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贤却冷笑一声,苍白的面孔透着怒气,对萧燕燕呵道:“馆娃宫?皇后真是有心,若雪妃是西施,那萧卿岂不就是奸臣伯嚭,朕就是亡国之君夫差吗!”说到这里耶律贤猛地一拍桌案,吓得萧燕燕和萧海只都跪了下来。“朕令皇后在崇德宫闭门自省,本以为你应该有所收敛,却没想到如今倒敢诅咒朕,诅咒大辽,是不是禁足的时间太短了!”
萧燕燕泪流满面,赶忙磕头辩解道:“皇上,臣妾怎么改诅咒您,诅咒大辽呢,臣妾只是信口胡言。臣妾对皇上给一片真情,请皇上明鉴啊!”
萧海只见这情景,虽然不知道伯嚭夫差是怎么回事,但知道皇后必定惹了圣怒,不禁心里一喜,自觉皇后这次必定失宠,于是明里相劝实际点火道:“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就少说几句吧,皇上圣明,自然不会冤枉皇后的。不如请皇后先回宫,等皇上消了气,再作解释。”
听了萧海只的话,萧燕燕恨得心里咬牙,但表面上只梨花带雨地抽泣。见皇上背过身,萧燕燕只好默默向皇上欠了欠身,又“感激”地看了眼一旁的萧海只,在阿离的搀扶下退出了紫宸殿。
阿离早就慌得六神无主,出了紫宸殿刚想说话,却见萧燕燕已收起刚刚的悲戚,平静地说道:“过几日萧海只做寿,让继先带一份大礼替我去祝寿。”
从紫宸殿回到崇德宫的路上,萧燕燕将事情又前前后后梳理了一遍,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皇上早就怀疑她父亲的死和萧海只兄弟有关,所以才会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无论是将自己禁足,还是为了雪妃冷淡自己,都是皇上故意设下的假象,目的就是引出凶手?想到这里萧燕燕有些激动,虽然她此时还不能确认自己的猜想,但从今天在紫宸殿发生的事情来看,萧海只的司马昭之心已经很明显了。因此她让弟弟继先带上萧怀义携大礼为萧海只祝寿,一来继续蒙蔽萧海只,二来令萧怀义伺机在萧海只府上查看一番。
可惜,萧怀义这一趟却一无所获。而此时,朝廷上关于废后的谣言却传得满城风雨。传言说皇后因未能产下皇子又顶撞诅咒皇上而失圣心,已被禁足,更可能被废。萧继先不知内情,听到传言便匆忙赶进宫中探望姐姐。据他所说,皇上虽然并未表态,但朝廷上对于废后之事已有议论,身为后族总管的萧海只却说“立后废后乃皇上家事,外臣不应参言”,有的大臣甚至已经开始暗自计划将女儿送入宫中。除了耶律贤适、室昉、韩匡嗣等人力主后位不能变外,更多的人还是持观望态度。令萧燕燕意外的是,自从鹦哥产子后就一直闭门不出的宋王喜隐,这一次却坚定地站在了她的一边。据说喜隐上表陈情,论述后位稳定对于国家的重要,又抬出萧思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皇上看了都不禁动容。还有女里和高勋,萧燕燕一直把他们看做是萧海只兄弟的同党,但是据继先所说,这两人并没有落井下石,高勋反而劝诫皇上稳定后宫。
萧燕燕在心里冷笑,没想到只一个谣言,就让众人百态尽显。萧继先心急如焚,却见姐姐一脸平静。他当然想不到,所谓废后的谣言正是萧燕燕自己散播出去的。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狐狸露出尾巴。望着继先担忧的神情,萧燕燕这才把父亲萧思温是如何被人害死,自己又是如何被人设计险些丧命,以及之前查出的种种蛛丝马迹都告诉了他。萧燕燕并没有告诉继先皇上和自己设计的这出“苦肉计”,只用“误会”两个字一带而过。因为她要让继先以皇后失宠为名投靠萧海只,一来令对手松懈,同时伺机寻找萧海只兄弟谋害父亲的证据。
萧继先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姐姐的安排,假装因为皇后的失宠失去靠山,转而向萧海只示好。可是,虽然表面上萧海只对萧继先推心置腹,实际上却并不相信他,只跟他打太极。于是萧继先又转向了头脑简单的萧海里,却依然没有收获。正当查证陷入僵局的时候,青梅却获得了重要发现。
这日,萧继先正在向萧燕燕禀告萧海只的新动静,忽见青梅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后堂,嘴里喊着:“主子…奴婢看见了...看见了…...”
