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澟回身,仿佛方才的怀疑都烟消云散,笑容里透着明朗,以往无论什么事便都如同翻过页的旧书,心里的疑问明了,便要好好朝前看,他伸出手来,朝赵清月道,“我陪你到院子里走走。”
在王府里歇了能有十五六日,她身上的伤口并不如一般人恢复的迅速,走在廊子里,仍需搀扶着顾澟,方才能稳妥走路。顾澟虽然得知了她的身份,可在王府,她仍着男装,世人仍当她是叱咤江湖的赵少主。
她迈出月门,脱了顾澟的手,自己慢悠悠的在庭院里晃悠。随手拈来一片白絮,又随手轻轻翻过手心,让它逐风而去。顾澟在她身后,任凭这柳絮随风有些模糊他的视线,似雪般飘坠悠荡。只觉得不应打扰赵清月此时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她在这白色的绒雪里,好美。
春光仿佛只过了一夜便都千树万树争竞开,她闻着桃花清清淡淡的芬芳,一路寻着味道而去,脚步急快,仿佛忘了身后深蜿的刀疤,一时背后灼痛感传遍全身,便有些吃痛,又急急停了脚步,咳嗽起来。
顾澟忙快走了两步扶着她,一手握着她的手心,双眸温情脉脉,“小心。”
东苑的丫头菱儿站在几丈远的廊子里,隔着廊柱窥视了许久,这世间的美男子原都有种翩翩潇洒之美,两人之间的温情脉脉自然地令人羡慕。少爷以往最讨厌江湖人的行事做法,从不结交帮派之人,也从不带人回王府,更不用说他这似是独门独院的东苑了。这赵少主倒是独一个住进东苑的客人,住的还是少爷的卧房。这十五六日,除了赵清月贴身的丫头楚楚便只有少爷和李大夫进出过卧房。全府上下皆不知这个漕门少主因何得少爷如此照顾,今日她这样一见,却是有些心里嘀咕。
莫不是,少爷,少爷他有断袖之癖么。
“菱儿?”
顾澟扶着赵清月,正见到她缩着身子躲在廊柱后面发呆,甚是奇怪,只是走过她身前轻轻唤一声,菱儿有些猝不及防便叫他吓得心惊胆战。连忙转过身来,低头不敢抬眼,福着身子行礼道,“少,少爷。”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菱儿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夫人叫我来请少爷和赵公子,说是将军府的三小姐串门子来了,请少爷和赵公子过去。”
她一时心里疑惑,将军府,难不成是当年曹毖的旧部许遂,如今的征北将军?便念叨,“许家?”
顾澟扶着她的身子道,“嗯,她前些日子来送寿帖,怕是这次还是送东西来了,既是串门子来了,怕也没什么大事。你身子刚刚好些,坐久了怕是要背疼,还是别去了。”
她笑笑,“也不碍事,许久都是在屋子里待着,既然夫人请了,不去便是失礼。我素来听闻这个许三小姐冷艳高傲,还想一探究竟呢。”
顾澟见她如此兴致,便也随着她,点点头,便叫菱儿引路。
他们二人走到会客的前厅,菱儿在身前行礼道,“王爷,夫人,少爷和赵公子到了。”说完忙撤到一边去,赵清月双手一推,躬身请礼道,“赵清月多谢王府费心收留,才捡回一命。这几日实在受伤过重不便请安,还望王爷夫人海涵。”
王爷笑道,“少主在我府上无需顾虑只管安心住着,外面的人还管不了我毓王府。”倒是并不在意这其中与卫国侯的恩怨,如谈笑风生般带过,赵清月仍站在厅中还未归坐,顾澟便在她身旁介绍道,“这位是征北将军府的三小姐。”又看向许潇潇道,“这位便是名动京城的漕门少主,赵清月赵少主。”
“在下赵清月,见过小姐。”
赵清月侧过身去又是躬身作揖,这才看清这位许家三小姐的容颜,倒是眉目如画,如人间尤物。
“公子?”
许潇潇声音略带迟疑与惊喜,仿佛他们早已相识,赵清月被这一声公子叫的有些愣怔,却想不起在何地曾见过。
“公子可还认得我?”许潇潇问得小心试探,盼他记起,眼眉便不是平日里的傲气凌人,眉峰凌厉,倒是变得温柔娴静起来,提醒他道,“那日城外金阁寺可是公子救我。”
赵清月长舒一口气,原是那日在金阁寺外救下的小姐,那日匆匆忙忙与师傅在金阁寺一见,倒是不记得这桩事了。
顾汶坐在席间闻此亦是兴趣盎然道,“那日原是赵少主,潇潇与我们提起那日一位年轻公子虽救了她却来不及道谢并不知姓名,今日真是巧,倒是因缘得见了。”
许潇潇莞尔一笑,“便真是巧了。公子怎么会到这王府里来呢。”
还未等赵清月开口,顾澟便开口道,“前几日受贼人所伤,这几日来我这儿养病小住几日。”
许潇潇端起茶杯稍稍思索,又放下道,“贼人?可是这几日在丽阳盛传的卫国侯府?”
