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小了,这些事你应该知道如何取舍。是男人,就不要让自己的妻儿为你受累!”
秦珏说完,拂袖而去,只留下跪在原地的秦瑛。
秦珏刚走,何氏就不顾乳娘的阻拦跑了过来,她脸色苍白,再没有了以往的明快。
她冲进书房,就看到跪在地上呆若木鸡般的秦瑛,何氏扑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秦瑛除了衣裳上有个脚印,并没有伤痕,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绽出一抹会心的笑容:“大伯真是宽厚,我还怕他打你......”
第八零八章 我真傻
“你跑过来做什么,快回去躺着。”秦瑛柔声说道。
到句容的第一年,接连下了十几天大雨,他带着师爷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查看,何氏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买了上千斤白面,带着丫鬟婆子,连夜烙了上百担面饼送到受灾的村子里,他到一个村子察看时,见村子里的孩子正拿着面饼吃得香甜,这种面饼是北方人常吃的,江南人鲜少会做,一问才知是县城里的善心太太让人送来的,那时他还没有想到,这位善心太太就是何氏。
十天后他回到县衙,一进门就看到何氏正带着临时雇来的十几个妇人正在烙饼,他想问问何氏,何氏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三爷,这里离京城远,我打听过了,逢年过节都有人施粥,没有人会说闲话。”
他这才想起来,何氏刚嫁过来时,听说了李家大姑娘李青雅在扬州办义学开善堂的事,也跃跃欲试,为此还被他喝斥的事来。
他从未见过哪家的闺秀这么傻,这么实心眼,又这么肯吃苦......是陪他一起吃苦。
去句容之前,罗锦言给了何氏一笔银子,让她留着贴补家用,何氏就真的全都拿出来贴补家用,贴补了他。
他们到了句容,也就没有了族里的帮衬,家里上上下下都靠他每年一百两的俸禄,他还要打点上官,安抚属下,日子难免会捉襟见肘,如果没有何氏的贴补,怕是连逢年过节往九芝胡同和帽沿胡同送的节礼也凑不齐。
而何氏这几年来,却没有添置一件衣裳,一件首饰。罗锦言给她带去的料子尺头,她要么是给他和霞姐儿缝衣裳,要么就拿去打点了那些上官的太太。
秦瑛看着眼前苍白憔悴的何氏,冲到嘴边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承认,听到父亲的死讯时,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终于死了。”
之后他也没有太多悲伤。
他人在句容,可是逢年过节都会让人往京城送东西,不但会去帽沿胡同,还会去九芝胡同和姐姐们家里。派去的人回来时,会把京城里的事告诉他。他知道父亲娶了比他还小几岁的蒋氏,对蒋氏宠爱有加,因为蒋氏与四姐秦玲关系不睦,父亲就把四姐送到离京城很远的庄子里,大姐二姐和三姐也因为蒋氏的事,再不登娘家的门,过年时也只是打发下人过来走一趟。
四姐是和离大归的,本就孤苦伶仃,被送到庄子后就大病不起,庄子里的那些人狗眼看人低,见这位四姑奶奶既没钱也没势,还被娘家嫌弃,便冷言冷语,更谈不得服侍。
罗锦言听说后,打发常贵媳妇过去,把庄子里的奴才们遣的遣,罚的罚,隔三差五给秦玲送东西,秦玲这才能在庄子里安然住下去,否则早就一命呜呼。
秦瑛敢保证,若是蒋氏生下一男半女,秦牧说不定会把家当全都给了蒋氏的儿女。
离开句容的前一夜,何氏是不同意的,可他就是想要,就像是心里有一股邪火,那个人这样对待他的亲娘,他的姐姐们,他却还要丁忧三年,三年后一切从头开始,那个人有什么值得他尊敬的?
事后,他没有自责,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次,却令何氏珠胎暗结。
何氏有什么错,错的是他!
