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恼着秦恒把联姻的话含蓄说出,苏暮寒把心思都用在他的身上,却忽略了慕容薇眼里的复杂。
难道自己除夕夜故意露出的麻绳与孝衣,在那时就已被她看穿?才有了后来沧浪园里,她毫不留情的质问?
苏暮寒胡思乱想,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前头人身上。他清晰地发觉慕容薇的装束变得越发清淡,眼神却越发锐利,与宫里那大命的老婆子有了几分相似。
这几年对皇祖父与皇祖母的恨如滔滔江水,一刻也不曾停息,苏暮寒时常在心里暗骂这一对老东西。
想到除夕夜的功败垂成,苏暮寒不怪自己心狠,反而眼睛微眯,又在心里暗骂了几声。诅咒着皇祖母,说什么伉俪情深,怎不随着一同咽了那口气,住进地下皇陵。
宫内经过整顿,不说铁板一块,自己行事却越发艰难,也不晓得苏光复所说的自己人又能成多大事。苏暮寒心上沉重,一时思绪狂舞,收敛不住。(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熊掌
苏暮寒单手撑着雨伞,貌似观景、实则审视地打量着前头女孩的背影,说不出什么心情。
有那么一刻,目光抚过母亲纤瘦的胳膊,苏暮寒也犹豫这样是否自己做得太绝。可是当年大殿上殷红的鲜血与苏家老宅里那些殷切期盼的目光再次闪现,苏暮寒终是做了决断,将那些儿女情长深深埋在心底。
江山与美人,如同鱼与熊掌,既然不能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何况,待他扫平天下,一切尽归自己囊中,又何愁不能将慕容薇纳入后宫。
数载经营的情谊,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才叫慕容薇如今的心意才那样决绝。想起那清冷孤高的眼神,苏暮寒呼吸一滞,再好生回想,竟仿佛从慕容薇今晨的目光里看到了仇恨。
一定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才生出这样的错觉。慕容薇最多怪他,何至于因爱生恨。
女孩子的心理还须好生琢磨,才能牢牢将她收服。苏暮寒想到这里,视线便又扫过随在慕容薇身后的流苏。
想拿下主子,便先从奴才身上费些功夫,使些迂回的战术吧。
苏暮寒一面不齿自己的算计,一面又下了决心,要尽快付诸行动。
可惜,父亲偏偏此时罹难,自己要守三年的孝期。若不然,也能鼓动母亲,先将慕容薇抓在手里。
难道,如今不能求娶,便只有强行采了这枝花朵,叫她对自己死心塌地?苏暮寒对自己蓦然浮上心头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手指轻颤,有几串冰冷的雨滴就顺着伞划下,全落进他的脖颈里。
温婉走在楚朝晖身后,自已撑着一把绘大朵墨荷的竹伞边走边看,一泒闲适从容。见前面花枝横陈,她随手摘了一朵半开的琼花,叫宫人簪在自己发间。
依旧着蓝底白菊纹的孝衣,温婉的满头乌发衬着雪白的琼花,不显突兀,反而多了几分清丽,衬得眉眼更加剔透。
有丫头取了随身携带的妆镜请她过目。镜中淡淡衣衫浅浅妆容,映着清水芙蓉的面孔,温婉瞧得十分满意,便轻唤了一声母亲,请她看自己的装扮,从而止了楚朝晖前行的脚步。
母亲停住,苏暮寒正想得出神,却半点也不曾留意。照旧举着雨伞迈着步子朝前去,反把楚朝晖落在了外头。
温婉哎哟一声,紧走几步撑伞替楚朝晖遮雨,楚朝晖又唤了儿子一声,苏暮寒才堪堪惊醒,止住了脚步。
“世子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连我唤住母亲也未查觉”?温婉纤柔的轻笑里带着关切,半分指责也没有。语气一如平静的湖面,没有半分涟漪。
走在最前头的慕容薇与夏兰馨也收住了脚步,回头相望,露了疑惑的神情。
苏暮寒有些尴尬,大步折回来替母亲遮雨,分辨道:“前面那几枝琼花璀璨,不想看得痴了,母亲可有着凉?”
