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路边有卖风车的，他买了四个。
一个给元姐儿，另外两个是给豫哥儿和三月的，还有一个是给惜惜的。
阿树太小了，还不会玩儿。
他没让小厮先去报信，自己直接去了甜井胡同。
水伯来开门，走过影壁，他就看到正在院子里跳百索的三个小姑娘。
怎么宝意和小语儿也在？
他看了看举在手里的风车，买的太少了。
明月机灵，转身跑出去，从轿子里又拿了两只风车。
小姑娘们果然都很高兴，叫姐夫的，叫姑夫的，只有元姐儿抿着小嘴冲着秦珏笑，笑得很调皮，就好像知道这两只风车的来历似的。
见他来了，叶氏从屋里出来，问道：“惜惜还在月子里，你下衙不回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秦珏道：“恰好看到卖风车的，就买了几个拿过来。”
他看向小语儿和宝意，问道：“岳母来过？”
叶氏笑道：“亲家太太没有来，我见元姐儿整天守着我这老婆子，怪孤单的，就让水伯和鸿雁去接了她们过来。”
第八一三章 诉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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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珏见叶氏气色红润，比起刚到昌平时似是丰润不少，可见心情舒畅，回到京城也没有触景伤情的郁结。
小姑娘们在院子里玩风车，银铃般的笑声冲去夏日的炎热，让人的心也跟着愉悦起来。叶氏微笑，自言自语：“看着她们，我就像是重活了一场。”
当年离宫的时候，她还不记事，还不知道她平安快乐的童年从此戛然而止。之后很多年，她跟着哥哥飘泊流离，隐姓埋名，那一年她像元姐儿这般年纪，有一天哥哥把她带到僻静无人的地方，第一次说起了他们的爹娘，她这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爹娘的，只是他们的爹娘早就被人害死了。哥哥对她说：“我们要替爹娘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的童年便只有两个字“活着”。
这一次北上之前，她踌躇再三，哥哥对她说：“到了北直隶，你不见玉章，也能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事，你在南边听到的，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听观棋说，玉章在北直隶很有名望，老百姓也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故事。”
所以她就来了，她要听听那些市井百姓是如何谈论她的儿子，只是听听就好，她不见他，她没有抚养过他，她不配。
可现在她不但听到了，还见到了，不但见到儿子，还能看到儿媳和孙儿，抱了刚出生的小孙子，更能与孙女朝夕相处。
如果可以，她想把她这些年的经验教训全都告诉孙女，教给孙女。可是又一想，元姐儿和她是不一样的，元姐儿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有爹娘疼着，外家宠着，长大后还能有三个兄弟给她撑腰，元姐儿不应该像她一样，从小就为能“活着”而“活着”。元姐儿要像惜惜那样，做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在娘家有家人宠着，成亲后有丈夫护着，像朵花儿似的，能有多美就有多美。
秦珏看到叶氏的嘴角弯了起来，好似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喜悦打从心底冒出来。
“娘，我有件事想和您说。”秦珏说道。
叶氏这才恍然，她有些愧疚，有她这样当娘的吗？和儿子说话时，想的却是孙子孙女。
她虽然觉得有愧，可冲口而出的却是：“你怎么没把豫哥儿和三月带来？豫哥儿说你每天都要拘着他写五十个大字，还说下次把他写的字拿来给我看，还有三月，又长牙了吗？”
秦珏莞尔，惜惜老了会不会也这样，整日把孙辈挂在嘴边？一定不会，那时他已经带着惜惜去游遍天下，不会再让那些小不点儿缠住她了。
进了屋，秦珏见屋里摆了冰盘，凉爽怡人，就知道这是罗锦言送过来的，他问道：“冰还够用吗？”
叶氏笑道：“每天一早，惜惜就打发那个叫清泉的来送冰，除了冰，还有新鲜的瓜果蔬菜。惜惜聪慧懂事，你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
秦珏喜欢听到长辈们夸奖罗锦言，一直都喜欢。
看到叶氏心情很好，秦珏便问起十万军的事来，他道：“您在两湖住了一阵子，可曾去过军营？”
若是寻常女眷，他定不会问这种问题，但是那天见到叶氏纵身下马的情景，他有一半的把握，叶氏是去过军营的。
叶氏果然点头：“我不但去过军营，还跟着大军打过襄阳。”
“您上战场了？舅舅知道吗？”秦珏瞪圆了眼睛。
叶氏笑道：“他怎么知道？我和鸿雁女扮男装，除了观棋没有人知道。”
听叶氏提起观棋，秦珏心里就不太舒服，观棋是以叶氏的义子自称的。
“观棋怎么这样不知轻重？我以前真是高看他了。”秦珏冷冷地道。
叶氏见状，知道自己说漏了，连忙道：“是我想去，观棋一个小孩子，哪里能管得住我？你也不要怪他，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不会再上战场了。”
