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番心思,没对别人动过,只对你。”
她本应是开心的,却倒是更加哀怨消极,不清不楚的不干脆。每日合衣叹气,勾勾花草,比以往更没精神。
她心中反复念想他说的,窗外已是蒙蒙的天亮了起来,却还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索性,一骨碌下了床,直奔顾澟所在的西厢房。
将手抬上又放下,步子在回廊来回一遍又一遍。
咚咚
拳头在门框轻轻落下,打搅了清晨飞鸟清啼的安宁。
只是,无人应答。
“师姐?你来这里……找郑王爷?”
范阳站在庭院,与她有几步之距。她转回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可却点点头,答道,“嗯。是有事找他。”
“他不在,没到五更天便就出去了。”
“出去?”
范阳点点头,“谅你也不知道,你每日饮食起居,都是他在料理,师傅不让外人插手。每日夜里替你抓猫,五更不过便起,上山去挖这山上最好的春笋去了。你每日早上饮的那粥也不是我做的,我可做不出来。”
她微微皱了下眉头,樱唇紧闭,想了一会儿,道,“他现在在哪儿?”
“怕是在山上,应是半山腰那一片毛竹林里,只有那儿的笋师父说了最好。”范阳又瞧了瞧这天气,眼珠子一转,唬她道,“我听师父说,这天是要下暴雨的天气,怕是不好。”顺势将手头上的纸伞扔给她,又道,“不如,你将这伞送他,可别淋坏了身子。”
赵清月心里着急着,便也没有细细想着他话中的真假,春天里的,哪里会下什么风雨交加的暴雨,只是心疼不想他淋雨生病,也辩不得许多,想着那毛竹林子倒是好找,也不费许多脚程,便提着范阳的纸伞,跑到山上寻他去了。
顾澟这边背着竹篓,上山了许多天,挖菜的技艺倒是娴熟了许多,这一会儿,已是半框笋了。大抵,这无虚崖上的众位师徒这一日的笋食都是够了的。
他额上的汗珠混着泥土,贴着鬓角的碎发落了下来。他挥手一擦,又是一处新鲜的泥土渍。他心中笑着,还好临行前没让郑康带着府兵过来,不然瞧着他这样子,也是半日的消遣了。
他正想着,却冷不丁,从暗处嗖的射过一只暗箭来。
旋即,便从身后的林子里跳出一双手持双刀的江湖人在他面前。顾澟思前想去,怎么也招惹不到这江湖之人,便上前问道,“不知二位于我有何深仇,需要借着这一只暗箭伤人。”
那二人齐声自报家门道,“漕门李达,李通。江湖人称双刀无影,此番来便是尊门主之命,取你项上人头来的。”
顾澟心中大惊,赵靖?那不成是因为他爹的事而来?却还未细想,那两人便就携刀朝他面刺而来。
他只有赤手空拳,无法攻其不备,要对付两个武功上乘之人,并不容易。他与那二人过了数十招数,仍旧只能勉强对付,夺不下那双刀白刃,那双刀无影可当真并非浪得虚名,有几次真是差点被那双刀劈开了手臂,留下几道血痕。
“李达!李通!住手!”
赵清月撇了方才从范阳那处拿来的纸伞,一剑抽挡在他身前。那两人见是赵清月,忙忙撤下手来,双双跪地道,“少主。”
她护在顾澟身前,不禁急言声色声色道,“谁让你们来的!”
“回少主,我等奉赵门主之命,来取他项上人头来的。门主所说,是为杀父之仇。”
赵清月身子一惊,当日她离开丽阳时,并未告诉阿靖十七年前之事,只想往事尘封,不愿提起。
“是谁,是谁告诉阿靖的。”
那二人还未开口,只听的身后传来一声十分得意又阴沉的回答,“是我。”
随即,便是一把利剑从身后刺入顾澟的身体,鲜血喷张的溅到赵清月白晰的侧脸。顾澟毫无防备,连口中也含满鲜血,悄悄在嘴角缓流。
“你我都是,平生孤独。”
她缓缓转身,两手颤抖,泪也落下,生生看着顾澟在她面前倒下,露出身后那人的脸。
是他,吴逸。
作者有话要说: 求本周更新完成,周四见~结局还没想好……啊啊啊啊啊啊啊 求评论
☆、风霜残露话别殇(2)
范阳没说错,今日确实大雨瓢泼。
顾澟躺在雨里,脸色近乎毫无血色的惨白。
她瞅着吴逸脖颈处那道不深不浅的剑痕,声色阴冷道,“我说过,如若再当遇见漕门之人,做有损漕门之事,我那日放你一条性命之言,皆当可弃。你此番为北岳王庭除掉一个郑王,引得朝廷诛杀漕门。一石二鸟,当真好计。”
“清月,也为我自己……”
她一手紧握着她的青玉剑,眉头紧皱着,并不想听他说什么,便反手一剑刺入他胸口,未及他反应,又刺的更深一些。
她的话里透着十分的恨意,“我当真后悔,当日便就应该杀了你,也不会让你今日如此行径。”
她似乎对那青玉剑上的鲜血,毫无情感的近乎冷漠,又接着道,“我赵清月从来,不欠人什么,便也不想别人欠我什么。我往日欠你一条命,我那日还了。今日算是你欠我的,也算你还了。”
她虽然右手无力,这一剑却刺的又准又狠。吴逸临了还又说了什么,却被这大雨掩住,听不太清楚了。或许,本就是她不愿听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十分吃力的在雨中拖着顾澟的身子,却奈何手伤难忍,使不出几分力气。
“师妹!”
