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天,三太太和四太太就把鹦哥儿叫过去说书,还各赏了一个银馃子。
何氏虽然孩子没了,但大人没有事,罗锦言松了口气,可秦珏却眉头深锁,晚上和罗锦言一个在架子床上,一个在罗汉床上,秦珏道:“惜惜,如果,我是说如果何氏不能生了,我们把阿树过继给他们吧。”
罗锦言懒得理他,她知道秦珏找过秦瑛,但于宝家的打听清楚了,秦珏前脚刚走,何氏就发作了,落胎药不是说吃就吃的,买药熬药都是花功夫的事,也就是说,即使秦珏没去找秦瑛,何氏还是会喝药。
这个秦珏并没有关系。
大户人家私底下都存有落胎药的方子,可是却没有正室太太自己用的,这种药很伤身,以后不能再怀上的也不是没有。
如果何氏真的不能开怀,即使纳妾生下儿子,养在何氏名下,何氏心里也是不甘心的,更何况是过继来的。
罗锦言觉得秦珏是真心不了解女人,尤其是后宅的女人。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说道:“三弟妹还年轻,只要好好调养,肯定没事的。对了,我听说江三太太的娘家侄儿在江西任知县,任期满了,想要调到离家近点的北方,,可如今南边不太平,有背景的都想往北边来,那几个空缺都是虎视耽耽。”
秦珏嗯了一声,道:“明天我让人去问问。”
第二天,秦珏就收到奇巧馆的帖子,钱万收到秦珏的拜帖,请他上门小聚。
秦珏下了早朝,回家换了衣裳,便去了奇巧馆。
奇巧馆的事关系到元姐儿,若不是碍于钱万是工部致仕老臣,他早就直接找上门了,也不用先送拜帖这么客气。
奇巧馆是楼上楼下两层的门脸,秦珏被引到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一进门,秦珏就愣了一下,只见满屋都是各种材料和工具,屋子里弥漫着木头和铁器的味道。
靠窗的地方腾出一方空地,铺着竹席,摆了两只蒲团和一只茶桌。一个老人坐在茶桌前,他穿着粗布短褐,袖管高高卷起,露在外面的一截磨得锃亮,也不知穿了多久。
秦珏叫了一声“钱大人”,抱了抱拳。
钱万哈哈大笑:“秦侍郎愧煞老朽了,老朽即使没有致仕,也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儿,怎称得起秦侍郎的一声大人,你就叫我老钱就行了。”
秦珏微笑,也不用钱万相让,便坐到蒲团上,这时才看清,竹席旁边散落的都是各种零件儿,像是从西洋物件上拆下来的。
他开门见山:“听闻钱老送给小女一个匣子,在下替小女就此谢过。”
钱万一怔,想了想,好奇地问道:“老朽只白送过一个匣子罗祭酒的外孙女是你的女儿?”
秦珏抚额,这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是罗家的女婿?
元姐儿天生就有一双巧手,除了他秦珏和惜惜,谁还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罗祭酒确是在下岳父。”他说道。
“哎呀,原来那小姑娘是秦家的啊,可惜了,太可惜了。”钱万唉声叹气,满脸沮丧。
秦珏的脸都黑了,什么意思?元姐儿是秦家的孩子,就是可惜?
秦家怎么了?
元姐儿不但是秦家的,还是秦家的嫡长女,这一代的秦家女,以她为大。这样清贵的出身,你说可惜了?
秦珏的口气中带了几分不悦:“钱老此话何讲?以钱老来看,小女出生在哪里,才算是不可惜?”
钱万叹了口气,道:“既是秦家的孩子,肯定不会让老朽把她带在身边,教她本事了,这不是可惜又是什么?”
这话说得也不客气,秦珏听在耳中,反而心平气和起来。
钱万接近元姐儿,只是看中了元姐儿的一双巧手,暂时看来,和甘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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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一章 土夫子
秦珏看钱万的目光多了几分平和,他道:“听闻钱老传道授业,造福乡梓,且有教无类,六艺经传皆授之,就连瀚林院的宗东畅也是钱老门下高足,却不知钱老已届花甲,不拘于时,仍有收徒之意。”
钱万听秦珏提起宗东畅,便猜到秦珏定是事先打听了。人家把自己的老底都打听出来了,自己却连人家是哪家女婿都不知道。
对了,他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就是奇巧馆开业之前,他正式搬进来住的那天吧,从原先的住处搬到这里,一路上他都在打盹儿,睁开眼时已经到了这门口。
唉,若不是那个小姑娘打开了匣子,他还不知道现在的国子监祭酒姓罗。昨天收到拜帖,若不是万婆子好一通吹嘘,他也不知道这位刑部侍郎是秦家子弟。
好在他是知道秦家的,他是进士出身,就算不知道秦家,也听说过天心阁。
不过,秦珏说他传道授业,造福乡梓,钱万还是很受用的。秦珏还说他有教无类,那定是指宗东畅出身商户之事了,当年宗老爷一手拎着银袋子,一手拎着宝贝儿子,寻遍山东大大小小的名师大儒,没有一个愿意给他家做西席的。宗家是商户,据说宗家的老祖宗是一路讨饭来到山东,靠着乞讨赚来第一桶金,开铺子,组商队,这才有了宗家的万贯家财。可宗家的银子再多,也抹不去乞丐商户的出身。宗老爷和银钱打了半辈子交道,早就把这些看淡了,可谁知他老来得子,竟然生了宗东畅这个儿子,这孩子三岁时就会拿笔蘸墨描画帐本上的字,见到的人都说这是文曲星转世。宗老爷心想穷人家都是没钱读书,自家有的是银子,还怕供不出个读书人?可惜他却四处请不到好西席,最后终于找到他这里。
那天他正在教同村甘木匠家的二小子认字,宗老爷领着宗东畅登门了。
见钱万许久不出声,秦珏微微蹙眉,仔细一看这老头目光迷离,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显然是走神了。
秦珏干咳一声,钱万这才缓过神来,对秦珏道:“秦侍郎喉咙不舒服?”