秦珏这才哼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您既然去过舅舅军中，那您可知道舅舅有没有想过自己造火炮？”
苏必清和林丛在南边几年，秦珏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很多事情，赵奕有火炮，这些火炮是从大周军队里抢过去的。赵宥在西北，他能从北方鞑子手里买火炮，而赵奕离得太远，能买到火炮也难以冲破重重关卡运到湖南。
而大周放在南边的军事力量本就薄弱，除了沿海卫所，其他各卫均未配备火炮。十万军的火炮有的是在王月久手里抢的，有的是在尹宸手里抢的，数量有限，很多都已破损。
好在眼下因为赵宥火炮厉害，朝廷把大部分火炮都拿去对付赵宥，否则赵奕这边难以抗衡。
叶氏微微蹙眉，这些年她四处游历，见到哥哥的机会有限，但是在两湖时，她和哥哥有过几次长谈。
她道：“你舅舅在四川有两座铁矿山，又建了兵器场，盔甲和兵器都能自给自足，但是火炮的事，却不是那么容易，否则观棋也不会把手里的火炮当宝贝一样了。”
秦珏道：“您能否给舅舅写封信，问问他能否派个人来京城一趟？”
不是谁的信都能送到赵奕面前，这封信只能由叶氏来写。
叶氏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她从未为儿子做过什么，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帮着带带孙女而已，现在儿子让她写封信，她自是满口答应。
当下，秦珏磨墨，叶氏提笔给赵奕写了一封信。
待到信上的墨迹干了，她把信交给秦珏。
秦珏把信贴身放好，向叶氏告辞，走到院子里，见小姑娘们已经不再跑百索了，每人一把小铲子，正在墙角的土堆上刨土。
水伯笑着说道：“夫人让老奴堆了坐小土山，大姑娘可喜欢了。”
秦珏冲着元姐儿招招手，元姐儿笑嘻嘻地跑过来，两只小爪子脏兮兮的。
秦珏从怀里掏出一只圆球，放到小脏爪子里，问道：“给爹看看，这是什么玩艺儿？”
这只圆球是他在钱万屋里随手顺来的，谁让钱万说他们家是挖坟的。
第八一四章 漫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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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圆球是几块木头拼起来的，可秦珏试了试，这些木块拼得很严紧，除非用蛮力，否则是取不下来的。
元姐儿把圆球拿在手里，纤细的手指在每块木头上摸了一遍，然后忽然在其中两块木头之间微一使力，便现出一道寸余的裂缝，秦珏以为她会把裂缝扯开，可没想到元姐儿却啪的一声又把裂缝给合上了，就在合上的这一刹那，圆球在元姐儿手里散开了，散开的木块却没有掉到地上，元姐儿瞪大眼睛，发现每块木头都用牛皮细绳连在一起，她顿时眉开眼笑，把这些木头在手里转动拼凑成不同的形状。
“爹爹，这是灶上的王嫂子。”
“爹爹，这是汤圆。”
“这是大马。”
“这是炕桌。”
这些奇形怪状的形像在小孩子眼中都能找到相似的东西，元姐儿显然对这个新玩具很喜欢，爱不释手，小语儿和宝意也放下手里的小铲子跑了过来，三个小姑娘用木块拼凑成各种形状，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秦珏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闺女，叶氏走到他身边，他才发觉。
“我和惜惜都没有这样的巧手，她这是天生的，也不知是随了谁。”秦珏叹息，当年如果他有这么一双巧手，吴桥刘家说不定会把真本事传授给他。
“随了你舅舅，不对，是随了你曾外公家里的人，你舅舅年轻时喜欢锁头，各种各样的锁头，他就没有打不开的。我在两湖见到他时，在他书房里还看到一把奇形怪状的锁头。”
开锁？
秦珏抚额，这都是什么爱好？
“那为什么我没有随了这本事？”秦珏问道。
叶氏道：“我也没有，你舅舅说解家人不但有一双巧手，还精通奇门遁甲，可惜......”
她说到这里，痛惜地叹了口气，解家已经没有了，满门抄斩，只留下一个至今还藏身深宫的云栖。
“解家不是将门吗？为何懂这些？”秦珏问道。
叶氏摇摇头：“我这也是从老方丈和你舅舅口中得知的，出宫时我还很小，解家的事全无记忆。”
秦珏在回九芝胡同的路上，对明月道：“你去和四老爷说一声，就说我要进天心阁看书。”
秦家五房人，每房一把钥匙，五把钥匙凑齐才能打开天心阁。秦烨在时，每天上午都会和其他四位持钥人一起，打开天心阁大门，让人进去打扫。
秦烨去广济寺后，就把钥匙交给了四老爷秦炻，秦炻虽然懒散，但是每天开阁的时辰却没有误过。
秦珏没回明远堂，直接去了天心阁，秦炻和其他四位持钥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待到阁门被一道道打开，秦珏带着明月走了进去，秦炻拍拍他的肩膀，道：“难得你来这里看看书，老祖宗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明月忍着笑背过身去，秦珏觉得自己这位四叔父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他在天心阁里抄书抄到很晚，这才回到含翠轩。
一进门就让丫鬟给他打水洗眼睛，累死了，看书真能把人的眼睛累瞎。
罗锦言索性让人去煮了明目的药膳......
