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展眉——一年好景君须记
时间:2017-10-22 16:39:12

  “父汗在上,吉雅有个请求,一会儿就放这小鹿回归山林吧。”小吉雅彬彬有礼地福下身子去,姿态雍容与她的母妃如出一辙。
  “嗯父汗妹妹说得对,它这么聪明可爱儿臣实在不忍,请父汗还它自由吧。”
  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这番见地却是令在场所有人感动。如缨远远看着他们欣慰不已,又转念一想轻叹起来,他们这般地位尊崇的孩子总是因为更多担当而早熟,连童年也少了很多快乐。
  “好,我一会儿就放了它。”
  必勒格也是被两个孩子劝动,吉雅心性善良他并不在意,可是吉达是注定要继承汗位的男孩子,此番行为却令他内心复杂。
  如此,便妇人之仁了。
☆、好事近
  刘炯身上被五花大绑押在悬崖边上的时候,追过来的御林军不由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行。陛下旨意要求将皇兄完整带回长安城,事出紧急,若是当事人出了什么差池,无人可以承担起这般失职之责。
  毒门自京城事变之后已经是离散殆尽,然而门主柴无意依旧不甘心就此溃败,于是同吴念祖一起趁乱劫走了刘炯母子二人作为对新朝皇帝的要挟,以待来日东山再起。吴氏贵妃一生争权夺利费尽心机,却因年老体衰死在逃亡路上,落得一个就地掩埋连墓碑都不曾树立的结局。
  山庄寻觅几人踪迹并不是什么难事,不久便有了消息,陆知恩本来想要经过谈判解决此事,无奈毒门众人负隅顽抗只得实行第二套方案,将这群亡命之徒逼在此处难以逃脱。刘炯被吴氏父子二人软禁许久,在毒门第九层毒物和□□物的双重作用下,早就是重病缠身武功全失之惨状,心灰意冷之下更加失去了求生意志只求速死。
  “父王...”
  刘炯万念俱灰之时望向来人,那人虽穿着盔甲但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身形,她身上的盔甲锃光瓦亮却并不合身。如缇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浓密的女儿秀发,满目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自从当年公爹出事被贬谪至西北后,如缇便同父亲结下不解之仇,再次见到睽违多年的父亲,未料到却是今日生死边缘的场景。
  在军士的重重保护之下,毒门却是也不敢对南阳郡主有丝毫唐突,也是让开一条道路通行。女儿出嫁时分自己的百般不舍依旧历历在目,而今突然见到她,刘炯的心里防线刹那之间便一击而溃。
  “缇儿你怎么来了?刘焕承诺过我,要好好保护你的安全,他怎么可以派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父王不必担心女儿的安全,皇叔他们都对我很好,”如缇泪水涟涟地望向满头白发的苍老父亲道,“是我主动要来的,太久不曾得见父王了,缇儿很是想念您。”
  刘炯闻言大恸,无奈双手被绑不能动弹,只能以眼神表达着自己的舐犊情深。自从那年吕永德的事情之后,父女便不曾有过任何联系,自己甚至还未曾见过如今已经长高很多的小外孙。曾经的日子里即使再无情无义,他毕竟还是一个父亲,当年一到毓阳宫中去便扑在自己怀里甜甜呼唤着父王的小姑娘,永远值得他用一生去宠爱。
  “缇儿,父王也想你呀,但是你作为女孩儿,今天不应该来这里的。”
  “女儿没有什么该来与不该来,这些年在西北我早就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南阳郡主了,这次来也是想劝劝父王,好好活着回长安好不好?就算是多陪缇儿几年。”
  冬季山风萧索,吹拂着刘炯本来就散乱的白发,这前任皇帝不敢直视于女儿恳切的眼睛,遂道:“我自己造下的罪孽已经害苦了我的缇儿,像我这样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还有什么颜面在苟活于世?”
  “可是...”
