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婉去倒了一杯茶水过来,递给顾淑妃,摇头道:“没有,四皇子今儿在尚武阁,萧睿将军在尚武阁教武,四皇子想着今儿是除夕,便松懈了一日。”
顾淑妃默了默,接过茶水来轻轻抿了一口,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里头想着皇上将自家哥哥的权下了,放到了川贵那个地方,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她只怕哥哥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将自个儿给绕了进去,舍不得放下手里头的权利,到时候旁人硬从他手里头夺,那可就不是脸面上不好看了,那就是要动了根基的。
顾淑妃端着茶又抿了一口,放到桌上,眉头皱了皱,看向琉璃窗外略带着些阴沉的太阳,心中那股子晦暗像是天上翻来覆去云彩似得。
“……你一会儿去让柔仪把老四唤回来,就说今儿是除夕,得回来试试新衣裳。”
张柔婉恭敬的点头应是。
顾淑妃看着天上那颗愈发阴沉的太阳,心里头那股子不安越来越大。
……
朝凤宫。
刚过了晌午,便有宫人从内务府领了修补好的棋子儿送了过来。
虽说皇后还在禁足,却没人敢不将她的事儿放在心上,半个多月前破损的棋子儿都修补的好好的,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嵌琉璃青金石的乌木匣子里头呈了上来。
皇后便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素手擦拭着棋盘,一颗颗白玉做的棋子在阳光下散发莹莹的光泽,十分晶莹剔透,可惜有几颗从中间裂开过,将原本品相堪称完美的玉棋瞬间有了瑕疵。
皇后却擦拭的十分仔细,擦过了棋盘去擦拭棋子,一颗一颗小心翼翼。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风夹裹着冰粒子般的雪花呼啸而过,高高悬挂在屋檐之下的大红灯笼被风吹的四处摇晃,分明前一刻还有太阳,这一刻忽然就开始飞雪,让几个在殿外候着的宫人心中忍不住开始打鼓,这个年当真是不太好过。
徐姑姑躬身进来,瞧见皇后停下了擦拭棋子儿的动作,起身去支起了窗棂看着窗外飞雪。
不时地有雪花被风吹进来,将一室的热乎气儿都吹的散开。
徐姑姑当下心头大惊,上去劝慰道:“皇后娘娘要保重凤体啊,这么大的风雪,万一再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卫皇后望着窗外四散的雪花,嘴角挑起个凉薄的笑容,“我病了不是正好么,宫里宫外,有多少人盼着我病了死了,好将我推下去,换她们来做这个皇后!”
说到最后,声音中带着的尖锐,陡然划破一室的寂静,直将外头几个小宫人吓得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无意听到了皇后的抱怨吓得。
徐姑姑慌忙上前来,将卫皇后打开的窗棂一把阖上,“娘娘心中明镜似得,却还不把身子养好了,您这是跟您自个儿置气呢。”
卫皇后伸手将棋子握在手心里头,刻着字儿的棋子在手心里头印下了印子,她心里苦的像是喝了黄连一样。
“……我们卫家从武宗皇帝开始,就是满门的忠烈,否则武宗皇帝怎么会替六郎求娶了我做正妻?自从我做了皇后,何时忤逆过六郎的意思?太后娘娘看我这个媳妇一直不喜欢,我忍气吞声了这么些年,如今却还要当着外命妇的面儿被打脸,难道六郎就不念一点儿旧情么?”
