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宁看见她时便已站起,笑道:“陆姐姐这边坐吧,咱们俩挨着。”
陆微笑了笑,果然在她旁边的书桌坐下。
还未坐定,门外又进来一个圆圆脸的女孩,一看到陆微,“哎哟”一声便拎着书箱跑过来,挨着她坐下道:“表姐,我早想去看你,偏生也病了前儿才好,母亲怕我过了病气给你,死活不让我去,你如今可大安了?”
这女孩乃是陆微舅舅抚远候杨毅的庶女杨妙清,今年刚刚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节。陆微自重生以来,对亲情分外看的重些,如今见她眼中全是担忧,心下十分熨帖,抚着她的头发道:“已经好了,亏你还记挂着。”
王玉宁便凑过来说:“杨妹妹一直念叨着姐姐,听说我前几日见过姐姐,还问了我几次。”
杨妙清笑道:“表姐,这两天王姐姐十分照顾我呢,今儿咱们三个坐一起吧。”
女儿家的小心思,但凡要好的就要坐在一处,当下三个人挨着坐了,各自整理文具,王玉宁果然十分照顾杨妙清,一时帮她研磨,一时又替她打墨线格子,陆微忍不住想,难道赵家已经将目标转移到了杨妙清身上?她看看杨妙清一脸娇憨稚气,不由担心起来。
不多时学生已陆续到齐,刘晟宏的女儿刘妤素来与陆微交好,见了她便笑道:“那回看过你之后,一直记挂着不知道你好了没有,多亏王妹妹告诉我说你已经没事了。”
陆微看了眼王玉宁,见她浅笑盈盈,看上去十分温婉可亲,亦且除了杨妙清,还有几个学生主动坐在她身边,似乎与她相处得不错,陆微不由暗暗称奇,原来王玉宁竟有如此好的交际功夫,只是不知她意欲何为?
只是不等她想明白,女夫子便已进门,澄澈双目往堂下一扫,众女子便都停止说笑,正襟危坐,陆微随众而行,只是心中暗暗提防,时刻留神王玉宁的举动。
刘大家年事已高,近年来很少亲自授课,如今是她的女徒弟主讲,条分缕析却也十分精妙,陆微渐渐听得入了神。
半个时辰后课间休息,不少知道陆微受伤的女子便围过来问长问短,忽然一个女子笑说:“陆姐姐,都说肃宁侯夫人一见你就十分喜欢,恨不能日日与你一处相伴,前天我们聊起来,都觉得十分奇妙,你受了一场惊吓,却多了一段缘分。”
陆微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原来如此!传这话的除了王玉宁没有别人,原来王氏还打算把她与肃宁侯府绑在一起,只不过这次从儿子改成了当娘的。她松了口气,只要没盯上杨妙清就好。
刘妤比众人都细心,看陆微的神情并不像王玉宁所说与肃宁侯府十分热络,便问道:“可是这样吗?”
陆微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侯夫人这般错爱,原本与侯夫人只见过一次,还是我二婶带着我们姊妹一起去的,与侯夫人连话也没说几句,莫非因此侯夫人才没发现我的不好之处?只可惜侯夫人没当着我家二婶的面夸我,否则我也能回家说嘴了。”
众女子听她说得俏皮,不由都笑了起来。杨妙清便说:“母亲也常说表姐你很好,还说要不是老太太不答应,她就要把你接到我家来住着。”
陆微心中感念,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舅舅舅妈待她都很好,既然有机会重活一回,一定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受赵家的诓骗。
她笑说:“舅妈对我那是敝帚自珍吧,要是连舅妈都不疼我,我就太可怜了。不过,我倒知道有一个人,那是真的很得肃宁侯夫人的欢心,”她转向王玉宁,“虽然我只见过肃宁侯夫人一次,但侯夫人那天再三再四跟我们说,王妹妹自幼就养在她身边,温柔孝顺,比亲生女儿还要可心,是不是呀王妹妹?”
王玉宁自然不能否认,只得点点头,道:“姑妈心慈,待我很好。”
陆微又笑道:“那也是王妹妹孝顺可爱,所以侯夫人才这般看重你。说起来,赵二公子那样杀伐决断的人,在王妹妹跟前也十分体贴,那天二婶带着我们姊妹,亲眼看见王妹妹撞到了额头,赵二公子立刻取出伤药替妹妹擦伤口,果然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比别人都要亲厚许多。”
王玉宁虽然知道这话与赵家母子的谋划相悖,但年轻女子,哪个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更何况她心中对赵昱原是有情,如今从情敌口中听说赵昱对自己好,于尴尬害怕之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幸福感,一时竟不想反驳,面颊也慢慢红了起来。
座中除了杨妙清这个年纪幼小不谙世事的以外,其他人多少都听闻过男女□□。此时见王玉宁含羞低头,顿时都有几分恍然大悟的感觉,更有几个家教严苛的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异样起来。
刘妤比别人又多想了几分:既然王玉宁与赵昱亲厚,为什么还到处散播王氏中意陆微的言语?她听出刚刚陆微那番话一半是夸王玉宁,一半却是在极力撇清自己,便多了个心眼,拉着陆微到一边悄悄问道:“你没来的时候王玉宁到处说赵昱救了你,我听你说过是自己跳车的,就当众替你分辩过两次,她后来便不说这个,只说肃宁侯夫人很喜爱你,缘分难得之类的,我听着也不像什么好话,只是不好驳。如今你既来了,我便要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陆微与刘妤素来交好,知道她性子好爽,十分有侠义之风,当下忙先谢过,才道:“我也不知她们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些话侯府那位夫人可从来没跟我家长辈说过,尽是在背后议论。”
刘妤听她如此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点头道:“真是可恶,我最见不得这样鬼鬼祟祟的,女儿家的声誉何等要紧,岂有这样乱说的?可恨我二哥最近与赵昱要好,因他的情面就让王玉宁进来旁听,说是筹备明年考试,既如此,我跟爹爹说说撵她出去吧。”
陆微忙拽住她道:“不必撵她,只以后她再胡说时你帮我分辩几句就行。”留着王玉宁才能看清赵家母子下一步的打算,况且流言这东西,赵家人会用,她就不会用吗?
