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大动——是鹿
时间:2017-10-22 16:41:05

  涂山显停下了脚步:“小庄,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而且,是我要跟着你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由我自己承担。”
  她望着他的侧脸,知道他看不见,所以敢流泪,但是她不敢发出声音,她咬住唇角,强忍哭声,身体的颤抖却出卖了她。
  涂山显握着她的手,他回过身,故意逗她道:“你抖得这么厉害,该不会是在怕我吧?”
  庄嬴仍旧不敢出声。
  他又笑说道:“你说我一身血迹斑驳,把陆吾都吓跑了,我自己看不见,不知道现在这副模样有多可怖,我们还要一起回赵国去,告诉我,你会不会怕我?”
  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一双血色的眼,诡异而可怖,或许这就是陆吾看到他以后,惊惧离开的原因。
  庄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她抬手替他擦去了眼下一点早已干涸的血迹:“不会。”
  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他欢喜似孩童:“那你答应我,在我双目能视物以前,你要当我的眼睛。”
  她看着他,即便他看不见,但她依然真诚地笑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好喜欢没有出场机会的狐阿爹~
☆、第三十四章 凤目莲
  从昆仑山下来,庄嬴吹响哨声,空空谷中,回荡着余音,她反复吹了几次,在山下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她的马没有如预想中出现。
  涂山显听出她的哨声转入急切了,他安慰她说:“小庄,没有马,我们也能走。”
  “这不是有没有马的分别!”庄嬴固执道,“那是我养大的马,不亚于我最好的朋友,它跟我从赵国来到昆仑,如果我活着它也还活着,我们就要一起回去。”
  固执的人最难劝,而庄嬴的固执领教多次,涂山显早已明白可一不可再的道理,他不再说话,等着她自己死心。
  庄嬴又吹了很久的哨声,山谷里除了鸟雀鸣啼再无别的声音,她开始感到灰心失望了,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她惊喜回首,不多时,一匹红棕色的骏马抖着耳朵,从山谷那边奔出来,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朗月!”
  马蹄的声音,涂山显也听见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色。
  庄嬴迎上前,抱住了她的马,抚摸它的马鬃,喜悦叠声喃语道:“我知道你还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等我的……”
  马通人情,似也听懂了她的话,垂首磨蹭着她的脸。
  涂山显听了听,着急问道:“我的马呢?不会只回来了一匹吧?”
  庄嬴回头看他一眼,有些嘲笑他:“不知是谁,认为我的马不会回来,还说没有马也能走。怎么,你的马也是你亲手养大的吗,它知道你下山了会来接你?”
  这真是明知故问,他是仙族,想要去什么地方,使个仙法转瞬便能到,养马何用?那不过就是人间一匹普通的马。但就算是普通的马,跟着他那么久,也该沾点仙气变得聪明吧,怎么就不回来了?
  涂山显气恼,责无可责,于是怪罪到了庄嬴的马身上:“还什么朗月,名字取得挺好,可惜是匹傻马,我跟你的主人是一起的,你听见了哨声,难道不会告诉我的马让它跟你走?”
  庄嬴素来晓得他偶有小孩子脾气,他无端骂她的马傻,她就也大度,懒得去计较了。
  涂山显没消气,指着朗月的鼻子骂:“傻马,我说你是匹傻马啊!”
  庄嬴牵过缰绳,目光扫过马的身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朗月的身上有血淋林的伤口。
  “你怎么受伤了?”庄嬴赶紧过去查看伤口,这伤口古怪,呈爪形,深深三道,因此并不是新伤但却难以愈合,还在往外渗血水,“这伤痕,像是什么猛兽造成的?”
  涂山显神色凝重,他耳尖微动,在细听周围的动静。
  庄嬴又惊又气:“怎么山下也有这样庞然的猛兽?看这爪印,怕是足有几匹马那样大。涂山显,你的马,未必是不聪慧,只是……”
  涂山显淡淡接下了话:“只是,没逃过那凶兽的袭击,怕是早就成为凶兽的腹中美味了。”
  他没有听出周围有任何异样,可昆仑奇形怪状的灵兽、妖兽多得去了,谁知它们会不会突然跑出来,何况他的眼睛看不见,万一撞上,多少会吃亏。
  涂山显毫不犹豫道:“昆仑是万山之祖,清气鼎盛,有益修行,所以也常有妖物盘踞于山下,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于是他们共乘一骑,朝东而行,急忙远离了昆仑山脚。
  大半日后,天色黑下了,两人一马行至一处山甸,庄嬴见前方有水有草有沙棘,就决议在这里生火歇下。
  火生起来,庄嬴从水里叉了两尾鱼上来,剖好穿在粗壮的枝干上,让涂山显坐在火边翻着烤,自己去采挖了不少草药,捣碎了涂在朗月的身上。
  涂山显闻着烤鱼的香味,转头喊她:“小庄,你过来看看,是不是烤好了?”