卫皇后眉梢一抬,眼睛里头是再也无法忍受的痛苦,手心里头的那颗棋子上头的字就那么生生的刻进了她的心里。
“……下一盘棋都要与我打半天的机锋,六郎从来不肯好好的与我说话,见了我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可一面对那些小妖精们,却像是换了个人似得,静嫔不过是生了一颗朱砂痣罢了,却珍之爱之,连避子汤都不赐给她,五皇子跟六皇子得了花儿殁了,如今却又多添了一个七皇子……”
说到这里,手上的棋子仿佛烫的她再也握不住,狠狠的摔到地上,一下子就将那颗棋子摔得四分五裂,上头的那个鲜红的帅字儿像是被五马分尸了一般,散落到了油光可鉴的大理石地砖上头。
徐姑姑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副棋子儿是保不住了的,今儿早上就有内务府的小太监过来报给她,她原本还想着压一压的,结果被皇后娘娘听见了,硬是要宫人们过了晌午送过来。
那一日皇后跟皇上是如何下的这盘棋,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皇后娘娘如今又被皇上禁足在朝凤宫里头,心里能痛快了才怪。
卫皇后柳眉竖起,想到静嫔眼角下头的朱砂痣,心里头恨得就像是饮了一壶醋一般。
“……说到底,六郎还是忘不了云华宫的那个贱人,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不作为,明明知道她有不臣之心,却还是惦着念着,到底那贱人哪里比我好了?”
徐姑姑吓得忙转了话头:“这些事儿早就过去了,您如今再提起来只会让自己个儿不痛快罢了,况且,即便她们再得皇上宠爱,也绕不过您这个正宫娘娘去,她们不都得来跟您行早礼么?您不痛快,便想法子收拾她们就是了,何必让自己个气着?”
卫皇后想到那些莺莺燕燕,长得像是花骨朵般的女子,心里头就直腻歪,再望向琉璃窗外头的雪景,就朦朦胧胧的看见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她忙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帘子撩起来,却是太子进了大殿之中,一撩袍子跪下来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寿安康。”
卫皇后遮掩住失望的神情,让人将他搀起来,伸手拿帕子帮他弹着身上落的雪花,嘴里头嗔怪道:“这么大的雪,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冻病了可怎么办?”
太子却笑了笑,“不打紧的,儿臣身强体壮,又每日都有习武,总不会就这般轻易的被这一场小小的雪就冻着了,倒是母后需要多注意保暖,当心被风吹着了再生了病。”
卫皇后看着儿子已经这般高了,仿佛这些年一眨眼便过去了,心中有着种种的感悟,正要叹息一声,便听太子在她耳边小声的道了一句话,瞬间将她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
“此话当真?”
太子笑的隐秘,“千真万确,守着雁门关的可是表哥,常年见那些人的,既然进关,就总会有痕迹,舅舅已经让人安排了,到时候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
卫皇后稳稳的坐在朝凤宫正殿的主位上头,眉角飞扬出一抹咄咄逼人的丰采,身上穿着的明黄色绣着展翅凤凰羽翼的宫装,衬着皇后的雍容华贵,更显出一种张扬的气势。
皇后眼角眉梢带着笑容,轻声呢喃道:“既然我能让你死一次,便能让你死第二次!”
