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旧落雨,恹恹。
她自己慢慢走回了院子,不知如何进去,踌躇了一阵蹲在门口,目无神光。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心里想着怎样表现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如方才,恹恹地倒在门口,脑袋靠在门框,呆坐着。
她这厢在这门边儿坐着,他却自己敞开了门。
赵清月抬眼一瞧,便见他在她身前站着伸出手来,“怎么坐在这里,夜里风凉。”
她扶着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心想他此时还在发热,万不能着凉。忙顾不得自己想什么,忙推着顾澟走到屋子里,关上了门窗。
“你还在发烧,快些进去。”
顾澟见她的眼睛又比方才微微红肿了些,却冷不丁道,“我都听见了。”
她微微停手,顿时沉默。
顾澟道,“我知道……我知道从今以后,我许是不能与你一同舞剑了。你可嫌弃我么?”
她咬了咬唇角,忍下泪来,抱着他的腰际。
只道,“你我却扇之约,不可相忘。”
作者有话要说: 都没有小天使评论一下下么~
☆、春风亭畔流云归
“我知道……我知道从今以后,我许是不能与你一同舞剑了。你可嫌弃我么?”
“你我却扇之约,不可相忘。”
一晃三月,日子过的倒也轻快。
春风已逝,夏日炎炎。
他已无大碍,也如清仪所说,常有心悸。只是除此,也没有什么可令人挂心的地方。赵清月见他恢复的也算利落,便与她师父说了回去丽阳之事。她师父也知道她终归不会在这山上一辈子,便也随她去而已,并未多加阻拦。
只是她师父让她临走时带上了范阳,说是他已出师,应是下山历练。赵清月点头称是,她平日里看这小子,也是十分聪明,待在她身边也好为他出出主意,她这般年纪时可没有他这般慧眼识人。只是,是否如先生所说,未及冠礼便会蟾宫折桂,及第登科,且还看他自己。
他们一行从玄妙山上下,顾澟身子虚乏,不堪颠簸,这一路走了五日,才终于回到了万都之都的丽阳。
车马行过嬗门大街,范阳在外驱车,车内,只有他们两人。她挑开手边的帘子,一路还似以往熙熙攘攘,行人匆匆。
赵清月忽而在那街角处,看到两个彪形大汉,正欺负一个卖豆腐的小妹,索要银钱。见到此处,她却不禁展颜一笑。
“笑什么?”
他问。
她又将那帘子抬了抬,先是叫范阳停下,而后笑答道,“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
顾澟点点头,“自然,可并不是在此处啊。”
她又笑道,“可你见那人,你可还认识?”
顾澟仔细一瞧,将那大汉上下打量一番,道是觉得眼熟,又细想了想,忽而灵光一现,也笑了起来。
“莫不是,是那日阵前叫阵被你一拳打倒,生擒之人?”
她点点头道,“正是那胖子。没想到,我这才刚刚回来,便又碰上青龙堂之人在我漕门之地仗势欺人。”
顾澟见她起身要走,忙问她道,“你做什么?”
她便又笑道,“旧人相遇,自然要去打一声招呼。”
说完,她便提剑出了马车,范阳随她后面,她快行了两步,上前一步将那小女子拦在身后道,“你们石爷皮又痒了?”
那大汉一声惊叫,“赵清月!”谁知从后方弹出一粒石子,正好打在他的后脑上,引得他嗷嗷直叫,旋即改了口道,“赵,赵少主。赵少主不是不在京中了么……”
赵清月回身瞥了一眼,见他说话还算恭敬,想必还记得之前教训过他,不敢造次,她笑道,“我不在京中,这漕门便容得你们如此造次?”她眼光忽的发起狠来,盯着那大汉道,“回去告诉你们石爷,就说我赵清月回来了,漕门之事便不劳烦青龙堂插手。”
那大汉既是低下头来,唯唯诺诺道,“是,是青龙堂多事了。”
“清月。”
他在车里轻轻唤了一声,甩下帘子,她便乖乖的跑回了车里来。上了车便凑在他身边道,“那石子是你射的?”
他探到她面前来,笑了一笑,“谁让他直呼你的姓名,这世上,只有我可以。”
赵清月抵着他的脑袋,呼吸相抵,两颊微红,这世上大抵没有人的声音可以与他相比,沉郁深邃,如高山深谷,让她这般心动,竟觉得日日耳鬓厮磨也觉得美好。
她将那车门的帘子一掀,道,“范阳,回宅子吧。”
她此番回来,并没有通知漕门之人,自然她弟弟赵靖也并不知道,故而门外也并没有什么人在此守候。
他们一行人推门而进时,倒是惊到了外庭修花的花匠,一屁股蹲坐到地上,飞似的跳了起来,连忙跑回内院道,“少,少主回来了!”