赵清月嘴角一扯,目光一聚,显得有些兴奋,“小姐知道?”
“自然知道,我虽日日在府宅里待着,可这事如今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只是听时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人人称赞的赵少主是公子罢了。”
赵清月这半月虽然日日都在毓王府未出府一步,可漕门所行之事无一不是她运筹。如今听许潇潇所言,便是如她所想,卫国侯府的门楣已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快要考试了,所以可能会更新的慢一点,考试之后会立马勤奋更文的~~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
☆、山雨欲来风满楼(3)
赵清月慵懒地趴在桌案上,一手擎着脑袋,一手拿捏着方才送来的将军府寿帖,细想出神。门外飘飞的轻盈雪白的柳絮随微风缓缓吹进了屋内,楚楚怕这些飞絮引得她咳嗽,又要背疼了,便利索的想去伸手关了门窗。
赵清月不动声色,只淡淡吩咐她道,“别关,春光正好。”
楚楚“哦”了一声,随了她的心意便大敞了门窗。
“想什么呢?”
她撇了手中的寿帖,立时端正起来,正了正衣冠,“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世间之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许遂是卫国侯最为得意的麾下,我正愁找不到办法认识认识这个征北将军,谁能想到我那日救的那个姑娘,便是将军府中的三小姐。”
“三小姐?”楚楚手中的动作随之一停,“那三小姐不是人传眼高于顶,最是冷漠无情之人么。怎么那日我看着倒是不像。”
她复又笑笑,“坊间之言,大抵也是不怎么可信吧。不过我今日方才知道,这三小姐原已和顾汶定了姻亲,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想着许遂与卫国侯算是袍泽之情,若是卫国侯趁乱造反,许遂必定追随,是个不太好撬得动的石头。现下怕也不尽然。”
“那不正好,你便少了些顾虑。”
她现在还无法断定许遂这样左右逢源是何意图,只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中的盘算,只得且行且看了。“那还要看看这个许遂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了。北岳意指北境,卫国侯怕是把许遂当做自己拥兵的筹码才能与北岳合意,换来北岳的支持。毓王便是这些年过得太闲云野鹤了些,才会替朝廷养出了卫国侯。”说着话锋一转又道,“我让你从宅子里带过来的东西都带过来了么。”
她指的是之前放在宅子里的回函,那日在金阁寺与师傅匆匆一面,师父亲自下山告诫,最近不知有谁急查她的身份,要她小心做事。她手中这份卫国侯通敌的回函是目前最重要的证物。放在宅子里实在不放心,还是要带在身边才安全。
楚楚递过吴逸方才送来的回函答道,“嗯,带过来了。出山时师父交给你的那封蒋门主所截的回函,还说什么死又不死之时,方可用。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不如现在就告诉顾大人,这证据就在我们手里,还怕他抵赖不成。”
赵清月摇头轻敲了楚楚的脑壳,道,“我怕。”
赵清月当然怕,她自然可以舒舒服服的将这份证据交给顾澟,让皇帝翻案,可曹毖却不一定会因此身陷囹圄,赵清月知道,要他死,这一张十七年前的通敌回函还远远不够。
她瞧着楚楚一脸的不解,知道她不会想到这其中奥秘,捏着手中的回函慢慢解释道,“我虽手中握有证据,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十七年前的旧案,谁会想知道卫国侯真正做过什么,谁会关心一个江湖帮主的死活,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绝不是有了证据便可以让曹毖认罪。十七年前那一场卫国之战他的确胜了,难保不会功过相抵,有谁会为了十七年前的旧案,让天下哗然,太麻烦了。这证据,只有到墙倒众人推之时,才最有用。”
赵清月单手扣着那封回函,眼里紧紧的盯着,沉默了半响,才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来,“你知道的,我要的从来就不是翻案,而是他名誉尽毁孤独死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楚楚见着她眼底深深的恨意,这恨意在她眼底仿佛没有尽头,不动声色却让楚楚不寒而栗,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恨,便是要用尽全力不留余地。
赵清月又似想起了什么,嘱咐楚楚道,“这几日让吴大哥看着靖儿,不要让他乱跑。”说完便起身走向屋外,向着春光,“不太平。”楚楚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忙点点头,此时还有些微风,不想她染上风寒,于是拿了一件轻薄的披风穿在她身上道,“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吴大哥,小少爷不会有事的。”
她轻轻点头,露出一丝安慰,“你也要小心,我身边只有你们两个与我从小到大,不离不弃。我知道我要做什么,已是生死皆抛。可你们却要好好活着。”楚楚感到她的手掌掌心冰凉,生死有命,她不怕,只怕身边之人离她而去。
她总是这样让人心疼。她怕猫,怕师父,却独独不怕死。
楚楚索性笑笑,轻松道,“小的时候,算命师父说了,我是狸猫转世,九条命呢,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赵清月被她的戏言逗笑,神色也轻松许多。耳边突然传来顾澟低沉浑厚的嗓音,“刚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就出来了?”