如若不是李凡听了范阳之言跟了过来,大抵,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大雨倾盆而下,回了草庐,赵清月哭着喊着声泪俱下,自然是要她师父救他,她已是六神无主,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她师父跟前,道,“师父你救救他,那一剑刺的虽深,可我封住了他的大穴,血流的极少,师父,师父定能救他。”
清仪坐在床边,拨了拨胸口的衣服,见那剑伤极深,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心口上方两寸处,恐怕已是伤及心脉,有些危重。他医术虽然不比扁鹊,但也算得上妙手,只是他不是神仙,没有那还魂的本事,实在说不出定能救的回他。
清仪见她已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心下不禁叹了口气,有些心疼他这徒弟。从袖口掏出来一剂丸药,喂了下去,对她道,“为师,尽力一试。”
赵清月见着他那苍白毫无生气的面容,却突然有一刻想到顾潆与萧远,忆起往事如烟雨,却是抬头不见君。
他身上已被雨水打的湿透,血染在胸前,像极了她父亲死时的模样。
父亲死时,也是这样。
“父亲……父亲!”
赵清月从梦中惊醒,衣袖被汗湿了大片,她抬头望着顾澟,握着他的手掌,他还是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这已是第五日了。
他已经这样昏睡五日了,还是没有一丝要清醒的迹象。
范阳走进来,蜷着双腿陪她坐在床下,“师姐,师父说了,他之所以如此昏睡,是因为脑后撞到了石头,伤了脑袋,若是一直这样不清醒,你难道要一辈子都这样么。”
她摇摇头,回过身来,同范阳一样背靠着床,眼神空洞且疲惫,泪珠晶莹,悄然而落道,“不知道。”
她沉沉吸了口气,与范阳一样,蜷着双腿,双手环抱着,问他道,“范阳,你可曾遇见过令你心生悸动之人么……”
这无虚崖上少来女眷,他不过十六的年纪,自然并没有许多经历。于是,抓着脑袋直摇了摇头道,“没有。”
“范阳,我这几日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回来无虚崖,也只是逃避,我以为我可以逃一辈子,相见不如不见。可你知道么,直到那日我们再见,我的心仍旧悸动的如热恋之时。可我仍旧逃避。我其实并不恨他,若是我,我或许会和他有一样的选择,我只是以为他并不是很爱我而已,我不愿将就,也不愿他将就。”
“师父所说当局者迷,怕便就是你了。”
“当局者迷?那日,他道与我成亲,不过是想我在他身边不损王府罢了。若是你亲耳听见,怕是你也会这般当局者迷了吧。”
“范阳不懂这些,只是我见过他的眼神,不曾从你身上离开过。我曾见过他守在你门口,从夜到明。你风寒时,他也来偷偷看你。其实,早在你见他之前一月,他便到了无虚崖了。只是师父不知他脾性,不知他对你如何,也不知他是否是个有耐心之人,便不许他与你见面。那一月他都是躲在无虚崖后的小屋里,日日不能与你相见。”
她恍惚了一阵子,想到了前些日子里,睡梦中朦胧见到的背影。
“如此,你还觉得他并不是很爱你么。”
这还是第一次,她被范阳问的哑口无言。她并非没有想过,也不是听不进他的解释,只是还需要别人告诉她,才不算是一厢情愿。
夜里来风,春夜本就寒凉,赵清月怕他受凉,便紧闭了屋子的门窗,只留了一扇通风的小窗,又叫人在屋里生起了火炉。
这火烤的屋子里暖洋洋的,赵清月拖了鞋袜,安静的爬上了床,占了他小半个床位,靠在他身边。
她趴在顾澟的肩膀上,一只手怀着他的身子,“今日,范阳于我说了许多事。以往我只知道我爱你许多,却不知道你爱我更多。你做的粥很好吃,我睡的也很安稳。谢谢你。”她抽了一下鼻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下面,静默的留着眼泪,“等你醒了,我们便回丽阳。”
她就这样哭着哭着,抱着他沉沉睡去。
倒是这一夜睡的,倒是久违的安稳,偶有时候竟感觉什么人在抚着她的头发,她这几日极其困乏累的睁不开眼睛,只当是睡的发蒙了,做梦而已。