楚楚像是刚刚睡醒般的,放走到前院便差点被那花匠撞到,方要言辞犀利的教训他,便看见不远处赵清月站在堂中,结巴道,“清,清,清月。”
楚楚望见身后的顾澟,眼睛一转,心想,莫不是几月前要李达李通两人去刺杀顾澟,她来兴师问罪来了?
楚楚心下觉得不好,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只得冲着赵清月一阵傻笑道,“少,少主……回,回来啦。”
赵清月知她心里亏心,挑眉问她道,“靖儿呢?”
她道,“少,少爷……我,我我,我,我也……”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赵靖在内院喊道,“姐姐,姐姐回来了?”
赵靖上前便要抱住她姐姐,却被她折扇抵住了胸口,道,“你可知错?”
听了这话,赵靖立即蔫儿了下来,双手垂下,脑袋也耷拉着,咽了咽唾沫,撇了一眼顾澟道,“是靖儿错了,靖儿不该听那细作之言,让李通李达去,去刺杀顾澟,哦不,郑王爷。”
“你与我说有何用。被你坑害之人又不是我。”
赵靖只好乖乖的走到顾澟面前来,将头低下,双手抱拳道,“赵靖知错,知道不该听信小人之言,害得王爷身负重伤,便,便请王爷责罚。”
顾澟还是一贯的微微一笑,他其实并不责怪赵靖,他不过被人蒙蔽,看不清楚而已。便一手扶着他的胳膊道,“与你有父仇之人已死,皇上也为当年之案平反。我父的确有不善查人之责,你若怨我,确实应当,我并不怪你。”
赵靖还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搓着脑袋道,“王爷如此宽厚,真叫赵靖不知如何自处了。”
“日后,你可要三思后行,切不可轻易相信外人。”
赵靖点了点头,“姐姐,靖儿真的知道错了,也向王爷认错,你便原谅我好不好?”
“王爷?”顾澟挑眉,转过身来牵着她的手道,“我与你姐姐已签了婚书,你应叫我姐夫。”
赵靖微微愣了一下“姐,姐夫?”而后会心一笑道,“是,姐夫。”
她将范阳留在宅子里,也指望以范阳之才,能够帮帮赵靖。他们行过旧府,又回了毓亲王府请过安后,便搬去顾澟的新府------郑王府了。
他们从长街处来,两人下了马车,一番展望,尽是红绸。
门外两边站着郑王府的府兵,见是顾澟回府,忙洞开了府门相迎。府内与府外于之前无异,皆是红绸相伴,红灯飘拂。
赵清月愣住了,她举目四望,环顾四周,仿佛还在七个月前他们成亲的时候,愣愣的问他道,“你为什么不把它们撤下来。”
他只答了一句道,“等你回来。”
他的嗓音深沉,说的如以往令人心神颤动。
“我总盼着有一日你回来。我不愿让他们拆下,日日都叫他们好生打扫。叫我看着也好有些盼头。”
她缓缓跑进了他的怀里,勾着他的脖颈儿,摩挲着他的胸口。
“都怪我。我不该那样一言不发的离你而去。”
顾澟抱着她又紧了一些,笑了一笑,“是我错解了父亲之言,不该说那些话反倒伤了你。我们日后,便都不要想着以往的事了。”
我们日后,便都不要想着以往的事了,便应当不会想着以往的事了吧。
☆、人不复兮归去来
顾潆放下书简,和着幽深夜色,月如镰钩,在她眼前依稀出现的,是萧远。
故人浅笑兮,遥遥,不可追。
她总是这样,恍惚时,总能看见他的身影。
“夫人,郑王府里来人送贴。”
顾潆念叨着,“郑王府?哥哥何时,何时回来的?”
雪儿双膝跪地,双手擎着石榴红色的拜帖,回道,“听闻是今日。”顾潆微微折下身子,捻了那喜帖上来,瞧了两眼笑道,“今日?……今日方回,七日之后便就摆酒了?嗬,还真快。我这哥哥,平日里不急不急的,真到了时候,真是猴急。”
雪儿也叫她这话逗的轻笑了一声,悄悄撇了顾潆一眼,又似平复正常道,“郑王府之人说是,王府婚事,只邀了亲友,故而仪式简单些。”
顾潆点头称道,“倒也是,此时也不缺什么,只差这新娘子了。”
此时,雪儿才敢抬起头来,诺诺的问道,“夫人……可去么?”
她一笑,已不像以往那般不近人情,道,“去。”
七日之后,穆国侯府的马车从穆国侯府出发,一路并不急行。顾潆安坐在马车内,雪儿便在她身旁侍候,快行到城门口处时,却忽而马儿受惊,嘶叫一声。
顾潆在车内颠簸歪倒,顺着窗口飘扬的车帘望去,好像见到一个全身幽黑的身影跃上马背。
雪儿也似惊魂未定,稍定了定,向屋外喊道,“谁家的车马惊了夫人车驾,怎么回事?”
