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显!”她惊喜叫道。
“嗯……”他抬起手,捂住胸前的血口子,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好痛……”
脸色的至白,更显出那双眼瞳的幽黑,他的神采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明明受着这样重的伤,可是他的眼神清透沉着,即便是皱了眉,整个人的气度却显出一派奇异的稳然来。
庄嬴没有多在意别的,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胸前,着急要扶他起来:“走,跟我回邯郸城,我找最好的巫医为你治伤!”
他不动,望着她,笑道:“不用,这是在雷火天劫中受的伤,人间的药,医治不好。”
她停下来看着他,水盈盈的一双眼中写满担忧。
他气息缓了过来,才清楚注意到她的样子,她遍身湿漉漉的,衣上还沾着泥土和乌黑的灰迹,眼眶通红,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上,他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你怎么这副模样了?”话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事,便不笑了,禁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是……为了寻我?”
庄嬴没有回答他,她低下头,拭了眼角的泪,再抬头时,已是脸上带笑:“要怎样,才能治好你的伤?”
他凝视着她,轻轻地笑了:“我要回涂山了。”
她说:“好,我送你回涂山。”
“不,对你来说,涂山太遥远了。”涂山显摇头,他撑持着坐直了几分,依旧是倚在老树上,疲累道,“我需要调息一阵,很快就会有力气了……小庄,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庄嬴呆愣望着他。
俊美的年轻人柔柔一笑,握紧了她的手:“九尾既生,从此涂山由我说了算,我要你跟我回涂山。”
☆、第三十七章 齐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 人生 遭到了碾压……
心情
很不好
无心出新
最近本文隔日更……
下山的路漫长。
密林难行,涂山显支撑不住,到了平缓的地势,他要求停下来歇歇。
庄嬴看他满头大汗,自去寻山泉为他取水来,走前叮咛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哪儿都别去,我很快回来。”
泉水涌在一方山壁下,山壁前形成了一汪浅潭,潭水清澈见底。
庄嬴解下腰间酒囊,洗去浓郁酒气后,装了满满一囊水,她欢喜起身,准备赶回涂山显身边去,一转身,却见着身后立了个人。
白衣飘飘,容颜冷峻。
初初的惊魂后,庄嬴定了神,道:“是你?”
涂山行云略一颔首:“公子庄,许久未见了。”
作为涂山的大长老,他一定是为涂山显来的,涂山显刚经历雷火大劫,受了重伤,正是虚弱的时候,涂山行云这个时候来了,庄嬴既惊又喜。
庄嬴高兴走上前说道:“大长老,你是知道涂山显受伤了特地赶来的吗?太好了,他一直说,人间的药医治不了他的伤,他要回涂山去,可是涂山遥远,我担心……”
“不劳公子庄担忧了。”涂山行云如往常般神情冷淡,他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此行来,就是为了接太子回去。”
涂山大长老的态度让人感觉极为不舒服,庄嬴热情迎之、语之,但几句冷冰冰的话语抛来,她觉出了对方的疏远,这反令她讪讪难堪了:“那……那我带你去找涂山显吧,他在那边的林子里。”
庄嬴提步而行,涂山大长老却不为所动。
涂山行云在她身后道:“公子庄,我刻意避开太子,是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庄嬴身形止住,好片刻,她回过了身。
涂山行云望着她说:“公子庄,显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他是涂山仅余的王族血脉,是我涂山氏全族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这是何意?”