窗外的飞雪越下越大,在云浮城除旧迎新的最后一天,有着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云浮城中的小老百姓抬头望着天上的飘雪,脸上有着无法遮挡的喜悦。
明年一定是个丰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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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除夕
242.除夕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到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了。
锦瑟剪好了一张喜上眉梢的窗花拿给婵衣,“小姐,今儿是年三十呢,咱们屋子里头的琉璃窗上也贴几张窗花喜庆喜庆吧。”
婵衣正在收拾梳妆匣子,眼睛抬了抬,瞧了一眼那个喜上眉梢的窗花,脸上浮上一抹笑容来,“剪得真好,就贴在暖炕旁边的琉璃窗上头吧,正好一抬头就能看见。”
锦瑟笑着点头,手脚麻利的剪了好几张出来,玉兔捣药,年年有鱼,福字花纹的剪了许多,又去拿了浆糊来,轻手轻脚的贴到琉璃窗上。
太阳渐渐的隐没到山后头,夕阳的余晖从贴了剪纸的琉璃窗上照进来,隐隐约约的透着股子柔和的暖光,这是隆兴十九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婵衣重生以后的头一个除夕,她望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心里默默的想,不论前路是坎坷是险恶,她再也不会畏惧。
婵衣打开手中的匣子,将匣子里之前买来的绢花拿出来,一人两朵分好,招手让院子里头侍候的丫鬟们过来,“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没什么好的,一人两朵绢花,喜欢哪个挑哪个,分了都戴上喜庆喜庆。”
兰馨院里头除了锦屏、锦瑟两个大丫鬟之外,还有筱兰、明兰、蝶兰三个二等丫鬟跟四个三等丫鬟,匣子里头放着的满当当的绢花转眼就剩下几朵绛色的,大约是丫鬟们顾忌,不愿意戴这样鲜艳的颜色,婵衣看着笑了笑,收了匣子。
拿了绢花的丫鬟忙着道谢,一边是谢婵衣的赏赐,一边是谢锦屏锦瑟这一年来的关照,婵衣笑呵呵的又一人赏了一个封红,然后拿出之前打好的两根银簪子,给了锦屏跟锦瑟。
两个丫鬟眼睛里头立刻水汪汪的,要知道,一根银簪子可就要有一二两银子重了,更别说制作银簪子的工艺,忙给婵衣行礼道谢,婵衣笑呵呵的受了她们二人的礼。
在太阳还未全部落到山后头的时候,婵衣带着锦瑟锦屏二人去了东暖阁。
谢氏正在包着封红,见婵衣过来,给了她一只大大的封红,笑道:“过了今天便又大了一岁,以后要更加端庄稳重,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的了。”
婵衣恭敬的应是,转头看了看,没见着娴衣,问道:“四妹妹没有过来么?”
谢氏包好封红,淡淡道了句:“她被颜姨娘叫走了,说过会儿直接去福寿堂,我也没心思去管她们的那些官司,大面儿上过去便行了。”
婵衣不由的皱了皱眉,颜姨娘叫娴衣过去定然是为了上元节让娴衣去跟太子私会的事儿,她轻轻笑了笑,若是娴衣能听进她的警告,必然会来找她,若听不进去的话,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会再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轻声劝慰谢氏:“她们的事儿连祖母都懒得理会了,您也不必多管,若是她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父亲跟祖母都不会饶过她们,您呐,还是安安生生的将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前几日安礼公子不是说,那几副药还不能停么,您的身子终究还是受了损的,您看看祖母,同样的是被安礼公子诊脉,祖母如今都好了,连药都不用吃了,您还得继续吃着药,您说说……”
谢氏笑着去拧她的鼻子,“还真是你祖母说的,管了几日的家,养成个小管家婆的性子,连母亲都要被你唠叨。”
婵衣呵呵的躲过,一头钻进谢氏的怀里,抱着谢氏的腰闷着声音道:“您甭嫌弃我,再嫌弃也是从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的身子好了,我跟哥哥们才会好,我只盼望着咱们家越来越好,再没有那些牛鬼蛇神的惦记。”
谢氏摸摸婵衣的头发,笑的一脸幸福。
婵衣帮谢氏将封红都收拾起来,又挑了一根掐丝红宝石蝴蝶发簪戴到头上,左右看看,笑着拉着谢氏的手往福寿堂走去。
明茉正端着一只大大的八宝攒盒往进走,见着谢氏跟婵衣,忙行礼道:“老夫人嘱咐奴婢将果子端上去呢,刚才老爷跟二爷也到了,老夫人正等着夫人跟二小姐呢。”
谢氏点点头,门口的小丫鬟幽草打帘,让了她们进去,穿过屏风就见到夏老夫人刚礼完佛,坐在堂屋中间,端着茶轻轻喝着,见婵衣进来,笑着朝她招手。