  庄嬴走到他身边,看看那两尾烤得半生不熟的鱼,也没怪他,从他手里接过,插在火边,用石子抵好了。
  “看得见吗?”她问。
  “什么?”
  好吧,近在眼前晃动的手都看不见,是没好。
  庄嬴说:“我给你治眼睛。”
  她起身走到别处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株开着花的草药,她将那草药连花带叶加根一齐捣碎了。
  涂山显问:“你捣的是什么?这荒山野岭乱七八糟的草,万一敷了,我的眼睛没救了怎么办?”
  庄嬴抬头看他一眼,没理他,再去水边拧了干净的布巾回来,直接就要给他擦眼睛上药。
  涂山显伸出手拦一拦她,满脸都写着“担心”两个字:“喂喂喂,你什么都不做还好,如果把我治个真瞎,就算我能不追究,我们涂山……比如行云,他肯定就要你将功补过,把眼睛挖给我用了。”
  “行了,我心里有数。”
  “哎!你再三思一下!”
  庄嬴简单粗暴地扒开他的手:“清热解毒的凤目莲而已,顶多是没用,绝不会伤了你的眼睛。”
  上过了药,涂山显摸着缠住他眼睛的布,嘟囔道:“这样怪累赘的,我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你明明看不见还睁着一双眼。”
  火上的鱼烤得差不多了。
  庄嬴吹了几口气,将烤鱼吹凉了几分,才将穿着烤鱼的枝桠递到涂山显手里,交待他说:“小心吃,别烫着。”
  涂山显低头,翻动手中的枝桠,往上凑一凑,歪头犹豫片刻,又放下了手。
  庄嬴奇怪道:“你怎么不吃?”
  “看不见,不容易吃到。”
  “……”
  他说他习过辟谷术,在她面前,也有过很久不进食的时候,但与黑龙一战,他体力消耗颇多,又受了不少伤,再不吃东西,不知道会不会垮?总之,庄嬴想看见他吃东西,吃进去了,她才能安心。
  涂山显手里的鱼被拿走了,他愣了愣神,然后着急申辩道:“我不是不吃,是你说它烫,我想等……”
  “张嘴。”
  涂山显傻愣半晌,转过神来,听话张了嘴,一块温热的鱼肉就塞进了他嘴里。
  “好像没有刺,好吃吗?”
  “哦……嗯。”
  他居然会觉得瞎了真好。
  瞎了,看不见天,看不见地,但是她会喂他吃东西,就那样很近地坐在他的旁边,风吹过来,能感知到她身上清冽的气息,四下里宁静,岁月好像停滞了,即使千万年过去,也是与他们无关的。
  涂山显慢慢咀嚼着烤鱼的滋味,只觉得这鱼味道格外鲜美,是他毕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
  一匹马,一个眼盲的人,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每天都在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他们走过了广袤的天和地,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经过了很多天,都没有遇到有人烟的地方。
  有一天,庄嬴给涂山显换药,她发现他眼睛里的血色变得很浅,她满怀期待地在他眼前摇手:“你能看到我吗?”
  涂山显抬头望着她的方向,他愣怔坐着,目光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下脸,闭着眼睛,像很多次一样,给了她相同的答复:“看不到。”
  庄嬴默了片刻,明明心里泄气,但还是很鼓舞地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再试试。”
  她起身要去找草药的时候,他拉住了她,脸色沉沉的:“不试了,我烦了,你们人间的破草药,根本治不好我。”
  “不是的,你听我说,你的眼睛已经好多……”
  “你想说好多了?但我丝毫没觉得。”
  她不想放弃,仍旧想说什么来劝服他。
  涂山显没给她机会,他自己摸着背后倚靠的大树站起来,不高兴地走开了:“就这样了,不要再去捣那些讨厌的草药,我受够了那股子草腥味。”
  庄嬴无法再说服他尝试别的法子,她想,或许只有尽快赶回邯郸了,巫医会比她更有办法,赵宫的药那么多,总有没有草腥味的。
  涂山显变得很不爱说话,庄嬴牵着马走,每次回头看他,他都是安静骑在马上,脸上无喜无悲,目光看着一个地方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庄嬴每天还是会用干净的水给涂山显冲洗眼睛,他眼睛里的血色越来越淡了,快到黄河边时,他的眼睛和他刚出现时没有任何区别,那是一双如星子般墨黑透亮的眼,可是他说他看不见。
  她总深深自责,想着是自己害涂山显双目失明——
  “他是涂山的太子,将来的君上,怎么能没有眼睛……涂山大长老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为什么不赶来?他来了,就能把我的眼睛给涂山显了。”庄嬴将涂山显恐吓过她的话记得一清二楚,涂山显不能没有眼睛,可是她也还有很多的事要做,瞎了就做不了了,两难的选择,她怎么选都有不安心、不甘心。
  偷偷在外面哭过了,庄嬴带着干净的泉水回到客驿,炉上的鱼汤刚刚滚开,她放下木桶,连忙去端,却因为太着急而烫了手,鱼汤倾了她半手,不仅烫伤了她,汤钵还摔在地上碎了。
  她呆了半瞬,红着眼眶弯腰去捡拾碎陶片。
  蓦地从里间奔出一个人来,旋风般到了她的身边,他看着她烫红的手,急匆匆拉她起来,将她的双手都摁进木桶里冷凉的泉水中。
  庄嬴心疼泉水,那是她费劲从山上取来的,不过她来不及多心疼,就意识到了不对,她转过头看着涂山显的眼睛:“你……看得见了?”
