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少女的身姿轻盈,珠唇轻点嫣红,发上金盏花暗香浮动。苏暮寒慢慢走近,不觉驻足,向她轻轻微笑:“流苏今日装扮得别致,发上簪的可是金盏花?”
    那花灿若星辰,散落在一旁的碧草丛里,被蔓蔓青藤遮了大半。
    是流苏偶然发现,觉得与衣衫相配,这才冒雨摘了几朵簪在自己发上。
    不想乡间野花,苏暮寒竟能识得,含着脉脉温清的眸色又那样轻柔缱绻,流苏脸上微微一红,慌忙曲膝行礼,低声回道:“正是金盏花。”
    苏暮寒抬手,自然地抚过流苏的发丝,又极缓地从流苏发髻上取下一朵花来,放在鼻间轻嗅,赞了一声:“很是清雅,也配你”。
    被雨水打湿的气息尤为浓稠,面前带着杜若香气的男子气息便扑面而来,流苏双颊一进醇红如酒,竟不晓得如何开口。
    宛若泥塑木雕一般,流苏傻傻望着这风流倜傥的蓝衣男儿取了自己发上的簪花。轻嗅之后,又随手打开荷包装了进去。
    执念一起,心便不受自己控制。
    繁华的锦绣如烟,看似虚幻,这一刻却又那么真实地在自己眼前呈现。望着苏暮寒暗含丝丝情愫的目光,再望望他细长的手指打理着装了金盏花的荷包,流苏一时恍若身在云端。
    温软的呼吸轻浅,淡淡拂过流苏的发丝,却又丝丝如麻,像是温柔的叹息。
    有花朵含苞,只待春风一渡,便能随波荡漾。流苏双唇灼灼如火,有压抑的情愫滋生。她极缓极缓地闭上了眼睛,忍住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眩晕,触目的雨丝里,全是鼻端曾经飘散过的杜若香气。
    一直期待,却没有下文,流苏懵懵懂懂的闭着眼睛,直待苏暮寒又含笑再问了一句:“阿薇可曾起来?”
    流苏恍恍惚惚地抬头,对上蓝衣少年眸间满溢的爱恋,一时分不清那爱恋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慕容薇?
    流苏将自己的帕子在指前缠绕,刻意掩饰面上的红霞满天。她的嗓子因方才激动而微微沙哑,低低回道:“公主今日起得早,已然写了信交给夏副使送出,如今在用早膳。”
    流苏的帕子绣的别致,用了碧绿色的丝缎,四角上各绣一簇开得荼蘼的白色流苏花,缤纷璀璨。
    “好漂亮的绣功,可是你亲手所绣?”少女眸中的璀璨与仰慕无所遁形,苏暮寒要想彻底将她收服,便只须多用些情谊和外物。
    因收了伞,便有润如细丝的微雨斜斜飞过,飘上苏暮寒浓黑的发间,亮得像水晶一般。
    他从她指间抽出帕子,拭拭发上落的雨珠,又极自然地将帕子收进自己袖中。
    流苏身子一拧,灿若丹霞的脸色再也遮掩不住,期期艾艾唤了一声暮寒少爷,脸上荡起醉人的酒窝。
    万分不舍地想打起帘子,苏暮寒却阻了她的手,向自己掌心轻轻一握,柔声问道:“可知阿薇是写给谁的信?这么一大早使人冒雨送出。这些日子阿薇情绪不对,你冷眼瞅着,可是还在恼我?”
    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流苏并不知情,只是公主冷了暮寒少爷这些日子她却是看在眼里。
    因此青莲台里,流苏才对忽然出现的顾晨箫那样在意,生怕顾晨箫坏了苏暮寒的姻缘,也由此阻了自己与苏暮寒厮守终生的路。
    流苏仔细回想,慕容薇看似生气,却并没有跟自己抱怨什么,眼见得并不是真与苏暮寒怄气,不过使使性子而已。
    流苏将慕容薇的情绪仔细过了一遍,便放心大胆地说:“那日我们回到行宫,公主还曾问起暮寒少爷,显得很是牵挂。这几日与郡主还有温尚仪都是有说有笑,看起来心情极好,并不是真得生气。”
    嫉妒温婉的好运,流苏偏不称她一声姑娘,依旧唤着尚仪,似是这样便能阻住温婉前进的脚步一般。
    些许的小聪明,越发显得摆不上台面,苏暮寒也不戳穿,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又问了一句今日的信件。
    流苏轻轻咬着下唇,露出失落的痕迹:“昨夜里璎珞当值,今日一早也是她伺候的笔墨,我未瞧见写得什么。打起帘子时,却约略听见夏副使说了句八百里的加急,大约是写给宫内。”(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决绝
    晓得苏暮寒的心意,怕心上人露出失落的神情,流苏乖巧地补上一句:“不过是偶尔被璎珞赶巧,我以后必定多多留意”。
    若只是封简单的家书,什么事值得八百里的加急去送?生怕与自己有关,苏暮寒心里其实极为牵挂。
    他腹诽着流苏的蠢笨,深恨她方才不抢在慕容薇面前笔墨侍侯。却根本不晓得,流苏虽然依旧食着一等宫女的俸禄,却早已失了慕容薇的信任,于他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苏暮寒却也只能装做满意地点头,又得了慕容薇不曾真正生气这句准信,心下稍稍安定,越发要在慕容薇身上下功夫,哄着她替自己说动崇明帝与楚皇后。
    依着旧日的习惯,不用通传,流苏便亲手打起色泽古旧的湘妃竹帘,向里面回道:“公主,暮寒少爷过来看您”。
    慕容薇堪堪放下银筹,那碗小馄饨吃到心满意足,沾了芝麻酱的包瓜尤其可口。她正由璎珞服侍着净手,见苏暮寒进来,抿唇清浅一笑,唤了句表哥。
    苏暮寒眼中的温柔比在流苏面前胜过百倍,浓得能化出水来,似是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芥蒂。他向慕容薇暖声说道:“当日船上说过,扬州的琼花美不胜收,我已禀过母亲,一起去看后院的琼花。”
    苏暮寒总能找些令自己欢喜而无法拒绝的理由,似乎做给天下人看,她慕容薇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便是抛开男女大防不顾,自己又怎么能拉着仇人的手去看琼花?
