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澟皱了眉头,没听清楚楚楚在说什么,脱口而出道,“什么?”
楚楚见赵清月已是咬紧了嘴角瞪着他使眼色,忙憋笑摆了摆手道,“没,没什么。”
赵清月将染红的巾子扔进水盆里,包上干净的白布,而后打了一个死结,又在另一个盆里净了净手道,“兄台还没说今日怎么到小弟这儿来了。”
“实不相瞒,今日我确是有事相求于公子。”又瞅了瞅坐在这儿的赵靖和楚楚,赵清月意会他的意思,声音沉道,“你们先出去。”
顾澟见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便向赵清月伸手作揖道,“公子贵为漕门少主,必是消息通达四方,在下是想求一个消息。”
赵清月端坐,脑中思量许久也想不出他所求何事,便饶有兴趣道,“哦,兄台想求什么消息。”
顾澟坦然道,“近日,丽阳城中潜进了一伙窜匪,黄某只是想求这伙人的消息,想请漕门帮帮忙而已。”
赵清月一听原那窜匪的消息已然到了他这里,便眉心舒展低头暗笑,故意拖延道,“自上代门主遭朝廷斩杀,我漕门便与官府撇清关系,这个忙怕是我漕门帮不了。”
赵清月口中说的上代门主便是他爹蒋平,那个上阵杀敌无惧无畏,却死在镇北大将军枪下的蒋平。她语气和缓平顺,听不出来有什么起伏,见炭火稍弱,便用铁钩勾了勾面前火盆里的炉火,顿时火星四起,赵清月没有转头看顾澟,注意力似乎完全在这一盆炭火上,却出人意料的唤着顾澟的本名。随手扔掉了手中的铁钩,转过身来直勾着顾澟的眸子,讪然而笑。
“你说呢,顾大人。”
☆、玲珑烟火照京门
云霞流远,半卷残阳,踏马孤影寻。
顾澟一手牵着缰绳,慢悠悠在马背上颠着,想想今日与赵清月的不打不相识,却是觉得有趣,自顾自的在马背上轻笑了起来。那马儿倒是认得路,行至毓王府前便是不走了,踏了踏前蹄,低头不知道在舔着什么。顾澟却没察觉,还在马上呆着,门前的牵马童见状却也是不敢上前搭话,只好在身旁等着。顾汶在门口看着他这哥哥不知道为何发起痴来,倒似好笑的叫他道,“大哥......”他不知道去哪里神游去了,却是没听到,害得顾汶又叫了一遍,“大哥!”
顾澟这才回过神来,一边笑着摇头,一边下马把手里的缰绳扔给了马童,回道,“有事?”
顾汶一撇嘴,假正经道,“没事,就是不知道大哥想什么好事,这样出神,有些好奇罢了。”
顾澟见他一脸的淫笑,便知道他脑子里没装什么好戏,先是一脸假笑而后白他一眼,挑眉道,“你小子脑子里想什么呢?”
顾汶装作一脸讶异的指了指自己,喊冤道,“我?没什么啊,这朗朗乾坤的,我能想什么?”
顾澟见他一副被冤枉的表情,笑着拍着他胸口道,“得啦,你小子肚子里有几个蛔虫你大哥我都清楚得很,今日是公事,去见漕门少主去了。”
“漕门少主?就是那个玲珑阁、潇湘馆的东家赵清月?”
顾澟听他开口还是这般游戏,与去北地之前并无二致,原想着经历战事总会有些收心,却还是贪玩的性子,无奈笑道,“你呀,一开口就是青楼楚馆,打了仗还不收收心,要是让爹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他蹭了蹭他大哥的肩头,似求饶服软道,“哎呀,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大哥不说,谁也不知道。”
他大哥正懒得说他,却听廊子里传来顾沅的声音道,“那可不一定。”
顾澟瞥了一眼顾沅,在一旁含笑不语,顾汶却是沉不住性子,反道,“你又凑什么热闹?”
顾沅这脚刚踏进月门里来,听见他这话便又转身要走,语气听着倒是极大气潇洒,又满不在乎,“哦,那我走了,爹爹刚还问我昨夜哥哥干什么去了,真是不好回答。”
顾汶闻言只能做垂头丧气状,又不得不拉回顾沅,赔笑道,“我的好弟弟,哥哥跟你玩笑,玩笑着呢。”一手勾着顾沅,一脸心急道,“大哥你快说说,那漕门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几日净听着玲珑在我耳边吹风了,说的好似神仙一般。”又附在顾汶耳边偷偷讲到,“我听说这漕门少主日日厮混在玲珑阁和潇湘馆,花着呢。可馆阁的姑娘却没一个看过他的身子,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顾沅听罢,却是似无可奈何的白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
他遥想此前与赵清月所经历之事,不得不说他自己都很欣赏,也难怪身为女子是怎样想的了。生得如此俊美,又武功一流,那秦楼楚馆的姑娘痴迷着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便答道,“倒是个极通透之人。”
他回忆今日在漕门内堂他与赵清月相谈的情景,实在舒畅,他已许久未结识到如此志趣相投,相谈甚欢之人了。
“原来,公子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顾澟原本听他话中的意思只是不愿与朝廷扯上关系,正想着何出此言时,便看见他侧身过来深谋一笑,叫他顾大人,心里便知,是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赵清月伸手在案上拿了两只茶盅,摆好了茶具,又拎起炉上的水壶,似要沏茶的架势,娓娓道,“说不上识破,只是那日北军归城,顾大人身骑白马,行于军前,这丽阳城内又有几人不识呢?”