又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清醒了些,只是闭着眼,却觉得手上空落落的,左右一摸,她立时惊的睁开了眼睛。她如今好好的躺在床上,被子也好好的盖在她身上,炉火已灭,窗格也透着清早清新微凉的春风。
只是,顾澟却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周四见就周四见~~还有没有小天使评论啊~最近期末了,不开心呢,有考试,交论文,更新频率可能不会那么快哦~依旧求评论嘛~~~~~
☆、愿叫却扇遮春山
你做的粥很好吃,我睡的也很安稳。谢谢你。
等你醒了,我们便回丽阳。
顾澟眉头微动,睁开了眼睛。他侧过头来,见她缩在他身旁睡得安然,不由得心生一笑,吻了吻她的额头,顺着她黑长的秀发,抱了抱她。天色朦胧,浅浅透亮,他不知这一剑刺得他睡了多久,只觉得心口剧痛,浑身无力,脑袋也晕晕糟糟的有些不清楚。
他感到身上燥热,将她身上的被子盖好,忙慢慢悠悠的爬下床来盖灭了炉火。稍一用力,便又感到心口微微痛楚。他一手将心口掩着,微微开了近床的窗格。
清风一扫,人,也瞬时精神许多。
桃花飞落,落在他掌心。
顾澟脚下一深一浅的走到庭中,春光晴好,桃花依旧。
他拈着飞落的桃花,心里笑道,已快五月天了,怕是春光留不住。不知道她待会儿醒来,若是见他已然醒了,会是何种表情。
咳咳……
想到此处,不觉喜上眉梢,浅笑了起来,只是他身子实在不济,忍不住气促咳了两声。
眼下有人递来了手帕,横在他眼前。
她眼眶红着,眼睛却笑着。
顾澟侧头拾了她的帕子,掩住口鼻,又忍不住清咳了两声。那帕子在他眼前微微一张,便又叫他紧握了起来……
他轻轻勾了勾她的身子,她便温柔的陷进他的怀抱。下巴抵在他的肩颈里,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过落泪无声,笑眼盈盈。
顾澟悄悄问她,“你说过,我若醒了,便回丽阳。可作数?”
她点一点头,“作数。”
“那,你我婚约,可也作得数?”
她破涕为笑,想他这时竟也不忘诓她,贴着他的耳朵念道,“愿叫却扇遮春山。”
愿叫却扇遮春山……
本是他自己问的话,却是莫名的耳根一红,嘴角微扬流露一丝浅笑,吻了吻她的额头。
赵清月抹了抹泪,嬉笑着道,“你身子刚刚才好,我去叫师父。”
他停在原地,见她又似从前蹦蹦跳跳般的,只望着她,安静的道一声,“好。”
直到赵清月离了他的视线,他才默默低头,张开手中的帕子,那赤红的血迹倒是十分赫然。
而后他又一个踉跄,体力不支的靠在桃树下,抚着胸口沉沉喘气。他想着胸口的这一剑,果真是生死一念。
赵清月叫师父来时,他已走回屋子了。
清仪见他两颊潮红,又为他诊了诊脉像,脉象浮软无力,撤了手便道,“还是邪气入体未去干净,有些热症。”话到此处,未说太多,起身招呼清月道,“清月,你随师父来。”
赵清月原本以为师父叫她出来是取药来的,谁知走到半途,他师父却停了下来,转身截停了她。
她不解道,“师父可有什么事么。”
“他今日可有咳血?”
清仪这话陡然让她慌张起来,“咳血?师父此话何意?”
“你只管答我便是。”
她暗暗回想,心里慌里慌张的,眼睛也是心神无主的左右转悠,答道,“没,没有。只是我遇见他时,他确实有些气促,轻咳了两声。他拿帕子捂着,我并不知道是否咳血……”
“你莫哭。”
“师父,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他有事……”
她师父道,“他已经醒了,便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只是他这伤,伤及心脉,虽是救过来了,日后免不了要像今日这样气促。若是咳血,则还要严重些,怕是不仅气促,还常会心悸。身子自然也不比从前利落,只怕要你好生照顾才行。”
“师父之意,是顾澟此后无法提剑弯弓,常患心病了?”
清仪点点头,道,“怕是了。他今日才起,身子自然最是不济。我会叫范阳把药送去,此后三月必要好生照顾,他日后才不至于太过难熬。”
她现下心思都在顾澟身上,眼里红彤彤的闪着泪光,缓缓才道,“弟子知道了……弟子知道了。”
师父走后,她恍如没了主心骨般的,一个踉跄,跌在廊下磕破了手掌。
“此后三月必要好生照顾,他日后才不至于太过难熬。”
啪嗒啪嗒
泪水断线,一颗一颗悄然落在凉凉的石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