赵清月侧头便看见顾澟双手擎着砂锅,方才未留意已走到她面前来了,笑着看她道,“李大夫说你气血两虚,要山参调和,我便让厨房煲了这汤。”
楚楚瞧了她一眼,识趣抽了手耍赖道,“我去找吴大哥去了。”赵清月见她如此急吼吼地一溜烟便跑了,一时也是哭笑不得,跟他进了屋子,“这种事遣个下人来就好了,你不必亲自端过来的。”
顾澟不言,只是低头笑笑,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搅了搅汤匙,吹拂升腾的热气,“有点烫。”
他的脸贴着她极近,赵清月仿佛能闻到他身上莫名的淡淡香味,立时羞红了耳朵,眼睛瞪圆了眨啊眨的,一时惹得顾澟挑眉轻笑一声,又吹了吹热气送到她面前,赵清月乖乖的张开嘴巴,仿佛还没回过神来,汤锅便见了底,身子倒是立时暖和起来。
他抽了身上的帕子,擦了她嘴角残剩的汤渣,仿佛时光缓流,令人心悸。她一下子慌张起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方帕,掩在嘴角道,“我,我自己来。”
顾澟见她如此紧张,忙玩笑道,“这帕子可不能给你,这是我的东西。”赵清月这时方才仔细看了帕角一个月字,嫣然一笑,原是她送的帕子。
“这几日怎么不见你进宫去。”
他只低头收拾了汤碗,眼底飘过一丝笑意,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没什么事,也不必日日去。”
杨泪珊坐在皇帝身边,玩弄着她手里的刚折的桃花,无论她怎样折腾顾渊却怎么也不抬头看她,似是无聊,只得道,“澟哥哥怎么不来了。”
皇帝提笔笑道,“想你澟哥哥带你出去了?”
她跑到顾渊跟前酸溜溜地小声嘟囔道,“这都半个月了,也不来宫里一趟,是有什么事么,以前可不这样。”
顾渊又添了添墨道,“说不定你澟哥哥遇见了与他投契之人,以后都不来宫里了,都不带你出宫去了。”
她像是害怕了似的,“会么?”
杨泪珊也不知道哪里像是抽离了似的,只觉得心里好生委屈,她分不清楚她这样心绪落寞是因为那一句以后都不来宫里了,还是那一句都不带你出宫了。她只觉得心慌的有些难受,毫不察觉心里生出的异样。
顾澟本就是玩笑话,却没成想她当起真来了,忙开解她道,“傻丫头,你澟哥哥对你好着呢,不会。”
杨泪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霜白的桃花,摘了花瓣,心中执念道,“大抵若是澟哥哥真遇见命定之人,便也不会再理我了吧。”
杨泪珊心中有些不如意,这一个月,他都没入宫看过她,这还是第一次。她不可接受,曾经视自己为珍宝的澟哥哥如今也许并不如往日般想着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前的大放送~~不知道小主们看了这么多章观感怎么样,考完试我会争取当个勤奋的作者的。哈哈,所以快来评论嘛~
☆、静无人处杀机起
五月春光明媚,已不似初春般清寒。今日是征北将军许遂大寿之日,她与顾澟同乘车辇,一路上却是相觑沉默。她将头瞥向别处,踌躇拽着衣角,不想对视他的眼睛。顾澟知她害羞,他只觉得只是这样静坐相视也很好,并不特意搭话。
“少爷,将军府到了。”
顾澟先起身下车,赵清月跟在他身后掀了帘子,见他已在车下抬了手等她下来,她忽的一笑,已将手附了上来,安然下了马车。他们二人站在门口,瞧着将军府门前门客络绎不绝,还未来得及挪动步子,早等在门口的许潇潇便走过他们近前,前来迎客道,“怎么赵公子的伤还未好么?”
赵清月一惊,忙松了手,尴尬笑道,“是,是还未大好。”
顾澟低头浅笑了几声又正了正音色忙帮衬道,“对,赵公子身子的确还未大好,仍是有些虚弱。”
许潇潇引了他们二人进府,一路边走边道,“父亲听闻今日请了赵少主来府上做客,十分高兴。”话说一半,便有将军府的仆从急急跑过来道,“小姐,大公子在后院叫您过去一趟。”
“哥哥?他可有说何事?”
那仆从摇摇头道,“大公子只打发奴才通告小姐一声,并未说是何事。”
许潇潇问问点头,一副无可奈何模样,盯着赵清月道,“赵公子,如今还未开席,二位大可到处走走,潇潇府里有事,还请恕将军府照顾不周。”
顾澟道一声,“三姑娘请。”许潇潇福了身子,便匆匆而去了。顾澟望着许潇潇拂袖而去的背影,玩笑道,“这三姑娘,平日里总是一副冷眼待人,见了你倒是不像她了,平易近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