“坦白说,你只是他的劫。”
她神色微动,眼中惊惑:“你说的,我听不懂。”
涂山行云负手,缓步朝她走近:“显为了你,做了很多他以前绝不会做的事情,最是昆仑一行,昆仑何其凶险?他竟不惜生死,愿陪你亲涉险地夺取黄帝建木。我知道,显喜欢你,而你,得知他雷火大劫已至,不计后果跑来寻他,亦是心中有他。”
庄嬴的慌张显露在神色中:“你……”
“不用急着否认,因为那更加会暴露你的心虚。”涂山行云笑笑,继而敛了笑意,疏冷道,“但你们也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涂山显和别的九尾狐不同,他的命格迥异,他有凡心,必须要去除凡心才能成就天业、继任君位,所以我们才让他到人间来历练,如今种种而观,你便是他的凡心。显非常任性,他素来不服天命,当意识到动了凡心,他又不知道怎么戒除,就会随心所为逆天而行,我们涂山氏全族的性命都系于他一人身上,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因而我此来,是想求你,让他断念心死,好生返回涂山。”
庄嬴低头站着,她抓紧了手中的水囊,良久后,摇头苦笑:“大长老是忘了?我不过区区凡人,焉有如此能耐。”
涂山行云瞧着她:“我无需你做太多,只要拒绝他便可。”
庄嬴面上青灰,她不说话。
涂山行云探身靠近她,再道:“公子庄,即便我不阻拦,你就真的愿意跟他回涂山吗?就算你与太子能冲破天规,有情人得满愿,但仙族不可插手人间事,涂山不会为你的母国出一兵一卒,你走之后,强秦来犯,赵国怎么办?你的父母兄弟,以及赵国的子民,又怎么办?”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得平静无波,而庄嬴却被触动内心最深的恐惧,不由得悚然大骇,面如死灰。
“请你,切勿坏了他的修行。”
“我……不会。”
太阳西沉,山林起了凉风。
涂山显睁开眼,转头看着西斜的光影,他不知道庄嬴为什么要去这么久,他歇了片刻,恢复了些许,于是爬起来打算去找她。
三两步外的地上,枯叶堆里落着一串东西,艳丽圆润,看着极为眼熟。
涂山显俯身拾起,是一串红玉骨链,他认得,这是庄嬴的东西。
他记起,最初相识没多久的时候,他们由楚入魏,到了魏都大梁,庄嬴受了重伤,身上财物用尽,她又着急赶往河西,就要他去市集卖了这串漂亮的项链换马和干粮,他见红玉骨链是她贴身佩戴,必为心爱之物,便自作主张没去,后来由此才发生的后面的事,叫他知道了这小小凡人女子的不同寻常,他欣赏她的坚韧,钦佩她的勇气,甚至还很喜欢她的霸道……总之,那赵国来的姑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趣之人,每天都让他觉得,嗯,越来越喜欢。
总以为凡人浅薄,俗之又俗,但赵国的王室,倒也有那么一些好东西,这红玉骨链算是一件,玉质上乘,琢磨精细,小小巧巧,圆滑可人。
涂山显盯着掌心里的项链,脑海里浮现的是庄嬴英气的眉目,他心里化开了蜜糖一样的甜意,但是突然地,一把飞刺过来的剑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把剑来得好快,划破了他的脸颊,他迅速纵身跃起,从流转的剑气上翻过,才落地,那剑已贴上来刺伤了他的胳膊,脸上和胳膊上的伤口细密地泛起一种噬痛——是人间的刀剑!
涂山显惊骇,他脚下着力,抵开长剑,旋身落在数丈外,他在漾开的剑气中抬起脸,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张他不想看见的脸。
齐公子,田澄。
他瞳孔收缩,慢慢站起身:“是你。”
数丈开外,锦衣长剑的贵气年轻人有着隽雅英朗的面容,他长眉斜挑,神色肃穆,他有一双不能为人所忽视的极好看的眼睛,亮如夏夜的星辰:“你认得我?”
涂山显望着他,静立而沉默不言。
手执长剑的年轻人手腕翻转,森冷的剑尖指向涂山显:“你手中项链的主人在哪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涂山显恍然低下头,他看着手中握着的红玉骨链,心中忐忑而茫然,他在害怕某件事的发生,他握紧了红玉骨链,沉着脸说了一个字:“滚。”
可是对方毫不畏惧,田澄在逼问他:“说,那个姑娘在哪里!”
涂山显不想看到对面那个人,他浑身暴起戾气,疾袭上前,他不会杀一个凡人,但是他希望这小小凡人可以知难而退,立刻离开此地。
田澄握紧长剑,迎击上前。
山林中风声大作,碎叶在空中飞旋,有不知哪里来的嫩绿的叶,锯状的叶子边缘割伤了田澄□□在外的肌肤,他全心应敌,并不在乎这些微末的小伤口,涂山显怒气愈盛,他并指凝起一道光——
“住手!”
有人急声制止了这场对战。
涂山显的心倏忽间往下一沉。
田澄看见林间来人,他惊喜交加迎了上去:“庄姬!”
一张肃穆的冷脸上,立就漫上了温柔。
长身玉立的齐公子扶住了眼前人的双肩,一双夏夜星辰般的眼中倒映着的只有她的脸庞,和无限的欢喜:“你没事吧?”
庄嬴没有想到他会来,她望着他,只是摇头,并没有说话。
涂山显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小庄。”
她循声看过来,隔了好大一会儿,她朝他走过来,到了跟前,她注意到了他脸颊与胳膊上的剑伤,她侧过脸问身后的年轻人:“你用剑伤了他?”