刘妤道:“那是自然。”又担心地看了看杨妙清,“你表妹性子单纯,跟她好的很,别被她哄了。”
陆微也有这个担心,便道:“要是能想法子不让她们坐一起就好了。”杨妙清如今与王玉宁十分亲热,须得先拆开才好。
刘妤想了想,笑道:“这个不难,交给我吧!”
果然第二天陆微来上学时,便听女夫子说以后按着个头高低排座位,杨妙清个子小坐去了前面,王玉宁排在了中间。
刘妤朝陆微眨眨眼,陆微笑着点头致谢。
接下来几天,女学里渐渐流传开来,说王玉宁身份既不贵重,又没经过考试便能附学旁听,都是因为赵昱特地向刘二公子求情的缘故。有好事的向刘妤求证,刘妤自然实话实说,众人不免联想起那日陆微说的赵昱为王玉宁擦药的事,一时间又是好奇又是侧目,那王玉宁竟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这天课间又有好事之人向陆微打听擦药的事,陆微笑道:“我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看的很清楚,再说我与赵二公子素昧平生,男女大防在那里摆着,哪有乱看乱说的道理?”
这话实在诛心,她知道男女大防不肯乱看乱说,岂不是说王玉宁不知羞耻公然与赵昱拉扯吗?陆微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回避王玉宁,眼见她煞白了脸低下头去,陆微心中冷笑,今世便让你也尝尝人言可畏的滋味吧!
☆、还施彼身
陆微近些日子心情颇好。
上一世她处处体谅,大度谦让,反而被流言所困,如今她成了那个利用流言的人,才知道这小小几句言辞,用的好了居然与利剑无异,眼看王玉宁在女学中越来越孤立,就连天真如杨妙清也不再跟她过多来往,陆微心里只有两个字:活该!
这天散学后,她收拾了东西正要走,王玉宁忽然挨过来,低声道:“陆姐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陆微笑笑地看着她,道:“我与你并没有什么需要背着人才能说的话,妹妹有事便在这里说吧。”
王玉宁见她如此,只得咬着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陆姐姐,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跟表哥真的没有什么。”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你与赵二公子有什么没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陆微向刘妤使个眼色,一边又说,“这话于礼不合,我可不敢再听,妹妹也快别再说了。”
王玉宁脸色越发苍白了,眼睛眨巴着,几乎要落下泪来,低声说:“我知道那天我不该让表哥替我抹药,惹得姐姐生气……”
陆微立刻打断她,道:“我再说一遍,这话于礼不合,你和你表哥怎么样与我没有一点干系,妹妹要哭要说,都不应该来找我,妹妹或许不在乎,但我自小受祖母教诲,知道女儿家身份贵重,不敢牵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请妹妹放过我吧。”
王玉宁还要再说,刘妤已经带着杨妙清走过来,刘妤对待陆微素有长姐之风,当下便道:“王小姐这话好生奇怪,你们表哥表妹拉拉扯扯,干嘛非要攀上陆家妹妹?难道刘家家学是任由你搬弄是非、坏人名声的地方吗?”
杨妙清虽然性子和气,但她刚刚听得清清楚楚,自家表姐跟赵家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偏偏王玉宁口口声声夹缠不清,非要把赵昱往陆微身上扯,此时她也有些生气,便道:“我表姐只是应肃宁侯夫人之邀去看了一次花,你就编排出这些话,真是不知所谓!”
说话之时,众人都已凑了过来,与她们三人要好的多半面露鄙夷之色,有心直口快的就说:“王小姐别是当她表哥是香饽饽,以为谁都念念不忘吧?”
王玉宁立刻低下头去,酝酿了半天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可惜此处都是女子,都知道闺誉的重要,见王玉宁无中生有硬要攀扯陆微,早已十分鄙夷她的行径,哪还有一个怜香惜玉的?