    想起上一世的深仇,还有这一世的初见。飞雪扬尘的安国王府外,那一身重孝匍匐在地的男子早已不是当初青梅竹马的青衫少年,慕容薇微微摇头:“不想去,还落着雨呢。”
    “阿薇,你是在生我的气?”苏暮寒摆手示意,要众人下去。
    安国王府的世子气势虽然凌人,却终究不是自己的主子。璎珞迟疑地望着慕容薇,见慕容薇微不可查地向自己点头,才曲膝行礼,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苏暮寒立在离慕容薇几步开外的地方,居高临下,深邃的目光如繁星般闪烁,静静凝望慕容薇枯井无波的双眸:“阿薇,为何一直在躲着我?”
    “并没有”,晨妆初罢的慕容薇比往日更加明艳雍容,她淡然咬住嘴唇,不经意的眸光微闪,竟也艳潋逼人。
    青涩的小姑娘眼中波光粼粼,一瞬间展露的芳华万丈里还有微微的稚嫩,却不影响那动人心魄的倾城之美。苏暮寒呼吸一滞,一时看得呆住。
    苏暮寒隐藏在温柔的目光之下的探询,那独有的敏感与锐利却让看似淡然的慕容薇微微挺直了脊背,心里有那么片刻无端的慌乱和无助,然后就被义愤填膺的仇恨替代。
    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两人便这么僵持着。
    凝滞的沉寂里,唯有墙角边鎏金的瑞云祥兽香炉里,清淡的沉水香气缓缓透出,像一缕缱绻的如纱薄雾,隔在二人中央。
    慕容薇微微阖了眼,不想回应眼前人的任何话。
    苏家的罂粟、苏家祠堂里的秘密,还有那些从天南海北赶回来的人。苏家将一切做得冠冕堂皇,若不是自己重活一世,谁又能想到,他们多年前已然早存谋逆之心。
    这一世,若不是自己想起罗讷言这个人,提早阻住苏暮寒的阴谋,他的双手早已沾染了皇祖母的血迹,与自己依旧会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一如上一世,不甘心的他不会放弃虚幻的复国大业。尤其此次回皇城,号称表叔的苏光复又赫然随行。
    别人不晓得,慕容薇却记得清楚,那正是千禧国第一任的大丞相,步步为苏暮寒运筹帷幄,是他最为忠心的肱骨之臣。
    苏暮寒不晓得慕容薇心内波涛汹涌,却又走近两步,迫得慕容薇抬起头来。
    他弯腰下来,直视着慕容薇的双眸,有着说不尽的温柔:“阿薇,你依旧这般任性。因为不喜欢我那日说想去边城,你就一直与我冷战。人前做个样子,人后都不愿意理我,是这个缘故么?”