儿子走在自己身边,却如此混不守舍。楚朝晖一阵不悦,望着他消瘦的身形却不舍得责备,只微微摇了摇头。
温婉方才走在楚朝晖的斜后方,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苏暮寒对慕容薇的目不转睛与心事重重就全落在她的视线。
思虑一件重要的事时,苏暮寒往往会不自觉将头侧偏,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习惯。
前世里温婉无数次见他算计别人,还有想从自己身上挖到玉屏山宝藏时,苏暮寒也总会不自觉露出这样的形态。
今世里水火不容,温婉早就暗自留了心,注意苏暮寒一行一动。
此刻见他眼望慕容薇,又是这般神情,温婉怕慕容薇吃亏,便借着折花提醒,好叫她细心应对。
明珠自然替楚朝晖与苏暮寒圆场,吩咐小丫头将苏暮寒所指的几枝琼花折下,送回他的房中,叫他留着细赏。
众人才又前行,继续沿着园中环湖的小径漫步。
夏钰之走在最后,望着方才的一幕深深皱了眉头。
平静之中蕴藏的风波,已然波涛汹涌,除去一无所知的安国夫人,其他人大约都已草木皆兵。
有些东西亦如这漫天的雨丝,如今被薄雾遮挡,不晓得何时便会兜不住,都化做倾盆大雨,让人避无可避。
宫人仆从们不晓得主子间的七荤八素,都三三两两随在身后,一同赏着江南的景致,又悄声赞叹一树盛放的琼花幽香馥郁。唯恐扰了主子雅兴,各自都将声音放得极低,偶有压抑的笑声传出,也是一闪而逝。
慕容薇冲温婉示意,谢过她的提醒。一时玩得性起,捡好看的花小心采了几串,嘱流苏收好,说是待回京后晾干制成书签摆在案上,也是雅事一桩。
流苏含笑应声,接过慕容薇手中的琼花,交到其他宫人手里。自己随手折着岸边嫩柳编个花篮,再将琼花小心地收在里头。
鹅黄嫩枝、碧绿柳叶,编就的花篮十分好看。夏兰馨瞧得稀罕,便吩咐流苏再编一个,自己也折了几枝琼花放进去,交到小螺手里。
回头嗔了小螺一眼,夏兰馨颇有些自怨自艾:“有道是什么样的丫头,随什么样的主子,偏是我自认不比阿薇蠢笨,你怎得就比流苏差了一截?”
小螺晓得主子打趣,不以为忤,反笑道:“谁不晓得流苏手巧,在公主身边挑着大梁?郡主诚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必要编排奴婢两句才开心。”
小螺赌气,将手里花篮高高一举,向流苏笑道:“姑娘哪日制花签,可要跟奴婢说一声,好好跟着去学。即不会编花篮,若再制不好花签,大约便要将俸禄都罚干净,璎珞姐姐,你说是不是?”
常年随着主子行走璨薇宫,小螺与这几个大宫女都相熟。她与红豆最为投契,璎珞次之,因流苏常摆泒谱,小螺反而不大与她亲切,话里才带了暗讽之意。
流苏尚不晓得罗嬷嬷已起了罚她之心,纵然小螺语气含酸,也终究是她在主子面前得脸,微微笑道:“姑娘说笑了,改日只管去学,奴婢不敢藏拙。”
几个丫头言语娇俏,一泒烂漫。随在主子身边锦衣玉食惯了,漫漫归程里有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单纯,便是偶尔拌几句嘴,也有些岁月静好的安娴。(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共享
小姑娘家的打打闹闹有趣,楚朝晖最喜这样的玩笑。
想着流苏在老宅里照料了儿子一回,大约日后还要随着慕容薇进到苏家。她有心抬举,便暖暖笑道:“流苏手巧,人又机灵,阿薇是傻人傻福。”
慕容薇心内厌恶,面上却不显现。她立在伞下只是拈花而笑,赞赏地望了一眼流苏以示嘉许。
流苏心内得意,却偏做害羞,向众人曲膝行礼道谢,又低着头偷撇一眼璎珞,见璎珞无动于衷,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木头。
自己手巧,璨薇宫里这些心思精细的事情总是由她来做。流苏自认审时度势,最衬慕容薇的心意,从不将与她地位相当的璎珞放在眼中。
微风淡淡,拂过慕容薇的裙衫,百濯香舒缓的香气在雨中浸润。
流苏低敛的睫毛如盖,遮住眸中一闪而逝的骄傲神情,显得格外娴静。
因自己聪慧,这百濯香的古方,也是公主要自己去向罗嬷嬷学来,再讲给她听。拿着上好的珍奇香料由自己折腾,内务府的人都心疼不已,公主却从未说自己半个不字。
璨薇宫内,慕容薇所有的衣衫首饰,还有盛私房银钱的小匣子,都交给流苏打理,这是璎珞从未有过的殊荣。
想着璎珞不过被分泒管小佛堂,替公主整理那厚厚一摞的书籍,还要管着佛前的灯油,流苏便露出鄙夷的笑意。
二人同时近身服侍,单凭这一点便高低亲厚立显。望着璎珞淡青裙衫下露出的素面折枝海棠宫鞋,那上面只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再瞅瞅自己淡粉宫鞋上莲子米大小的东珠,简直云泥之别,流苏一时心满意足。
虽觉得公主待自己不如从前,却依然比璎珞高看着一眼,连赏的东西都差了三六九等。
流苏飞快地得了结论,心下暗自欢欣。
只是回想着今日晨间在慕容薇身边侍侯笔墨的璎珞,慕容薇对她毫不忌讳,还有不知写了些什么内容引得苏暮寒关心的信,自己一无所知,流苏心里却又有些泛酸。