可大哥说得对,这件事最终被谴责的会是何氏,就像当年母亲吴氏为父亲背下所有黑锅,而父亲却另娶新妇,这是一样的。
有人说,父母就是儿女的镜子,是不是他的本质里,也和父亲秦牧一样,都是自私狠毒的人呢?
不,他不要像父亲,他是秦家子孙,他要像烈公一样忠勇传世,要像祖父一样清正传家,即使他不能像大哥秦珏一样光照门楣,他也不能给秦家抹黑,他离开句容时,百姓们自发地送他,说他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他回到京城才知道,父亲并非病死,而是被蒋氏害死的,果真是报应啊,父亲对妻儿不义,最终却死在新宠手里。
所以,他更不要像父亲那样,他只有二十多岁,他有一个贤惠善良的妻子,一个漂亮乖巧的女儿,还有四个虽然泼辣却绝对不会害他的姐姐,还有严厉却一直在提携他的大哥。
他珍惜这一切,他会善待他们,他不要像父亲那样受到报应。
“萍儿,明天我就送你出京,去母亲那里,对外就说你要替我到庵堂为父亲祈福,你在那里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以后先养在母亲身边,过一两年,我们把他当成养子或养女接过来,我和大哥说说,让他上族谱。”
他越说越兴奋,是啊,多亏大哥一脚把他踹醒了,否则他也想不到这么好的办法,他会对大哥实话实说,求大哥让这个孩子以养子的身份记到族谱上,他再请大哥帮他求求大嫂,这样一来,何氏去庵堂的事,就能通过明路了。
只是委屈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明明是嫡出,却要变成螟蛉,但是不论男女,他都会尽最大努力栽培,霞姐儿有的,这个孩子也会有。
何氏却如坠冰窟,她呆呆地看着秦瑛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和眼角渗出的泪珠,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豆大的汗珠渗出来,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进秦瑛怀里。
“萍儿,你怎么了?来人,来人!”
何氏的乳娘踉踉跄跄地跑进来,嘶声喊道:“三爷,三奶奶喝了滑胎药!”
......
秦瑛呆了呆,一把抱起何氏:“你怎么这样傻!”
何氏咧开嘴,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我......我不知道还能这样,我真傻......”
长房这边还有几个婆子留在帽沿胡同帮忙,给何氏调|教新来的人手,其中有三太太的人,也有罗锦言的人。
三太太和罗锦言不约而同给她们带过话,让她们平时不要四处走动,做好份内的事情便可,免得落人口舌。
因此,这几个婆子平时除了给新来的人教规矩,什么事都不管。
何氏怀孕的事,原本只有何太太、秦瑛和何氏的乳娘知道,但是她服了滑胎药,秦瑛又是请太医又是请千金科大夫,帽沿胡同乱成一团,这几个婆子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了。
第八零九章 鹦哥儿
♂!