顾澟闻言,忙解释道,“也并非顾某刻意隐瞒,只是当时......”
赵清月见他一副忙于解释的模样随即哑笑,其实顾澟即便不解释他也能猜到,能让他恭敬有加尊称大哥的人,除了皇帝这丽阳城里也再没有谁了,便随手将泡好的茶递到他身前道,“只是当时吾君在旁,不好言明。”
顾澟闻言见他话语中并没有苛责的意思,反而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下有些惊喜,便也笑道,“知我者莫若公子。”后又顿了一顿,接着道,“只是公子方才所说,十七年前的北伐之战,顾某只是依稀记得,无法评判。只是年根底下顾某只是希望丽阳百姓能过个好年,漕门通达天下,这丽阳若是出现个生人一定逃不过漕门众徒。还望漕门能摒弃前嫌,助顾某一臂之力。”
赵清月暗笑不语,随即站了起来,摇了摇他手中的白玉折扇,转身眼睛盯着顾澟,见他这般紧张,清浅一笑,话语中清爽带着俏皮道,“我只说漕门不帮你,却没说我赵清月不帮你呀。”
他独自思量着沉闷了许久也未再多说一个字,顾汶见他只说了一句左等右等却是闭口不说了,心中焦急,张口不可思议道,“完了?”
顾澟倒是极淡定,表情没什么起伏答复他道,“嗯,完了。”
“就,就极通透之人五个字?”
顾澟见他一脸夸张,像是刺探什么秘闻未果的表情,顿时觉得好笑,装作面色凝重道,“嗯,目前就五个字。”而后拍了拍来不及做何表情的顾汶,抽身而去,顾沅也学着他大哥的样子,轻拍他的肩膀,道,“极通透之人。”也噗的笑了一声随他大哥的方向而去,廊子里只留着顾汶空眨了眨眼睛,一个人聊无意趣的轻耸肩头,一撇嘴,也追着他大哥而去。
这事过了能有五六日,便都相安无事,再有几日边就是年节,这日夜里,赵清月刚刚躺下,便听的屋外一阵骚动,遂起了身招呼了楚楚过来,刚一出房门,便看见火光映的天际黑红,空气中弥漫着木料燃烧的淡淡焦味。楚楚来了才知道,城南的玲珑阁烧起来了,连着城南相邻的那一条街都被这烈焰吞噬。
赵清月听说是玲珑阁出了事,也顾不上穿衣,只披了身上的狐毛斗篷,让马童牵了他的追夜马,带着漕门的人,一路快马加鞭,直冲玲珑阁。赵清月见着这冲天的烈焰火光,一时竟不知如何形容,他满勒缰绳,一跃下马,与慌乱的人流相背而去。冬夜里的狂风吹起他散乱的青丝,也吹的火势更旺。一声轰鸣,玲珑阁便在火光中轰然倒塌。
“少主,少主!”
赵清月恍惚中,觉着有人扯着他的衣袖,回过神来便看见玲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衣,满眼泪光。他拽起她来,解了身上的狐毛披风给她罩上,问道,“怎么回事?”
玲珑抓着赵清月的手有些抖,像是吓怕了,哭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日本来好好的,突然有一伙五六个人闯了进来,说是少主欺负他们青龙堂今日要教训我们,便把客人都赶了出去,打了几个龟公,就开始泼油烧阁,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
他望着已然烧尽的玲珑阁,心里清楚已然无望了,顿时心凉了半截,又攥着拳头道,“他们是青龙堂的人?”
玲珑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猛点头道,“嗯嗯,进来时约摸五六个人,全都带着黑面巾,辨不出样子,只能听出不像是丽阳人,倒似是北面来的,张口便就说少主欺负青龙堂,所以要来报仇来了。”
她心里蓦地一沉,此事他青龙堂断没有这个胆识本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她细细想来,一行五六个人,又是北方口音,便应是那一伙北岳人了。本想多探查几日再告诉顾澟这一群北岳人的消息,却是让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竟然放火烧了玲珑阁,青龙堂简直欺人太甚!少主,我们去烧了青龙堂的堂口给漕门报仇!”
赵清月急声道,“回来!”此事还未查明,又怕他们私底下生乱,忙急着说,“没有我的命令,漕门上下不得异动!违者门规处置!”