那赶车的将马安定,便掀了帘子回道,“小人该死,夫人受惊了,并不是外人惊扰了夫人车驾,只是方才马儿叫路当中的流浪狗所惊,这才惊扰了夫人。”
她眉头皱着,问道,“可有伤到百姓么?”
“夫人放心,幸得一位壮士相救,并没有伤到百姓。”
“壮士?”
她也在心里默默嘀咕,莫不是方才那个背影?
“既是壮士相救,雪儿,给些银钱,多谢壮士相救。”
听见车内有人吩咐,那壮士却道,“夫人不必了,我所救者,不过受惊之马,路见不平而已。”
此时却听后面有人一声大喊,“赵洄!”
那人听闻有人叫他,便道,“在下告辞。”
他跳下车,匆匆抛下这句话来,便无影无踪了。
车帘挡着,她没看清他的容貌,只觉得他的声音,像极了某个人。
“日后你若喜欢谁,便和谁在一处吧。”
她留下泪来,愣了会儿,忽而像是如梦方醒一般的,道,“快,快追。”
那车夫听到顾潆吩咐,即刻跑去追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来。
她急切道,“可追上了?”
那驾车之人摇摇头道,“回夫人,没有。不过,我见他衣着,应是江湖中人。不过小的方才见他从今日青龙堂回堂的镖队处来,莫不是青龙堂之人?”
“夫人,怎么了?”
她抹了抹眼泪,觉着自己应当是疯魔了,笑自己道,“赵洄……罢了,大抵是幻觉吧,才会觉得方才之人与他的声音如此相像。”
这驾车的下人是三月前才到的侯府,自然不知道侯府的伤心之事,只觉得侯府夫人实在轻易垂泪,无所谓的挡下帘子,专心驾车去了。
只是雪儿听她的言语,怕是又是想到侯爷了。
车行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郑王府。她扶着雪儿,走下马车来,望一望这张灯结彩的府邸,她还从来没到过他这新府走上一走。
顾澟这婚礼的规格,照着几月以前心想的样子是小了许多,不过满府红绸相映,绿枝点翠,倒是清静并不哄闹。他着一身暗红的婚衣,赤红为底,金丝为饰,玄冠束发,好一派风流倜傥。赵清月擎着一把连理枝纹的缂丝却扇,步摇坠坠,步行缓缓,她眼光含羞,由一旁的婢女搀扶,全然没有了往日风风火火的性子,倒真似一个大家闺秀,实在娇羞。
坐一旁观礼的杨泪珊看着,有些五味杂陈,好似她这顾澟哥哥,从来没有对她这样恣意美好的笑过。她从前是不会这样想的,她喜欢的从来都是她的皇帝哥哥,可为什么,如今见到这一番场景,想到日后,她的顾澟哥哥不会再陪她玩闹了,她会心焦到……嫉妒呢?
嫉妒到,说出清早那一番话来。
“澟哥哥,是不是,你成亲以后,我都不能来找你了?”
他笑着,道,“自然不是,你愿来,郑王府随时欢迎。”
她犹犹豫豫,试探他道,“我听旁人说,赵姐姐为报父仇,才处心积虑的接近于你,你不在乎么?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他好似有些生气,却仍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知你从何处听来这些话的,只是这些下人以讹传讹的毛病,实在对你不好。阿珊,收回感情是一件很难的事,我们约定,前尘往事,该忘便要忘记。”
顾澟背过身去,想要去拿放在案上的玄色束冠,却被她从身后抱起,道,“那你收回对我的感情便很容易了么。”
他一下子愣在那里,瞳孔微微放大,听着杨泪珊继续说着,“你骗人,你不会再陪我了是不是?你为什么喜欢她,喜欢她多过我了么?”
顾澟方才听她话中的意思,以往儿时一起嬉闹的情感,杨泪珊其实一直潜藏心底。在她心里,大抵所有人都应是爱着她的,顾澟其实嘴角有些倍感荒唐的笑意,她其实也并非是十分单纯良善之人。
顾澟拿开她的手,正过身来,道,“阿珊,我喜欢过你,只是因为儿时懵懂,我觉得我喜欢你叫我哥哥,而我,也愿意做你哥哥而已。我喜欢过很多人,你皇帝哥哥,你,顾潆,儿时照顾我的嬷嬷,我都很喜欢,可我爱的,只有清月一个。而你爱的,也应是你的皇帝哥哥而已。”
她还想离着他更进一步,“可是你成亲了,便不会再来陪我了。”
他却也同她退了一步道,“你也终有一日会成亲的,日后自有你皇帝哥哥陪你。”
杨泪珊望了望在她身边的顾渊,想着那句,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亲的,日后自有你皇帝哥哥陪你。
可她心里知道,她不过也是皇帝心中所喜爱之人中的其中一个,他爱的,终归是他眼前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