田澄很不好意思,急忙解释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相识,我赶来的时候,看见他手里拿着我送你的那串红玉骨链,而他……他浑身是血,像是与人恶战过,我,我一时情急,以为他对你……”
“你是关心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庄嬴笑笑,“你身上带着伤药吗?有的话给我。还有,替我去找一些干净的水来。”
田澄知道自己是误伤了人,他的确随身带着伤药,他将伤药给了庄嬴,再看涂山显,对他说了一句抱歉的话,就转身去找水了。
“来,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涂山显靠坐在树下,任由庄嬴往他的伤处倒了药粉,再看她从衣角扯下一条布帮他包扎好了,他忍不住对她说道:“行云告诉过你,我不能为人间的刀兵所伤,况且田澄的剑是沾过血的,人间的伤药更治不好这样的伤。”
庄嬴低着脸不说话。
他笑了:“你是想支开他吧?”
她还是不语。
涂山显伸出手,将手中的红玉骨链递给她,轻声问道:“他叫你庄姬?”
庄嬴盯着他手中物,慢慢接过了,她低声地答:“是。”
“庄姬……呵,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涂山显……”
“嗯?”
她欲言又止,再没说什么。
涂山显扶着树站起来,他刚经历雷火大劫,身上各处痛得厉害,不得不速速赶回涂山休养,他说:“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记住我说过的话,打发掉齐国的求亲,我会尽快赶回来接你。”
他不喜欢看到那个田澄,与其再要多见一面,不如趁田澄未回,他先行离去。
庄嬴明白涂山显是什么意思,她闭上眼睛,捏紧拳头在他身后说道:“你不必回来了,我喜欢田澄,我会嫁给他,随他去往齐国。”
涂山显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好一会儿,回头看她:“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听错,我说我会嫁给田澄。”
他急了:“你忘了我说过他不是……”
“不管他会不会是齐王,我都选他。”庄嬴在说这些话时,是笃定而平静的,甚至,她面对着他的质疑,很释然地笑了一下,“你是仙,我是人,我想了好久,还是更愿意与自己的同类生活在一起,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更何况,我喜欢田澄,从见他的第一面就喜欢他,他会是我的良人。”
涂山显呆呆望着她:“不,你在撒谎……”
她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田澄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还是去找他好了。”
当庄嬴从身边擦肩过去的时候,涂山显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的颤抖:“小庄,我不信……”
他是真的不信,在看到田澄的那一刻,他忐忑而茫然,是他怕庄嬴不能很快地拿定主意,她会犹豫,会因为心软不想伤害任何人而左右为难,他不曾想到过,被这么干脆果断拒绝掉的人,会是他自己。
可是庄嬴回转身来,用一种悲悯而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他:“涂山显,这一路下来,你还没有察觉到吗?我是在利用你啊,我知道我只是个没用的凡人,凭我自己的本事根本上不了昆仑山,所以我在黄河边等的人,是你,还好,你没让我失望,果然来了。虽然最终没有将黄帝建木带回来,但我依然要感激你,或许,我还应该向你说一句对不起,因为我欺骗了,你的感情。”
他难以置信看着她,他凝望着她的双眼,希冀从里面看出虚假,但丝毫没有,她的双眼里没有谎言的痕迹,她镇定,沉静,冷冷地拂开了他的手。
“利用”,这是多么冰冷的两个字。
涂山显手中空空,什么都没有抓住,暮时的凉风吹痛了他的眼睛,有潮湿的水气漫起来了,他好像感觉到有东西碎在了胸腔里,他的心口很疼,他用力按在那个地方,疼痛依然无法缓解,反而蔓延得更深,几乎让他连呼吸也不能……
☆、第三十八章 青丘主
暮色苍茫。
田澄取了水返回,半道上遇到了庄嬴,他匆匆赶上前探问:“你怎么来了?你的那位朋友伤得重不重?药够用吗?”
庄嬴低着头回答他:“他已经走了。”
“走了?”
“是,天将黑了,我们也快回邯郸城吧。”
田澄看到过涂山显遍身染血的样子,在下山的途中,他关切问起涂山显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庄嬴告诉他:“他叫白显,是我在楚地认识的朋友,于楚地救过我,这趟出去,又遇到了他,他听说过有人想要抓我以献给秦国,所以就决定送我到邯郸再走,一进邯郸城,他发现了他的仇人,追出城外与之恶战,虽手刃了仇家,但自己也受了重伤。”
田澄没有怀疑这番说辞:“原来是这样。其实你还是应该留住他的,他救过你,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理当迎他去邯郸,起码等他养好了伤再让他走。”
“他是个奇怪的人,不拘俗礼,你不用介意这些。”
“但他受的伤也太重了,就这样走了,难免教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