寻个时间问问璎珞,若这丫头聪明,就该将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与自己知道,自己也好在暮寒少爷跟前炫耀。
流苏打定了主意,一双能勾混夺魄的眼睛越发明媚动人。
琼花开得委实动人,流苏自己也采了几串,一并装入花篮,准备制些书签送人。眼望前头人青衫淡淡,却又无端想起今晨那个摘下自己发上金盏梅装入荷包的人,一时出神,脸上又浮起淡淡的红霞。
园子小巧,说笑间不觉已逛了大半。不同于宫内的巍峨华丽,这里多了些寄情山水的雅趣,引得众人游性不减。
又逢温婉学富五车,熟知些历史典故,她将琼花的故事合着诗词一一说给众人听,更是有滋有味。
正行走间,有宫人依着郡守夫人的意思过来请示,午膳是否摆在园内,还是照旧回房去吃。
看众人都不愿回房,楚朝晖四顾一望,见水畔一侧有榭名唤掬水台,曲栏碧廊,青砖黑瓦,十分秀雅。便询了大家的意思,吩咐将午膳摆在此处。
不喜那郡守夫人的做低服小,楚朝晖特意吩咐叫她不必前来侍候,只捡些精致的小菜佐餐便好。
待宫人安顿了桌椅座褥,又摆了杯盏果碟,几个人便进了掬水台内吃茶。
面前碧水潺潺,旁边琼花飘香,美景伊人与扬州佳肴在侧,苏暮寒虽频频与众人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
自来只有别人迁就他,贵为安国王府的世子,苏暮寒在皇城之中不知是多少名门闺秀心中的翩翩良人,何曾受过方才那样的气。
便是从前的慕容薇,也只会哄着他的欢心,多半顾忌着他的心意。
记忆里慕容薇从未那样板着脸与他说话,带着不自觉的疏离,目光似是要将自己看穿。那些个话不像是请求,到像是质问。
她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除去公主的身份,有什么嚣张的资本?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想起她铿锵有力,说从今往后,要做她自己喜欢的事,不再去想着顾虑谁的情绪。想起滚到自己脚下的镂空钵,想起自己不得不委曲求全弯腰捡起,苏暮寒恨得牙痒。
望着眼前那如花似玉的娇娇面庞,苏暮寒恨不能转身而去,却又不得不照旧做出温润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是谁,他又凭什么为了她中断自己想走的路?因为她姓着慕容的姓氏,与那个踩着自己父亲上位的人有着血缘关系,便该是自己这一生的仇人才对,又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可是,鼻端百濯香淡淡的香气清浅,又唤醒苏暮寒最后的良知。
慕容薇鼓捣制香有些时日,听说内务府里还有人薄有微辞。
天分不佳,仅靠白嬷嬷的传授,中意还隔了流苏传话,能制出此香已然着实不易。苏暮寒曾听流苏说过,慕容薇制的百濯香虽与古法还差之毫厘,却也得了真髓,颇受白嬷嬷赞叹。
这香制了多日,耗费大量香气药材,一共制成两盒,每盒装了十六支。
慕容薇拿半盒赠了楚皇后,另半盒立时赠与楚朝晖,请姨母共享。
可见在慕容薇心目中,已然将楚皇后与自己的母亲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对自己的母亲够得上情深意重。
除去夏兰馨、温婉等与慕容薇交好的这几位能分得三两根,慕容薇自己手中也所剩无几,因此极少见她用百濯香熏衣。
大约因为今日穿了母亲绣的天水碧春衫,慕容薇才命人熏了百濯香吧?母亲衣上的香味与慕容薇极其相似,也令苏暮寒暗暗心酸。
自己若选了这条路,便要以伤害母亲和慕容薇为代价。亲情与爱情都难两全,苏暮寒委实不忍心在母亲心上再插一把刀。
除去母亲曾是西霞大公主的身份,她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自己。甚至更是一个可怜人,自己尚且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以选择以后的活法,母亲却被枕边人蒙蔽了多年,依旧固守着她安国夫人的虚名。
不管父亲的初衷是什么,选择了隐瞒,便是对母亲情感的背叛。(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突兀
苏暮寒可怜母亲,心中对慕容薇的怨恨便少了些。
想起与慕容薇的两小无猜,自己除去偶尔忍耐她的小脾气,又怎能抹杀从小竹马青梅的情谊。
清酒醇香,望着夏钰之含笑举起的杯子,苏暮寒笑着回应,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夏钰之本是浅酌,苏暮寒却一扬头尽数饮尽,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信马由缰,苏暮寒的思绪此时根本不受控制,他眼前恍然又闪过那年父亲怒斩袁非的场面。
苏暮寒对袁非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时自己不是世子,家还不在安国王府,而是在一街之临的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