  “你不必再多说,我意已决,”刘炯目光犀利地回首望着后面已经被逼至绝境的毒门众师徒,冲着那白发老者道,“师父用我一个人是要挟不了整个大陈朝廷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的徒儿一向是惜命如金的,刘焕那人一向妇人之仁,徒儿你还是不够了解你这个弟弟啊。”
  “师傅可是错了,我刘氏男儿铮铮铁骨不屈不挠,怎是你一江湖势力便可轻易操控于股掌之间?”刘炯说出这些话时望着天际乌云密布,已是存了必死之心。
  “我的缇儿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帮我带句话,”那人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越来越接近悬崖边缘,“陛下好自为之,莫要学我被江湖势力操控。”
  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帝王可以免俗。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刘炯已经纵身向悬崖之下的万丈深渊跃去,空留女儿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后面的众军士见刘炯自尽便再也无所忌惮,将已经无路可走的吴念祖柴无意以及毒门众人剿灭干净片甲不留。
  刘炯尸体无存只留衣冠冢,刘焕在长安城以皇帝大礼为其厚葬,赐庙号世宗,活着的家眷子女均接至宫中以礼相待。
  自此以后,帝位的最后一丝威胁,也便不复存在。刘焕便更加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自己的帝王霸业。
  “公子,小心。”
  何时了先行一步跳下车子来垫好脚凳,扶着他的公子缓缓走下来。陆知恩昂首望了望前方焕然一新的陆府牌匾,虚浮的脚步一时竟然迈不开,似乎有些近乡情怯。
  “怎么了公子?是不是不舒服?”
  “有点累,不妨事的。”
  陆知恩走进府门时分,大半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在何时了身上。两侧迎接的男女侍从皆微笑着向他行礼问安,这位新朝相国虽然疲乏不堪,还是礼貌性地还以微笑。
  这个院子虽然修葺一新,于他而言却再也熟悉不过。陆知恩定睛一瞧,已经花白头发却精神极好的大管家福禄也在场,还带着几个熟悉的面孔一同回来,几个人一同福下身子唤他先生的时候,陆知恩惊喜得几乎要叫出来,沉重的病势也缓解了很多 。陛下在饮食起居上都处处显露爱重自己的心思,他又怎么舍得轻易离开京城回山上去。
  何时了是他离开王府之后才做了陆知恩身侧随从,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却见那几个年纪轻些的侍女小厮是不怎么见外的,拉着他便问东问西起来。见这年纪不大的孩子不放心他家公子,才放了他回陆知恩身边去。
  “小先生身体还好吗?要不要老奴陪你转转这院子?”
  “如此,便有劳大管家了。”
  因为要照顾陆知恩身体,一行老少三人在石子路上缓缓行进,走一会儿便坐下来休息片刻再继续前行。同知堂,漱芳阁,修竹园,一切都是当年的样子没有太多的变化,连名字都未经改动。隆冬时节寒梅盛放于宅院中,当年淳王府四季的花朵依旧不改其容颜,小清兮降生前他故意折了些阿蛮喜爱的梅花插在瓶中,缕缕寒香伴着小生命呱呱坠地,仿佛还存留着阿蛮依偎在他肩膀上的温柔。想来清兮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如今若是尚在人世,也是该读书习字的年纪了。
  回京这些日子里没有太多心事,陆知恩因一直用着缨儿给他带过来的方子濯足,虽然天寒地冻,身上的旧伤也便没有之前那么疼,离开他人的搀扶已经能独立行走很长一段路。陆知恩停在漱芳阁的大槐树之下略坐了一会儿,便有小厮殷勤地送了茶水过来,原本在王府的时候陆先生便是没有架子的,于是说话也便没有那样多禁忌。
  “先生身体可还好?当年您给我们几个开的识字班可是断课好久了,什么时候再重新开始啊?我们可是想先生想的紧了。”
  现下这府上主人陆知恩一国丞相,身份已经大大不同于从前。尊卑有别,福禄见他因身体疲乏而闭着眼睛休息,忙赶了那几个孩子走开,轻声道:“对先生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三天不打皮紧了?做了多年差事一点长进都没有。”
  “管家要责怪便责怪我就好,为难这些孩子做什么?”陆知恩睁开眼睛接过福禄伸手递过来的茶水,笑意盈盈,“他们只要愿意学,我便愿意教,哪里有什么没大没小?”