那王玉宁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见竟没人理她,陆微更是收拾东西做出要走的样子,只得擦了眼泪,勉强说道:“姐姐,所谓日久见人心,以后你会知道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微笑笑地看着她,心说,你后你也会知道,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软弱可欺。她提起书箱,迈步向外走去,经过王玉宁时,飞快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赵二公子对妹妹情深义重,妹妹居然舍得把他往外推,真是……”
待王玉宁反应过来时,陆微早已走远,王玉宁心神恍惚,不由想到,为什么要听王氏的话把赵昱推给陆微呢?自己依附王氏,所求不过一门好姻缘,可若按照王氏的安排让赵昱跟陆微成亲,自己的好姻缘又在哪里?
陆微回头看时,见王玉宁仍然站在原处沉吟不止,心中冷笑一声,人有私欲便有私心,如今王玉宁与王氏的私心并不相同,只要加以撩拨,不信她们不先内讧。
银杏与碧桃扶着她上了车,走出一阵后,银杏好奇地说:“姑娘,这几天好多人都在说肃宁侯夫人的侄姑娘与侯府二公子私下很是要好,赵二公子还亲自给那位侄姑娘抹药呢。”
女学每天只上一个半时辰的课,因此许多学生带来的丫鬟便不回家,只在学堂旁边的倒座等着自家小姐散学,这么多人凑在一起,自然少不了闲话议论,就地取材的缘故,有关女学生的新闻最是常见。
陆微笑而不答。前几日她特意拣丫鬟在的时候引着几个女学生谈起了这事,前世她管家时多曾接触肃宁侯府的下人,知道这种牵涉男女私情的消息在下人们中间传得最快,果然这么快就见效了。
碧桃道:“还有几个丫头来问我那天去侯府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呢。”
陆微道:“再有人问你,就说你没亲眼看见,不能乱说。”没有亲眼看见而不是没有,这其中的区别想必听的人都能发现,如此一来,消息只会传得更快,传的更离谱。小姐们身份贵重,许多闲话不会随便说,可是丫鬟仆从之间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想必过不了多久,这话就能传到肃宁侯府,到时候就热闹了。
陆微唇角微翘,一派气定神闲的惬意模样,以这种手段对付那些人,真是再好不过。
银杏瞧着自家姑娘,总觉得她笑的大有深意,但又猜不出来,于是又说:“她们还说按照往年的规矩,过阵子女学就要办诗会,各府的小姐都要作诗作画,热闹的很呐。”
诗会?陆微这才想起,好像刘妤是说过每年七夕前后,女学都有诗会,她略一点头,并没放在心上,忽听碧桃道:“我还是觉得赵二公子那么好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不合礼数的事。”
陆微抬眼看碧桃,但见她一脸愤愤,极是替赵昱抱不平的模样,不由地暗暗留了心。
车声辘辘,很快便回到陆府,陆微正扶着两个丫头下车,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人在远处盯着她一般,她猛地回头看去,整条街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看上去并无一个可疑。
陆微站了片刻,这种感觉她最近总是有,应该不是错觉。许是重生之后分外敏感的原因,身边的人和事稍有些不对,她总会感觉到一些异常。她想了想,重新又坐回车中,吩咐道:“以后直接驾车进府,到内院时我再下车。”
只是,到底是谁在窥探?
天色擦黑的时候,陆微带着银杏到花园中散步,果然不久之后,又有了那种被人盯着的怪异感觉。陆微不动声色,吩咐银杏回房去取团扇,自己慢慢向湖边空旷处走去。
陆府的花园是沿着山墙圈起来的,其他几处树木花草繁盛,容易隐藏身形,唯有小湖边空旷平坦,很难藏人。陆微拣着铺了白石的甬路慢慢走着,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她想,那暗中偷窥的人应该不是为了要她的命,毕竟她目前与谁也没有深仇大恨,那么,来人又是为了什么?
甬路在湖边转了一个弯,拐角处立着一方玲珑的太湖石,陆微走到跟前时,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向前扑出,直直地倒了下去,额角正撞上那块大石。
微风轻轻拂过湖面,矮矮的草丛窸窣有声,只是,无论是风声还是草叶摩擦的声音,都没能唤醒陆微,显见是被撞晕了。
从花园到陆微住的浅草院一来回要将近两刻钟。
一刻钟后,银杏没回来。
两刻钟后,银杏还是没回来。
又过片时,远处的芍药花丛中蓦地蹿出一人,黑衣箭袖,黑布蒙脸,飞快地奔到太湖石前,俯身看向陆微。
借着刚刚升起的月亮,他发现陆微额角处的鲜血已经凝固,果然伤的不轻。此处偏僻,若是任由陆微这么躺着,只怕她的丫头来了也不能及时发现。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蹲下身轻轻扶住陆微,试图把她带到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只是当他刚刚碰到陆微的胳膊,他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尖锐物,跟着便听见陆微冷冷地说:“别动,动一下便戳透你的脖子。”
黑衣人垂下眼睛,抵在他脖颈处的,是一支泛着冷光的银钗,钗尾光滑锋利,若是使用恰当,的确能让他血溅当场。他立刻决定识趣地不动。
陆微慢慢从黑衣人身边挪开,坐直了身子,冷冷道:“自己把腰带解下扔在一边,两只手抓住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