人家的奶奶。
郡守夫人这里从后门匆匆登车。前头便由她的贴身丫头换了她从前的衣服,头上又遮了幕篱,瞧不出真容。
一路招摇,底下人手里还抱着几匹锦缎,大丫头摇身一变成了主子,从从容容登上了郡守府的马车,直直往府里奔驰而去。
使得一手上好的调虎离山之计,却躲不过出岫的人眼尖耳厉。眼瞅着后门的马车急急离去,早有人闲庭信步一般远远跟了上去。
左拐右拐,如法炮制,路过一家药行,郡守夫人再进去换了次妆。出了后门,又换乘一辆桐油板垂着流苏的黑漆马车,确信无人跟踪,才直直折上通往南大街的汇通钱庄。
马车在汇通钱庄门口停下来,便有人上去递帖子,不多时就有伙计出来迎接。
郡守夫人搭着丫头的手下了车,如今又换做姜黄色的上襦,玫瑰紫的七破裙,挽了乳白色的披帛,将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子捧在手里。
汇通钱庄的门楣高大,整间院子里都是昂贵的水磨砖铺地。郡守夫人随着伙计往里走,听着伙计殷勤的问候:“原来是魏夫人,好久不见。”
姓氏自然也是假的,一年里总有这么几回,郡守夫人听自己被别人冠上母亲的姓氏。
每回来都是这位伙计应酬,郡守夫人矜持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一行往里走,郡守夫人一行向伙计道:“我想见见甄夫人,有笔款项请她帮忙,麻烦你替我带个信儿,我便在里头的雅舍等她。”
伙计躬身应了,将郡守夫人往雅舍请,又吩咐人赶紧去沏壶好茶。
从钱庄大门通向雅舍的这道路有些长,钱庄买卖好,里头更是人来人往。伙计殷勤伺候着,便是有人从身旁走过,郡守夫人仗着头戴幕篱遮面,又是熟门熟路,也不怎么留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