  “可是先生你现在可不一样了,陛下指望着你重振河山呢,怎么能在他们身上耗费那么多心思。”
  拜别皇帝离宫之前,皇帝拗不过自己,终许诺若是他身体实在不济,入仕或辞官一切随他,只是要留在长安不能走太远。陆知恩明白皇帝话中深意,握紧了手中紫砂茶杯缓缓说话:“这个位子无论谁坐,都比我更加合适,我本是江湖人士闲云野鹤惯了,还是比较适合做大家的习字先生吧。时了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时了本靠着树干打盹儿,被他的公子突然呼唤一声遂抿走口水站直身子,什么都未听到还是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头,引得一旁侍从不停发笑。
  “同知堂那边已经为小先生收拾好了,您要是累了便去歇着吧,一切有福禄在。”
  “不必,修竹园我住的惯了换地方反而不容易安眠,今后其他的园子便交给大家打理了,既然府上衣食皆是富足,我们便办个不收费用的学堂,让所有穷苦人家想读书的孩子,都过来。”
  承平元年腊月,陆知恩上表辞去丞相大位,由当年整治贪腐窝案的两朝元老卫玺山接替。大隐隐于朝,山庄公子陆知恩保留国公爵位,只是仍居住陆府修竹园,从此深居简出,一心授课治学不问政事。
  宇文先生半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的缨儿呀,从我陆知恩成为你的先生那天开始,也立下了这样的志向。
  即使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我的小姑娘,也要为了彼此,成为比之前更加好的人。
  
☆、点绛唇
  “琢儿莫要着急,我们稍事休息换匹马,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到长安城的。”
  已经长成半个大人的春晖将水囊递给一旁的刘琢让他解渴,且出言轻声安慰。马匹一路从南安山奔走至此已经是乏累的不行,口鼻处喷着热气已经是再难坚持,小少年刘琢却握紧了拳头,似乎已经不愿再作歇息。
  萧锦权近几年精神愈发不好将山庄绝大多数事务都交给了姜羽等几个得力高徒管理,自己隐退江湖颐养天年。不久之前北境快马急报传至京城,蒙古兵士多次骚扰边境以致边境民生凋敝,恐怕有一触即发之势。加之平州王妃俞婉病重垂危,萧锦权细细想着,头些年局势不稳孩子们年纪尚小需要保护,如今既然两个孩子已经学成,便应该将他们放归亲人身边了。
  “大哥不必为我担心,琢儿心中有数。”
  “婶母一定能转危为安的,过会儿进了城我二人分开即是,平州王府上一定忙得不可开交,我不便去打扰了。”
  “听爷爷说,伯父这段时间身子也不太爽利,大哥也替我先行向伯父问好,等母妃病势好些,我一定登门拜访。”
  承平六年夏季长安城的雨水格外多,天气湿热得任是平常人都受不了,何况陆知恩这般病体。这几年学堂已经初具规模,许多事情也便不再需要他亲力亲为,陆知恩也便趁身子不舒服躲了几日懒。主人旧伤复发身子虚弱,宫里太医也嘱咐了安心静养不能见客,上下人等皆是神色紧张,连门口值守的小厮也比平日里更加上心些。
  春晖一路风尘衣衫不整鬓发也散乱,于是这年轻人赶到府上时候,府门处新到不久的下人自是不太认识他,便当作寻常人意欲赶出去。春晖哭笑不得却也不同他们一般见识,原地站着等了许久,直到福禄从内堂走出来,才走上前去拱手一拜。福禄虽然耄耋之年,然而前半生在战场上拼杀,后半辈子为主人家当牛做马,几乎从未受过这般礼遇,未看清楚来人,当时便吓了一跳。
  “禄爷爷可是不认识我了?”