秦珏想踹他一脚。
他清清嗓子,对钱万道:“钱老方才说到想收小女为徒。”
钱万恍然大悟,是啊,刚才是说到这里了,于是他就想起了以前收过的学生。
“不瞒秦侍郎,初时听说打开那只木匣子的是个小女娃,老朽好不失望。小女娃手巧又有何用,还不就是绣绣花裁裁衣裳?老朽失望之余,又猜她也就是碰巧打开的,那匣子是老朽亲手所制,除了老朽的孙儿,没人打开过。”
“于是老朽便用了几天几夜,又做了一只更难打开的匣子,让人送了过去,没想到第二天,令岳就打发人把那只匣子送过来了,来人还说,他们家年仅五岁的表小姐,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匣子打开了。”
“唉,秦侍郎,老朽自那天起,就在琢磨,要再做个让她打不开的匣子才行,既然秦侍郎说那小女娃是令嫒,那老朽可否请教一二?”
秦珏看着眼前这位被自家闺女无意中折腾得快魔怔的老头子,有些怜悯。若是你看到我闺女用把小铲子挖出的那条地道,你会更魔怔。
“钱老不必客气,谈不上请教二字,钱老想问什么,秦某有问必答,不过秦某有一时不解,还请钱老解惑。”秦珏说道。
钱万的心思都在元姐儿身上,秦珏既然要先让他回答问题,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秦珏道:“钱老方才所说,这只木匣除了小女,只有您和令孙能够打开,据秦某所知,翰林院的宗翰林是您的高宗,莫非连他也打不开吗?”
钱万的头摇得像拨郎鼓:“他虽是老朽的学生,可他一心科举,从小到大,对机关之术毫无兴趣,除了读书就是写字,别无所好。”
秦珏一声长叹:“听说奇巧馆中每一件物事,都是钱老所制,可惜啊,钱老天纵英才,竟没把将这技艺传给学生,唉。”
闻言,钱万的眉头拧在一起,这个秦珏是什么意思,说他空有一身本事,却不肯教给徒弟?
这种本事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学会的吗?
说得像是他心胸狭隘似的。
他怒道:“秦侍郎此话差矣,老朽之所以没有将奇巧之术传授给宗东畅,并非是老朽不肯教,而是他”
他想说宗东畅学了也学不会,可又想起刚才他明明说过,是宗东畅对此事没有兴趣的。
他如果这样说了,秦珏更要以为他乱找借口,信口雌黄了。
情急之下,他忍不住说道:“宗东畅虽然不会这些,可老朽还有一个弟子是学过的,他有天赋,又聪明,十来岁时就协助老朽照着古书上的记载造出了木牛流马。”
秦珏佯装吃惊,道:“这世间真有木牛流马,钱老可否让秦某见识见识?”
钱万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砸了,没了。”
秦珏满脸遗憾:“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钱万沉声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你问完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秦珏翻翻眼皮:“钱老请讲。”
钱万立刻来了精神,刚才的阴翳一扫而光:“天心阁是否藏有机关密术的古籍?”
秦珏道:“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他从小不喜读书,天心阁虽有书籍名录,可他从未仔细看过。
若是别人听他这样回答,定会以为他是敷衍,可钱万却没有这样想,他立即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们秦家祖上可做过工匠?木匠?玉匠?还是别的匠人?”
秦珏摇头:“没有,肯定没有。”
“那就是做过土夫子,一定是这样!”钱万斩钉截铁。
秦珏一脸迷茫:“何为土夫子?”
钱万道:“土夫子就是做挖坟掘墓营生的。”
秦珏用尽力量才没让自己把钱万从窗户扔出去,你才是挖坟的,你们全家都是挖坟的,你们全族谱都是挖坟的!