阿离见她上气不接下气,赶忙倒了一杯水给她:“别惊着主子,你慢慢说,看见什么了。”
青梅接过水也不喝,咽了口吐沫,急着说道:“奴婢看见...看见偏苑的那个宫女了!奴婢今天奉主子命给宋王妃送新鲜莲子,正看见那宫女从一家绸缎庄走出来。怪不得奴才们无论是在宫里还是两个萧大人的府里都找不到这人,当时咱们只记得那女人右脸颊上有一个黑痣,不想到,那痣是她自己点上去的!就是为了易容蒙骗咱们!”
阿离怀疑地问道:“那…你是你怎么认出她来的?”
“主子记不记得,当时因为那宫女说假话,奴婢曾吓唬过她。当时奴婢距离她很近,所以隐约看到她一只手背上有一个朱砂胎记,虽然她很快就遮掩了过去,但奴婢还是看见了,只是...只是一直没想起来。今天奴婢见到她的时候,开始只是觉得面熟,后来又看到了她手背上的胎记,这才想了起来。奴婢也怕自己记错了,便在那宫女离开之后去问绸缎庄的老板。主子,阿离,你们猜她是谁,她竟然是萧海里府上的仆人!绸缎庄的老板说,她叫兰娘,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她了,今天是她这些日子第一次出现。”
萧燕燕抑制内心的激动,仔细想着青梅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兰娘应该一直躲在萧海里府中,可是她转念又想,萧海只这么狡猾,怎么会把兰娘这么重要的证人留在萧海里身边呢,会不会是青梅看错人了呢。思索片刻,她让阿离第二日和青梅再去绸缎庄打听兰娘的消息,又令萧继先到萧海里府上打探。
第二天一早,阿离和青梅便匆匆出了宫,直到午时才回来。她们确认,兰娘就是那日萧燕燕在偏苑“偶遇”的宫女。更重要的是,据绸缎庄老板说,兰娘在萧府似乎有着超出仆人的身份。而且,兰娘明日还要去绸缎庄取订下的缎匹。萧燕燕猜度,也许萧海只令萧海里处理掉兰娘,但萧海里却因为和兰娘有私情将她偷偷藏在府中。一直到听说了废后的传闻,继先又前去巴结,萧海里以为万事情已过,所以掉以轻心,才敢让兰娘再露面。虽然只是猜测,但是有了兰娘和辛古的人证,萧海只兄弟俩便难逃其咎,再顺藤摸瓜,相信一定可以查到父亲被害的真相。她知道事不宜迟,便立刻派人将辛古看押起来,又命怀义和青梅第二日一早在萧海里府外蹲守,一见兰娘便马上将她秘密带走。
这夜,萧燕燕刚刚哄睡了公主,忽然听见连奴在屋外高喊:“皇上驾到!”萧燕燕急忙赶到门口接驾,只见耶律贤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连奴以及两个抬着半人长木箱子的奴才。深更半夜,皇上为何突然驾临,萧燕燕来不及多想,只得低头跟在皇上后面进了自己的卧房。
两个奴才将箱子放到地上后便被连奴打发了出去。见萧燕燕一脸疑惑,耶律贤向连奴示意,连奴立刻将那木头箱子打开,露出了一个紧系的麻袋。正当萧燕燕不明所以的时候,连奴将那麻袋解开,一张女人的面孔赫然出现!只见她双眼紧闭,口中塞着麻布,双手被绳子绑在一起,右手背上一个圆形朱砂痣异常明显。萧燕燕还没有从惊讶中缓过来,就见阿离指着那女人惊声叫道:“是兰娘,她是兰娘!”萧燕燕向那女人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日在偏苑遇见的宫女!