  “小公子你是...”来人衣裳上虽然沾了泥水却依旧是锦绣华服,不改少年郎风华正茂的样子,老人家仔细端详了他很久没想起来是谁,想想方才的称呼和语气话音突然恍然大悟,一拍脑袋便道,“哎呀春晖公子不是?长这么大了也不给府上消息,混小子一点都不知道禄爷爷想你。”
  “爷爷春晖也可想你,都想你想到想不起来了。父亲在府上吗?他身体可还好?”
  “这几天天气不好先生可是吃了不少苦,他还住修竹园,快些去吧他要是见到你病肯定好得快很多。”
  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头些年又经历了母亲去世妹妹失踪等一系列事情,因而常年生病很少能出门去。虽然不是亲生父亲,养育之恩春晖却永世不忘。从小父亲便是教育自己仪容整洁,因此春晖即使再思念亲人,也是先行沐浴更衣之后才往修竹园去。陆府同知堂小孩子琅琅读书声清脆悦耳,春晖这年轻的男孩子一路昂首阔步走向那处僻静院落时,眉宇间掩饰不住的英气令过路的年轻侍女心下一声惊呼,当年那个一会儿都闲不住的淘气小男孩,已经渐渐长成了懂事知礼的翩翩佳公子。
  陆知恩起床后意外觉得精神头十足,便坐着写写字打发时间。回京后的几年来事情少些练字的时候便更加充足,不多大会子几个行云流水的大字跃然纸上,只是有些腕力不足。
  承平六年经历多年休养生息,大陈重回景运年间繁华盛景,而现任皇帝刘焕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当年即大位之时陆知恩功不可没受封国公爵,可谓民心所向。陆国公六年来虽然一直在家休养身体,然教书育人从未懈怠过分毫,凡陆国公的弟子,人人皆是一把好字,同时也带动了整个长安城的风气。
  “父亲这字愈发遒劲有力了...”
  “春晖回来了...”陆知恩搁下笔,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无奈头有些晕,便只好被春晖扶着复又坐下去。
  “父亲在上,请受儿子一拜。”春晖扶他坐好,跪地对着父亲磕了几个响头,陆知恩无力起身也便没有扶他。
  “我的春晖都长这么大了,你娘亲阿蛮若是泉下有灵,也该欣慰的。”
  国公大人虽然已经是高爵显位,却一直甘于清贫,于是修竹园比起外面的富丽堂皇,便是一处极其简陋的书斋模样。陆知恩多年来心如止水诚心修身,一时间提起妻子名字已是久违,他突然心口有些疼,于是用力揉着胸口调节气息。夏日里暑热正重,而他因为生病畏寒穿着春秋季半厚的棉布衫子,却也无汗。
  “几月之前我随姜伯伯扮作南方客商往蒙古那边去过一次,蒙古王庭二十年韬光养晦,如今局势安稳正是南下的好时机,看他们的行径,只怕行动就在最近,”少年寻了个凳子坐在父亲对面道,“此番爷爷派我和琢儿一起回到长安城,一是为了婶母病重,二者也是希望能助父亲一臂之力。父亲身体好好养着尚且不够,千万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再有任何伤害。”
  “昨日陛下也以探病的名义来过我这里,便是要谈这件事情的,我想我闲着的日子,应该没有几天了吧,”陆知恩精神渐渐好一些遂同这孩子交流起来,“孩子谢谢你能回来,看样子我即使想要好好休息也是不能了。”
  何时了自外间进来,望着这边笑容满面的父子二人一时出神。他的公子,怎样都是注定劳碌一生的命。
  一年前宫里为皇太子刘培选妃,皇帝忌惮没落世族东山再起,因此世族大家自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千挑万选之后,硬是相中了俞家俞婉的一个堂妹,因此俞婉不免多操了些心。俞婉自从多年前小产一次之后身体便病痛不断,谁料这一忙活起来忘了及时服药,病势便变本加厉而来,几月便将人折磨得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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