第八一二章 手艺人
钱万打死也想不到,就这么几句话间,他已经到窗户外面飞了一圈儿。
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便是这些奇巧之物,读书应试倒在其次。那年殿试,他在策论中主张改良漕粮船只,减少损耗。他的文章在那一年的举子中不算出色,可他对船只改良的几个建议,却让当时的皇帝英宗大感兴趣,不但把他从三甲里拿出来点为进士,还破格让他直接进了工部。
他不擅应酬,家世普通,最大的乐趣就是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他的这些东西,一不能修桥,二不能治河,就连他在策论里提到的改造粮船,也未见成效,因此,他在工部混了五六年,仍然是个七品。后来窦太后执掌朝政,工部尚书和侍郎都换成了窦太后的人,他觉得当官挺没意思的,便致仕回乡了。
他只在官场混了五六年,之后的几十年里,要么在乡下小院里摆弄这些有趣又没用的东西,要么是在京城里宗家别院里继续摆弄这些有趣又没用的东西,至于哪里打仗哪里招灾,他全都没有留意,就连这家奇巧馆是赚钱还是赔钱,他也不知道,都由宗东畅给他找的那几个能干的帐房和伙计打理,他只管关上门,做他喜欢的事就行了。
因此,他问秦珏祖上是不是挖坑掘墓的,是全无压力的,他不认为这是骂人的话,如果秦家祖上真是做这行的,他会义无反顾地收秦家姑娘当徒弟,不对,如果秦家肯不吝赐教,他拜秦家小姑娘当师傅也愿意。
他眨着一双满含求知欲的老眼渴望地看着秦珏,眼巴巴的。
秦珏勉强压下怒火,沉声说道:“让钱老失望了,秦某祖上并非您说的那个行当中人。”
“唉,你们秦家是世家吧,太祖立朝后才迁到京城的吧,以前是哪里人啊?”钱万不死心,继续问道。
秦珏咬牙切齿:“我们家祖籍陕西西安府。”
“这就对了!”钱万一拍大腿,兴奋得像个孩子,“西安是十三朝古都啊,方圆几百里到处都是皇陵古墓,你们秦家”
“够了!”秦珏喝道,他不想再听这老头子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们秦家就成了挖人祖坟的了。
秦珏在官场历练多年,早已褪去了青涩之气,这一声断喝不但带了官威,也带了杀气,钱万给吓得一哆嗦,他说错什么了?没有吧?
盗墓是手艺,只要是手艺人,他全都视为师傅。
秦珏叹了口气,他知道宗东畅,此人爽朗中不失精明,极会为人处事,他写的一手好字,他虽然出身商贾,可在一群恃才傲物的翰林之中很有人缘。
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眼前这个不通事故的老头子教出来的,看来宗东畅的为人处事,更多得益于家学渊源。
秦珏缓和了口气,对钱万说道:“这样说来,钱老是想收小女为徒?”
钱万摇头,又点点头,问道:“秦侍郎膝下可有公子?”
秦珏道:“秦某膝下三子,只有一个女儿。”
钱万立刻兴奋起来:“那秦侍郎家的公子也似令嫒这般吗?”
秦珏果断地摇头:“不是,唯有小女一人。”
钱万又失望了,想了想反问道:“秦侍郎家的姑娘,是断不会送来我这里的,可是这样的良才美质,老朽放过了岂不可惜?”
秦珏嗤之以鼻,你想收我女儿当徒弟,我还没答应呢,你还要挑三捡四。
钱万话虽如此,可也没打算让秦珏回答,他就是自说自话而已。
“秦侍郎,能否让老朽亲眼见见令嫒?不瞒你说,老朽若是不能亲眼得见,委实不敢相信真有天赋异禀之人。”
秦珏哼了一声,道:“小女尚幼,不便见外人,钱老不是说想再做一个匣子吗?不如做好了先拿来给秦某看看,对了,岳父公事繁忙,钱老不要再打扰他了。”
钱万愣了一下,为什么要让他先做匣子?是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吗?
他当然有本事了。
“好,那老朽就再做一只,改日给秦侍郎送到府上。”
秦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了,和钱万谈完了,便转身离去。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得多了,倒也不再膈应了。
元姐儿未满周岁时,他就知道元姐儿有一双天生的巧手,那时惜惜问他,这样的手适合做什么,他戏说能变戏法。
只是他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女儿家手巧,以后能做一手好女红,不过他家里也不缺缝纫婆子,更用不着元姐儿做这些事。
后来元姐儿总能出人意料地打开机关,初时他以为元姐儿是误打误撞,后来问过她,元姐儿好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开的,问来问去只有一句话“就是按(拧)那里,没有为什么”。
钱万说元姐儿天赋异禀,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他是不是对女儿不够重视呢?元姐儿会剪各式各样的窗花,能在外家和表舅家之间挖出一条地道,这不是顽皮,这真是本事。
他想到这里,对明月道:“先别回府了,去甜井胡同。”
甜井胡同是叶氏的住处,元姐儿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