连奴见状忙解释道:“回娘娘,其实今天一早阿离和青梅到绸缎庄打听兰娘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被萧海里的家奴盯上了。那萧海里知道事情要败露,便派人将兰娘带到郊外意图杀人灭口。幸好皇上安排的人一直紧随其后,这才将人救了下来。哦,还有那个叫王典的,也已经在萧海里下手前给抓起来了。”
耶律贤轻轻握住萧燕燕冰冷的双手,望着她惊魂未定面孔,内疚道:“绰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听了耶律贤的话,萧燕燕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明白,只呆呆望着皇上说不出话。耶律贤柔声说:“朕答应过你,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其实朕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那日,你府上那个叫辛古的奴才跟朕告密你私藏玉佩的时候,凝儿其实就在后殿。她听到了辛古的话,便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了朕。朕知道有人在陷害你,于是朕将计就计,借机冷落你,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也是想将幕后主使引出来。后来,朕安插在萧海只府上的奴才告诉朕,在萧府看到了继先,朕就知道你也查到了萧海只,于是便在暗处协助你。”说到这里,耶律贤赞赏地看着萧燕燕,笑道:“绰儿果然聪慧非凡,朕的几次暗示你都明白了。只是...只是你别怪朕不能早点告诉你,朕是担心走漏风声。”
萧燕燕恍然大悟,几个月来的迷惑和不解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她心里千回百转,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只一边泪水涟涟,一边摇头喃喃道:“不,臣妾不怪皇上,不怪皇上…...”
☆、黄雀在后
连夜,耶律贤同萧燕燕一起审问了辛古和兰娘。一切都和萧燕燕猜想的一样,辛古果然不知道内情,他为萧海里卖命,除了是为了钱财,还一直以为是在替皇上监视皇后。萧燕燕临产那日,将她的行踪透露给萧海里的人也是辛古。而兰娘也是受萧海里的指使,那日佯装成宫女尾随着萧燕燕,好在“不经意”间将萧思温被害的事情告诉她。因为和萧海里有私情,兰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灭口,而是偷偷躲在府中,她也因此知道了许多萧海里和萧海只的秘密。
当夜,皇上的禁卫军便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萧海只萧海里兄弟逮捕。萧海只本还狡辩不认罪,可弟弟萧海里却经不住恐吓,将阴谋全盘托出。在诸多证据面前,萧海只只好对于谋害魏王一事供认不讳。他承认自己因为嫉妒而起杀心,趁萧怀义不在魏王身边之际,写信将魏王约到木叶山趁机将他杀害并嫁祸给山匪。他本来承诺山匪只要认罪就可以保他们不死,却还是为了不留后患痛下杀手。为了以绝后患,萧海只派人快马赶回上京,让弟弟萧海里想办法派人混入宫中,将魏王的死讯告诉即将临盆的皇后萧燕燕,以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却不想一计不成,又眼见萧燕燕宠冠后宫,于是萧海只唆使辛古向皇上举发皇后私藏韩德让的玉佩,还通过高丽使节将宗室女皇甫舜姬引荐给皇上,意图削弱皇后的圣宠。
就这样,在萧思温被害五个月后,真凶终于被缉拿□□。萧海只萧海里兄弟因谋害朝廷重臣,意图戕害皇后,被判凌迟处死;辛古和兰娘等从犯斩立决;两府其余家眷奴仆,斩首的斩首,充奴的充奴,流放的流放。一场惊天秘案就这样突然公之于众,又迅速了结。人们惊讶之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那场“废后”的风波不过是皇上和皇后一起策划的障眼法。无论朝廷上下还是市井百姓,都见识了这对年轻帝后的深沉城府和老练手腕。
虽然为父亲报了仇,但萧燕燕却高兴不起来。这五个月在她心里却好像五十年一样漫长。勾心斗角的角力、孤独和隐忍、茫然和无助.......都令她筋疲力尽。十八年来,她第一次切身地参与到一场阴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政治的残酷。但是她挺了过来,这令萧燕燕感到惊讶。每当无助的时候,她就会想,如果是父亲他会怎么做。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成了“父亲”。也许真如父亲所说,这是流淌在她血液里的来自家族的禀赋。她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她知道,她必须强大,因为一切并没有结束。
此时的高府里,高勋和女里正默默对坐。女里暗自感慨,都说狐狸狡猾小心,在冰上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这高勋真是比狐狸还狡猾。若不是他看出异样,让自己及早退出,又以萧海只全家五十多口性命相要挟,让萧氏兄弟背下所有罪名,此时此刻正在被凌迟的人就是自己了。想到这里,女里不禁问道:“高大人,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有问题的?”