    两人之间,终究要有一场这样的对话。慕容薇不怕伤到苏暮寒,却怕打鼠碰了玉瓶,徒增姨母心上的伤悲。
    慕容薇凝眸望去,薰笼上搭着楚朝晖给她绣的天水碧春衫,绣满瑞云纹的衣襟舞姿翩然,长长飘荡下来,叠锦流云一般的璀璨。
    楚朝晖在老宅闲来无事,便以绣花打发时间。照着慕容薇的尺寸替她裁了春衫,又细心为她绣成,前两日便已上了身。
    细腰宽袖,衣襟逶迤如流水轻抚,上绣层层繁复的芙蓉花,浅紫粉白的花朵夹杂着金丝瑞云纹,满是富贵吉祥,一针一线皆是姨母的心意。
    慕容薇移步薰笼前,怜爱地抚摸着天水碧春衫光洁丝华的缎面,又抚摸着姨母精心挑选的翠玉盘花纽扣,万般不舍,却知道终究会对不住姨母。
    一瞬间决绝的转身,苏暮寒似是瞧见慕容薇眸中寒光一闪,带着凌厉的碎芒,却不是她往日娇憨可爱的模样。
    慕容薇板着一张脸浅浅开口,没有半分笑意:“表哥,自小到大,我都是这般任性,却往往会为了你而妥协。可是从今往后,我要做我自己喜欢的事,不再去想着顾虑谁的情绪。”
    苏暮寒听得这话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并不像是赌气,却似是半分不顾虑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心里咯噔一下,流苏往日所述,慕容薇在青莲台私自救下顾晨箫的往事蓦然闪现在脑海,那目光便变得端肃起来。
    为了姨母,慕容薇愿意给苏暮寒一个机会,希望他能主动选择放弃。譬如除夕那一夜,她给他机会,他依然我行我素。今时今日依然给他机会,可是看起来他依然选择了如故。
    慕容薇仰起头来,目光如水般澄澈,滢滢碎芒里似染了一层寒霜:“表哥明知道我不喜欢,姨母也不喜欢,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己见?为什么一定要别人迁就着你,你却不愿意顾虑别人的情绪?”
    依然幻想他能选择回头,好好的承爵,再守着姨母好好生活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分歧
    若苏暮寒能甘心放下屠刀,纵然自己此生不会选择嫁他,在他没有酿成大祸之前,慕容薇依然希望他能守着姨母,领着世袭的俸禄,安安心心过完这一辈子。
    姨母一辈子纯善,最信因果报应,不肯做一件坏事。慕容薇终究不明白,那样好的姨母,怎么会卷进这样的悲剧。
    中年丧夫,难道还要老来丧子?究竟什么样的因果,要让姨母受这样的磨难,将这几重悲苦都要在姨母身上应验?
    “阿薇,好男儿难道不应该保家卫国么?难道你愿意我一辈子活在你的公主光环之下?”苏暮寒的声音低沉舒缓,泠泠动听,曾是慕容薇心中最美的音乐。
    上一辈子,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任自己因为不舍分离而哭得肝肠寸断。
    慕容薇依旧记得,那一年城楼之上,自己孤零零目送苏暮寒远行,看他的白马银枪扬起阵阵黄沙,然后又遥遥不见,直待几年后掀起那么大的血雨惺风。
    片刻的僵持中,慕容薇听到自己冷而锐利的声音高高扬起。
    声音像被什么东西铰住的铁丝,又带着锈迹斑驳的冰冷:“表哥,你是你,我是我,又何来谁的光芒掩住谁这一说?若是非要牵强,姨母也是西霞曾经的大公主,你觉得她的光辉可曾掩盖过了姨父?还是说在你的眼里,我父皇一生都要受我母后的牵制?”
    苏暮寒笼在袖底的手微微一颤,慕容薇字字句句都说出了他的心声。
    自己的母亲当然掩不过父亲的光辉,那是因为父亲不仅仅有着安国王爷的虚衔,更有着征战沙场的尊荣。
    父亲以他手握的龙虎兵符,可以调动西霞一国的兵马,龙虎大将军的身份当之无愧,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与之争锋。
    楚皇后强势,总想前朝与后宫统揽。至于崇明帝,苏暮寒本是笃定他一生都会受楚皇后的牵制。谁料想,这短短的几月,朝中竟有了别开生面之势。
    楚皇后安然地肃整着后宫,将伸往前朝的手收回,任由崇明帝呼风唤雨,如今又有了皇太后的支持,行事更加顺遂。
    苏暮寒思及此处,强忍住胸口的不适,吐出一口闷气。
    本来看不起皇位从未坐稳的崇明帝,如今再瞧朝中那些雷霆之势,苏暮寒不敢掉以轻心,竟对那位子上的人有了隐隐忌惮。
    苏暮寒咀嚼着慕容薇毫无情谊的话,心上如被生生挖了一块,他低低反问了一句:“阿薇,你断定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么?”
    仲春的早晨,雨丝绵密,花香清幽。
    烟波流水的江南如梦如幻,唯有慕容薇冰冷的语言令苏暮寒不甘,那些之言片段象尖锐的风在他脑中盘旋,呼啸了一遍又一遍。
    不及再去理会慕容薇话中隐含的意味,偏是咀嚼着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父亲”二字便是令苏暮寒爱恨两难的字眼。
    他尊重甚至爱戴过父亲,又深深地恨过父亲,如今全是茫然。
    年少时离了老宅出走,苏暮寒或可认为那是父亲不愿承认,自己是小皇帝与那乳母苟且才生出的后裔。旁人以为尊贵的出身,父亲深以为耻。
    等到功成名就,依然不愿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苏暮寒认为那是母亲的影响。纵然母亲一无所知,父亲因为爱她至深,不舍得伤害她的亲人,便只能对不住苏家的族人。
    同样的选择一如父亲当年,如今又摆在自己面前。
    是选择与慕容薇的青梅竹马,放弃他周氏皇族后裔的身份,安安份份做着世袭的安国王爷,就此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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