婵衣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嘴里唱着新年贺词,磕了头才起来,夏老夫人将早准备好的封红递给她,伸手搂了搂她,直笑道:“我们晚晚又长了一岁呢。”
婵衣捏着手里头鼓囊囊的封红,眼睛笑的眯起来,又给夏世敬跟夏明彻行了礼,夏世敬递给她一个封红,里头明显不如夏老夫人跟谢氏给的厚实,她也不在意。
夏世敬之前正在考校夏明彻的学问,夏明彻将夏世敬问的那几篇都答了一遍,夏世敬脸上的表情便带上了满意,“今年的春闱可以下场试试手了。”
夏明彻恭敬的应了,又给谢氏行了礼,谢氏伸手慈爱的摸了摸夏明彻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封红,嘱咐道:“既然要参加春闱,这些日子可要抓紧了,有不会的多去问问你五舅舅。”
夏明彻点头,婵衣眼见着谢氏有些喋喋不休的,赶紧道:“祖母,我今儿让人准备了烫锅子,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今儿正好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大厨房还包了饺子,咱们吃了好了锅子吃些饺子,便能在院子里头放爆竹了。”
夏老夫人笑着点头,伸手拉着她起来,笑着道:“今年一年也算是风风雨雨的过来了,明年咱们家定然会更好的。”
婵衣心中的想法与夏老夫人一样,今年再如何不顺,也终究是过去了,她笑着将封红交给锦屏帮着收好,然后从锦瑟手里拿了斗篷出来,是之前给夏老夫人做的一顶深绿色的斗篷,衮着雪色的边儿十分好看。
“……早几日就做好了,又怕不结实,特意多缝了一圈斓边,这才敢拿出来给您用。”说着,笑呵呵的给夏老夫人试了试,发现大小正合适,让一边的明茉收了起来。
娴衣踩着夕阳最后一道光进了福寿堂,见着大家都在,恭敬的行了礼。
夏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给了她封红,便张罗着大家一同去吃年夜饭。
窗外已经泛着黑的天际,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灯火投影下来,显出几分怪异嶙峋的影子。
☆、243.驿站
243.驿站
燕州的松溪镇,镇子上早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门上贴着对联,窗上糊着窗花,连最热闹的集市上都是零星的几人,没了往日的热闹,街道上透着股子冷清。
楚少渊跟萧沛赶了一天的路,又赶上大雪,身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雪,原本楚少渊是想继续赶路的,可看着前头的雪将近半尺高,而天上还不断的落着雪,看样子天黑之前是无法赶到下一个镇子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随行的魏青道:“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
魏青道:“就在前头了,镇子的最南面。”
楚少渊点点头,对随行的侍卫道:“今天不赶路了,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到明日再启程。”
随行的众侍卫恭声应是,一行人骑着马踏过积了半尺高的雪,一路前行到了驿站,驿站的驿长急忙过来迎接,将马匹拉到马厩之中,又吩咐了驿卒准备丰富的晚膳,将楚少渊让到了驿站之中最好的一间驿舍里。
楚少渊在屋子里用水抹了把脸,随手取下脸盆架子上头的巾子,擦干了手再去擦脸,忽然巾子上头散发一股子怪味,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楚少渊皱了皱眉当下就将巾子扔到地上,又洗了一遍手,才将包裹里头的汗巾拿出来,擦干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燕州的白天比云州要短一些,太阳早就不知沉到了哪里去,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断有大块大块像是棉絮一样的雪花落下来,将整个镇子都染白了。
楚少渊整理了一下行囊,站在窗边将窗子打开,看着外头飘飘洒洒的雪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南边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家里有没有像往年那般,吃锅子看烟花。
他想到去年,也是除夕夜,他刚从外头回来,看见她抱着几株腊梅正从廊上走过,跟身边的小丫鬟说话,眉目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又娇气又漂亮,他将手里那串朱红色的珊瑚手钏捏紧,想要过去送给她,可她一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立刻落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连话都来不及说,她便抱着腊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