高勋冷笑一声,阴沉着脸说:“不过是当局者迷。皇上因为一枚玉佩将皇后禁足,就已经让人怀疑了,后来又因为雪妃完全冷落皇后,这不像皇上。以萧海只的心思,他应该能看得出来。”说到这里高勋摇摇头叹道:“可惜啊,他太心急了,所谓心急则迷,到头来还是掉进了人家挖的陷阱。这也怨不得别人,我早就告诉过他,他那个废物弟弟不能用,可他不听。现在怎么样,还差点把我们拖下水!”想到这,高勋猛地抬起三角眼,盯着女里问道:“那个叫兰娘的…...”
“大人放心,”女里会意忙说道,“昨天已经被我解决了,只是…我听说皇上和皇后已经审过她了,不知道这□□有没有...有没有说什么,不然皇上为什么撤了我的禁军统领,便宜了耶律斜轸那小子。”
高勋摇摇头说:“应该没有,不然以皇后的手段,你我此时还能在这里讲这些?而且,皇上不是新封了你行宫部署长吗,这也不算惩降,也许...也许只是个警告吧。”
女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展颜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兰娘一直在萧海里那,她对咱们的事应该知道的也不多,想皇后应该也问不出什么。”
高勋皱起眉头,嫌弃地看了一眼女里,责备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明白,皇后是普通女子吗?我们布了那么多局,结果呢,还不是被她翻手为云!她现在不动我们,那是因为她手里没有证据,而不是没有怀疑我们!”
听高勋这么一说,女里又吓得怔住,喃喃问道:“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高勋哼了一声,咬着牙说:“若想苟延馋喘一世,便从今日起噤声,也许可保你苟活。否则,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听了这话,女里惊得一愣,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片刻,他猛拍了一下桌案,红着眼睛对高勋说道:“他妈的,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叫什么事!高大人你说吧,我们怎么做?”
高勋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狰狞狡邪。他贴近女里的耳朵,神秘地说道:“她如今正得意,我们姑且先按兵不动。实话告诉你,她也不是铁板一块......”
☆、高丽秘史
第三卷日月同辉
就在大辽外整内肃之际,南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赵宋大将潘美攻破了南汉的城墙,活捉南汉皇帝刘鋹,宣告南汉灭亡。这个消息令大辽朝野震惊,保宁一年赵宋开始进攻南汉,竟然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南汉灭国。耶律贤隐约预感到,在不远的将来,赵宋将会统一中原和南方,成为契丹政权最大的威胁。但此时,他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在大辽进行改革,为将来那一场必不可免的战争做好准备。与大辽同样紧张的还有高丽。几年前,高丽之所以敢于与大辽翻脸,是因为仗着有后周和赵宋的支持。有赵宋在一边虎视眈眈,大辽绝不会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局面。可是如今宋军在南方越战越勇,很明显短时期内不会对北方用兵,甚至由于担心自己腹背受敌,更与大辽偶有互使。这样一来,高丽就变成了“孤家寡人”。况且高丽与大辽支持的女直在鸭绿江的争夺不见天日,已经快撑不下去,而“进贡”给大辽皇帝的“礼物”舜姬似乎也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高丽人知道,必须要想办法重新获取辽人的信任。因此,金日焕再一次被高丽王派到了上京,这一次,他的“礼物”是一名高丽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