直到躺到床上，秦珏这才把他去奇巧馆的事说给罗锦言听：“钱万此人很是无趣，人倒是不傻，但是心思都在这些奇巧物上，对待人接物一窍不通，居然还说秦家是挖坟掘墓的土夫子出身，若是让他给元姐儿做了师傅，还不知会把元姐儿教成什么样。”
罗锦言忽然发现，男人嘴碎起来，也很有趣。
秦珏又道：“不过，他和甘泉不是一路上，宗东畅也不是。钱万说过他有一个徒弟十来岁就能协助他做出木牛流马，可我提出想见识见识木牛流马时，他说已经给砸了。”
罗锦言吃了一惊：“砸了？还有他真的造出木牛流马了？”
秦珏点头：“应该是真的，我虽和他只是一面之缘，但这老头不像是会说谎的，唉，他可能还没有豫哥儿心眼多呢，偏偏还是进士出身。”
罗锦言哈哈大笑：“豫哥儿可没有元姐儿心眼多，你还怕钱万会把元姐儿教傻了？他没让元姐儿把他给卖了就不错了。”
秦珏想了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今天他把风车拿给小语儿和宝意时，元姐儿那副模样，分明就是知道这风车是他临时拿来充数的。
风车？
他忽的坐了起来，给惜惜留的那只风车还在马车里，他先去的天心阁，然后从天心阁走回来的，他抄书抄得头晕脑胀，把那只风车给忘得干干净净。
“我给你买了一只风车，忘在车里了，明早让明月给你送过来吧，带小铃铛的，你一定喜欢。”
罗锦言笑了起来：“赶车的老尤已经让人把风车送过来了，说是你买给我的，上面有铃铛，我怕吵得睡不安稳，给放到东次间里了。”
秦珏松了口气，这个老尤不错啊，够机灵，知道余下的这只风车是给大奶奶留的。
罗锦言又问他：“你觉得钱万对于火器有没有研究？”
秦珏笑了，夫妻俩总能想到一起。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他既然想收元姐儿当徒弟，来日方长。”
罗锦言道：“你决定让他教元姐儿了？”
秦珏道：“哪有那么快，我还要再和他谈谈，我今天到天心阁里抄书，就是要还他人情。”
他又道：“我从奇巧馆出来时，拿了一个物件儿，我摆弄过，根本摸不到门道，可元姐儿拿到手就能玩得津津有味，我可不想欠他这个人情，他问起天心阁的藏书，我便给他抄了半本，下次带汪鱼过去，这抄书的活儿还是让他干吧。”
罗锦言咧嘴，不问自取是为偷，你偷了人家的东西，自己不好意思了，抄古籍赔给人家，还说什么不想欠人情。
难怪以前就听人说过，越是大官就越是脸皮厚。
她躺在架子床上，笑得花枝乱颤，笑够了，对秦珏道：“等我出了月子，也想到奇巧馆见见这位钱老先生，听你说的，倒真是个有趣的妙人。”
第八一五章 满月酒
待到叶氏写的那封信送到赵奕手中时，罗锦言已经出了月子。虽然九芝胡同已经出了孝期，但是帽沿胡同还在孝期里，阿树的满月酒没有大办，只是族里的亲戚摆了几桌，罗绍和张氏一起过来，喝了满月酒，罗绍回了杨树胡同，张氏带着孩子们直接去了甜井胡同。
叶氏也摆了满月酒，张氏的马车停在胡同口，下了马车，就看到豫哥儿和元姐儿端着小筐正在给马喂豆子吃，她愣了一下，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今天的酒席上，这两个分明也在。
豫哥儿得意地说道：“我骑马带着妹妹来的，路上看到外祖母的车了，嘻嘻。”
这时管三平走过来，给张氏见礼，看到他，张氏才松了口气，她没有看到别人，还以为豫哥儿和元姐儿是偷跑出来的。
管三平道：“大奶奶和三月、阿树还要晚点过来，让老奴带着大少爷和大姑娘先来了，我们骑马，走得快，比亲家太太还早到了一步。”
管三平见张氏的眼睛在那两匹马上扫来扫去，便笑着说道：“大爷说大少爷已经能自己骑马了，就让他和大姑娘骑了这匹小马出来，老奴在一旁跟着，不会有事。”
豫哥儿没有吹牛，他真的是骑马带着妹妹过来的。
张氏看着得意洋洋的豫哥儿和与有荣焉的元姐儿，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这当爹娘的心有多大？
可一转眼，天赐和地养已经跑到外外们身边，羡慕地摸着那匹劳苦功高的小马：“你真是自己骑马过来的啊？”“你不怕掉下来吗？”
张氏哭笑不得，叫了孩子们进院子给叶氏见礼。
叶氏闻讯已经在影壁前等着了，见到张氏，叶氏就笑着问她：“看到豫哥儿了吧，他骑马来的，元姐儿胆子也大，坐在哥哥的马上，一点儿也不害怕，玉章像他们这么大时，还不会骑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