  他心里正焦急,没想那么多,立时就回答道:“早就能看见了。”
☆、第三十五章 天不佑
  话刚说出口,涂山显自己觉出了不对,他凛了一下神,握住她的手忽地就不自觉地松开了。
  庄嬴拧眉看着他:“涂山显?”
  他如芒在背,后退一步,尴尬地扯起了嘴角:“我……我不是故意的。”
  庄嬴看着自己烫得发红的手,一离了水就热辣辣疼着,她逼近涂山显,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故意的?你的眼睛早好了,是有人拿刀拿剑架在你的脖子上,要你来欺瞒我吗?”
  涂山显知道自己理亏,不大敢看她,又无从解释,他心虚得要命,她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终于被逼到抵在墙上。
  庄嬴非常凶:“说,你这双狐狸眼几时好的?”
  “也没多久……”
  “到底几时?”
  涂山显喉头动了动,咽了口唾沫,他壮起胆子答她:“那个,就是……我不肯再敷药那天开始吧……”
  庄嬴回想了一下,其间足足过去了近十日,等于说,涂山显骗了她这般久。
  仔细想起来,这只狡猾的狐狸当时还演了一场非常逼真的戏,冷着脸说什么“你们人间的破草药根本治不好我”,为自己寻了个不用再将眼睛包起来的绝好借口,十天里,他假装依然看不见的样子,饮食起居都要她来照顾,不仅令她劳累和时时担心,更于无形中给她增加了很大的精神压力,让她一直满怀愧疚,内心受尽煎熬!
  察觉到庄嬴浑身透着火气,涂山显连忙要逃出门去避难。
  庄嬴陡然出手按在墙上,阻了他的去路:“你处心积虑骗我这么久,对你来说有任何好处吗?”
  涂山显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不敢有小心思!你听我解释,我……我那个时候,只是模糊能看见一些东西了,眼睛里的血影是时重时轻,我一直就不喜欢你把我眼睛包扎成那个样子,后来隐约看得见了,所以我就干脆……真的,真的,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我,堂堂涂山太子,仙族,我总觉得我的眼睛会自行恢复,是发自心底当真不喜欢你捣的那些草药,湿乎乎的,又腥又涩……”
  “不喜欢你可以说出来。”
  “说了你会听?我一早就说了,不习惯,很累赘。”
  简直是狼心狗肺不知好人心。
  庄嬴气得不轻,脱口就叱道:“别说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那由不得你!你知不知道从昆仑山下来,你的眼睛有多可怕?你双眼是红色的,被血染透了一般,是我辛苦挖来草药捣碎,一天又一天地把你治好的!”
  他从来不知道龙血洒进他的眼睛以后,给他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庄嬴那时是告诉他“他一身血迹斑驳”,仅此而已,当他的双目能视物,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更换过了,寻常的人间衣裳,干净整洁,并无不妥。
  面对面的两个人,忽然都愣住了。
  昆仑一行,遇见了很多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是日取得黄帝建木,涂山显的眼睛像是被龙血灼伤,庄嬴怕他多想,便没有告知他,后来涂山显的眼睛颜色恢复了,她更觉得没有给他徒添疑思的必要,这桩事,她原是打算闭口不再提的。
  涂山显见她神色不好,心下疑惑更深,反问她道:“你再说一遍,说清楚,离开昆仑时,我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庄嬴猜不到当时的变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他瞎了,说明这本就是祸事,祸事叫人忧虑,她不想再与他提及,即便是他有错在先欺骗了她。
  “你听错了,我没说过。”她说。
  “你说了,我的眼睛……”
  “我没说!”
  庄嬴语气是不耐烦的,她已转身回去,她在顾看自己的烫伤,久久用冷水浸着不好,任何事都做不得,她取了布巾,沾过水后费力地拧出来,在往手上包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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