罗锦言睡了一天,傍晚时分才醒过来,胸前胀疼,忙让立春去抱阿树,立春为难地说:“半个时辰前狄嫂子打发小丫头来问大奶奶醒了没有,若是还睡着,她就给阿树先喂奶了,这会子阿树怕是已经吃饱了。”
罗锦言的奶水虽然不是很好,可有胜于无,阿树是先吃她的,然后再吃乳娘的,今天她身子不适,一直睡着,阿树的乳娘狄刘氏没有打扰她,自己先喂了阿树。
果然,立春派去的小丫头很快回来了,说阿树这会儿已经睡了。
这时,豫哥儿牵着三月走了进来,听说母亲病了,豫哥儿整个下午都在含翠轩里。
三月张着小手踉踉跄跄跑过来,立春连忙把他抱到床上,罗锦言心里一动,对三月说:“来,今天娘来喂你。”
童王氏的奶水很足,罗锦言想让他吃到两岁,因此至今还没断奶。
可能是太久没有吃过母亲的奶了,三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吃完奶,羞答答地藏在罗锦言怀里不肯出来。
豫哥儿鄙夷地望着他,这么大了还在吃奶,真没出息。
可这个没出息的居然是他的弟弟,身为长兄,他还不能嫌弃,唉,若是三月长到他这么大还要吃奶,那可怎么办?唉,真是头疼啊。
豫哥儿觉得身为长子责任重大,唯一的妹妹被送到叶祖母家里,两个弟弟,一个会走路了还在吃奶,另一个除了吃就是睡。
豫哥儿无奈地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踱着四方步,无限感慨地走到廊下,若是元姐儿是男的就好了,可以和他一起当大少爷。
这时,他听到有小丫头的问安声,抬头一看,是常贵媳妇来了,常贵媳妇步履匆匆,见到他,也只是福了福,叫了声“大少爷”,便进了屋里。
豫哥儿懒得听常贵媳妇和娘说话,无非是府里的夏裳用什么料子,年节是多给几两银子还是多给几斗米,总之,都是婆婆妈妈的琐事,不像爹和幕僚们说话,谈的都是国家大事,西北的赵宥有多少火炮啦,南边的赵奕兵力如何啦,听得他热血沸腾,好几次跑回近松轩里练武功,恨不能立刻长大,成为带兵打仗的大将军。
不过府里上上下下都说三月以后才会做大将军,因为三月现在就已经是四品的佥事了,豫哥儿不知道佥事是什么官儿,管三平说这是武将,这么说三月还真是个大将军啊,吃奶的大将军。
豫哥儿决定要好好训练三月,免得他上战场打仗时还要带着童王氏这个乳娘,多丢人啊。
趁着爹还没回来,豫哥儿决定回近松轩,让管兴帮他定个计划,训练三月的计划。
这次他没有再背着手儿,而是风|流倜傥地摇着他的大折扇,像螃蟹似的走了。
屋子里,常贵媳妇压低声音把刚刚从帽沿胡同传来的消息告诉了罗锦言:“于宝家的说,江三太太被请过来时,三爷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罗锦言沉吟不语,良久,对常贵媳妇和夏至道:“你们两个让人给家里捎个信,就说今天当差不回去了,你们这会儿就去帽沿胡同,若是江三太太还在,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三爷请来的其他大夫和医婆也是一样。”
常贵媳妇和夏至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罗锦言的意思,夏至问道:“帽沿胡同其他人呢?”
罗锦言道:“除了长房的几个,其他人都是新来的,你们处置之前,和三爷说一声,他不会拦着。三奶奶既然病了,何太太必定会过去,你们想法子把她打发回去,别让她好心再办错事。”
常贵媳妇和夏至处理这种事情,比起很多主妇还要从容不迫。夏至立刻去点人手,常贵媳妇晚走一步,对罗锦言道:“那边还有三太太的人,三太太这会子应该也知道了,您看要不要和她老人家说一声。”
罗锦言没有说话,挥挥手让她去了。
三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团和气,可这样的一个人,既没有丈夫在身边撑腰,也没有能干的儿子倚仗,却能在吴氏眼皮底下管家处事,还让吴氏抓不到任何把柄,九芝胡同上下,就没有不说三太太好的。
三太太遇事看得清,看得远,会办事,下手时决不手软。
如今小二房势微,三太太会不会来踩上一脚,就看她是不是真的聪明了。
罗锦言按兵不动,抱着肚子继续休息,这才想起来,她这是坐月子,不是安胎,摸着肚子上那一层软软的肥膘,她哭笑不得,胖了这么多,难怪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怀孕。
秦珏回来,进了明间,看看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换上了一副笑脸。
“惜惜,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人了。”他笑嘻嘻地说道。
罗锦言见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细眉细眼,长得甚是喜兴,便问道:“你给我买了个丫头?”