他听到远处传来轻快的马蹄声,一回头,便看见顾澟也领着一小队人马朝玲珑阁来。白马停在他面前,顾澟跳下马,招呼他道,“赵公子,这火势还未能控制,又不知道要延烧到哪里,你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危险。”
顾澟从马上一跃而下,见他在寒风里只穿着一件中衣,便随手将自己的狐裘大氅解了,披到他身上道,“你是有多心急,这么冷的天连外衣也不穿一件。”
他正出手要挡,想要说一声不必麻烦。可他的大氅已然披在了他身上,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讲道,“冷。”又合了合领子,拽着他又离他进了几分,赵清月抬头望着他被火光映的着五官,不觉间心似要飞出胸口,脸颊也仿佛是被火烧过一般。
顾澟给他扣上扣子,却觉着他的身子稍显僵硬,眼神也不经意的飘向别处,于是温润笑道,“怎么了?”
又是这样无意的温润一笑,赵清月撇过脸去轻声道,“没,没什么。”
顾澟把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到追夜身侧,摧他上马道,“这里实在太危险,你带着人还是快离开此地吧,这里有卫军救护,想必火势不会蔓延出城南。”
他一脚已踏上马镫仍有些担心道,“那你呢。”
“我?我身为卫军统领自然是要留在这里。”
他跨上马背,伸手拽了玲珑上马,又嘱咐了一句,“那,那顾兄小心。”
顾澟含笑点头,正说着“放心。”便有一个小哥策马从巷口那边而来,似是急得很,还未等马站好,便跳下马来,跪在顾澟身前道,“大人,您快去看看,城,城北的青龙堂也烧起来了。”
赵清月和顾澟听闻双双侧目,大叫一声。
“什么?!”
☆、玲珑烟火照京门(2)
疾风呼啸,衣袂飘飘,举目暗生情。
赵清月已然跳下马背,抬头望见他的眸子里又有些那日在渡口时的暗流,他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有些心慌,平舒一口气道,“不是我。”
他舒展眉宇,也觉得自己疑心过重,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信你。”赵清月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嘴角轻轻微扬,眉心也不似刚刚拧着,转过身去扶了玲珑下马,抚着她的脸温柔道,“你先跟他们回潇湘馆,我明日再去看你。”
玲珑见着近在眼前的同乘的机会没了,咬着嘴娇嗔道,“少主~”
他低眉浅笑,吐了一个字,“乖。”玲珑倒似乖乖听话,乘了别人的马,回潇湘馆去了。
顾澟见他遣走了漕门的人,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有些奇怪道,“你不回去?”
赵清月牵了缰绳,踩了马镫一跃而上道,“今日之事,全城便都会当我漕门与青龙堂起了冲突,我便要亲自问问他,到底是人是鬼。”说完双腿一夹,骏马轻骑便似绝尘而去。
顾澟也跃于马上,望着他衣袂飘展的魅影,喊一声道,“去青龙堂。”
顾澟驾马疾驰,稍费时间便追上了他的追夜,两人倒谁也不让着谁,一时间齐头并进到了青龙堂前,才急忙勒了缰绳,停在原地。熊熊大火直烧得赵清月脸颊滚烫,火势似比玲珑阁更猛烈。
赵清月刚一下马,石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拽着他的领子吼道,“放完了火,你却还有胆来!”赵清月见石轩的眼里仿佛比这火场还要炽烈,之前也没觉着他的力气如此之大,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开他的手掌,甩出去气他道,“这话原应我问石堂主才是!你烧了我的玲珑阁却没想到报应来的这样快吧!”
石轩眯一眯眼睛道,“什么?你放屁,你玲珑阁烧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清月见他如此蛮横不讲道理便轻佻道,“那何以石堂主就认定青龙堂被毁就一定是我赵某人的主意?!”
“我青龙堂上下便都听见那一伙人叫着为你赵清月雪耻!你还不承认,我石轩今日便就杀了你!”说着便要使出一记锁喉,赵清月还未来的及反应,顾澟便就挡在他身前,单手一挡,一手掐着他的肩膀,一手反扣住他的胳膊,拖而向下,向后一扭,而后踢了他的内膝盖,动作干净利落,石轩便就跪在地上了。
“哎呦呦,你,你放开。”顾澟使劲一推他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石轩甩了甩膀子站了起来,吼道,“你又是谁?上次便是你,管这等闲事,不怕死么!”说完便让两个护卫擒住,道“不得无礼。”
赵清月见顾澟不愿亮出身份,便插嘴道,“石堂主,不巧,赵某人的玲珑阁被烧,也有一群青龙堂众叫喊着为青龙堂报仇,玲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么说,你也赖不掉了。”
石轩抖了抖肩膀,挣扎了出来,奇怪道,“你说什么?”他眼里带着不屑,急吼吼道,“我石轩敢作敢当,你那玲珑阁连着南市,又挨着皇城,我不要命了去烧你的宅子?”
赵清月倒是信他的,她听石轩话至如此,心里也就明白过来,这青龙堂被烧多半也与那北岳人脱不了干系,若是这样误会,漕门便与青龙堂结下了天大的梁子,反目成仇丽阳的年节便是过不好了,为了报复便将如此多人的性命生计视若无物,其心还真是恶毒。见石轩不像刚来时那般火气便道,“石堂主既然如此爽快,赵某也是敢作敢当之人,青龙堂之事绝不是漕门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