明远堂里可没有买丫头的事情,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管事小厮,要么是罗锦言的陪房,要么就是秦家的家生子,是不会从外面买人的。
小丫头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给罗锦言屈膝行礼,脆生生地说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叫鹦哥儿,一家子都是天桥上讨营生的,小的爹是说书的,娘是唱大鼓的,小的也学了些玩艺儿,秦大人便让小的来府上给夫人解闷儿。”
鹦哥儿一口的京腔,口齿伶俐,声音好听,让罗锦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问她:“你都会点儿什么?”
鹦哥儿道:“小的会唱几段海盐腔,还会唱大鼓,对了,小的跟爹学说书时认识字儿,夫人在月子里看书累眼睛,小的能给您念念词话本子。”
罗锦言知道,这是秦珏怕她烦闷,特意到天桥上找来这丫头,秦珏能把人带进明远堂,定是已把这丫头的来历背景摸清了。她笑着说道:“真是个伶俐丫头,就留下吧,立春,你带她下去,给她找间住处安顿下来。”
鹦哥儿大喜,秦大人带她出来时,对她爹说过,如果他夫人看上鹦哥儿,以后就让鹦哥儿留在府里当差,可若是看不上,还是要回天桥卖艺。
秦夫人把她留下了,也就是看中她了,娘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到庙里谢菩萨的。
屋里,霁红张罗着摆上晚膳,夫妻俩刚刚坐定,谷雨便轻手轻脚地进来,在罗锦言耳边低声说道:“若谷嫂子带话回来,三奶奶的胎已经落下来了。”
第八一零章 可惜了
谷雨的声音很低,但秦珏坐在罗锦言身边,听得一清二楚,他皱起眉头:“何氏落胎了吗?”
下午时,他去过帽沿胡同。
罗锦言没有作声,默默点点头。
秦珏叹了口气,低头吃饭,这顿饭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次日一早,夏至便回来了,她告诉罗锦言:“大奶奶放心,帽沿胡同已经稳妥了,江三太太说三奶奶体格康健,人也年轻,按她给的方子调养几个月,她再给看看。”
也就是说会不会伤到身子,要看调养的成效了。
“大奶奶您猜得没错,何太太去了以后,三爷果然想让何太太帮着管家,奴婢把您的意思悄悄对三爷讲了,三爷二话没说,就让三奶奶的乳娘把对牌交给了奴婢。”
罗锦言点点头,夏至继续说下去:“刚才奴婢回来时,大苗家的正在后门和个小厮说话,奴婢认识那小厮,是鹿鸣园的琴音。”
罗锦言问道:“鹿鸣园的?”
夏至肯定地道:“奴婢不会看错,琴音先是在五爷身边,五爷嫌他年纪小办事不行,要把他打发了,三太太就把他要过来,留在身边跑腿儿。”
夏至又道:“常贵嫂子把这事儿和三爷说清了,三爷让常贵嫂子和奴婢不用手软,除了三奶奶身边体己的,一个也不要留,能卖多远就卖多远。”
这就是从外面买人的好处,如果是在九芝胡同,随便一个丫鬟婆子就是家生子,家家都是姻亲,盘枝错节,卖了一家子,却卖不了和他们沾亲带故的。
即使如此,罗锦言还是放心不下何氏,她刚好也在月子里,多的是补身的药材和吃的,让人装了一车送过去。
去送东西的婆子回来告诉她,三太太的两个人上午就告假,说是鹿鸣园这边忙不过来,三太太让她们回去了。
罗锦言抿嘴笑了,三太太在这个时候把人撤回来,是不会淌浑水了。
她想了想,让立春去了鹿鸣园,把鹦哥儿的事告诉了三太太:“大奶奶屋里新来了个小丫头,会说书,大奶奶说若是三太太四太太烦闷了,就让这丫头过来凑个趣儿。”
秦牧的孝期还没过,府里禁了丝竹,各房头的女眷们也不好从外面请女说书的,但是自家丫头就无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