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就在刚刚,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不同了,她自己也分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想法,她只觉得她的脑海中一度震荡,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她却又不太明白。
按着礼制,她是不能够直视着杨雪的双眸的,是以,即便心中满是迷蒙,她却也始终只是低垂着眉眼。
“韵儿觉得……王姊很不一样……”
她想了想,最终只吞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还是没有将心中的困惑问出口来。
其实,杨雪并非是不知道子韵能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已是不易,她只是同样的,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和语气继续下去罢了。
无言许久,她只能对着子韵笑笑,可下一秒,她却又只能僵硬的将那一抹笑收回——始终低垂着头的子韵,是瞧不见她唇角的笑意的……
谁说高贵的身份不是一种别样的寂寞?忽而间,杨雪竟觉得心里有些落寞。
酒过三巡,再如何欢畅的宴席终究是散了场。
纵使中间多了杨雪对儒家之礼反驳的一幕,但伯姬的丧礼却仍旧是大办,仍旧是以“贤之典范”记录在史。
丧礼过后,诸国使臣也不再如往常出使一般多做停留,纷纷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各自国家,急着向上禀报“公子韶”与“理家”一事,生怕自家君上得到的消息会晚于其他的诸国。
是以,丧礼过后不过区区三日,诸国使臣便只剩下了一个卫国使臣。而他,则是为了代替卫君迎回子韵。
子韵的嫁妆,是宫中早早便已备下的,等到了算好的吉日之时,子韵便随着卫国使臣一同出发,前往卫国。
子韵临出发的前一日,杨雪又在后花园中遇上了子韵一次,彼时的子韵,因着要远嫁卫君而连日来的细心精养,面容倒是显得又比前几日娇嫩了许多。
仍旧是那一方长亭之中,仍旧是那一处视野,杨雪再次问着子韵道:“韵儿可是甘愿嫁与卫君的?”
便算作是她良心吧,她仍旧是忍不住问了,她自己第一次见子韵时所问出的问题。这一份她所不愿要的命运,被迫落在了子韵的身上,即便子韵自己其实并无所谓,但她却知道,这一次,是她理亏。
子韵本就娇嫩的面容此刻染上点点羞意,更是娇艳。她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过后又松开,面色如花般笑道:“王姊想来,又是在同韵儿说笑了。”
久久,杨雪未曾开口,她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但终究,却又不肯再做那人们眼中的“愚人”。
三番四次的问着本就没有选择的问题,可不是愚吗?
第二日。
今日子韵便要离开宋国前往卫国了,因着是庶女出嫁,所以卫君不曾亲自来娶,宋君同君夫人自也不会亲自送嫁。
临走时,除了数十抬嫁妆同陪嫁侍婢,她的身边竟也不剩下什么人来。
城门口,或是还有些什么期待,也或是还有什么期待,子韵久久站立在车驾的一旁,对着城内望了又望,也不知是在等人,还是仅仅是舍不得这宋国之都。
终于,当那车轮碾过细石的响声和着马儿的嘶鸣阵阵传来之时,子韵向来谨小慎微的面上,第一次浮现出堪称为激动的神采。
那玄色车驾同样停在城门一侧,在侍婢的搀扶之下,杨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子韵的眼前。
杨雪渐渐走近子韵,第一次,她竟在子韵有意识的情况下,看见那可算是“出格”的神情。或者,是因为这也许便是最后一面?杨雪也并不清楚。
站定在子韵的面前,见子韵作势又将要跪拜在地,杨雪便立即伸手扶住了子韵的双臂。
“今日是韵儿出嫁,便不用行那般大礼了,就是让那地上的沙砾脏了这一身的嫁裙,也是不美。”
出乎杨雪意料的,这一次子韵当真便听了她的话,未曾执意要跪下。但即便是不曾行拜礼,她却仍旧是拱着手,对着杨雪深深地躬下腰身。
任由她行完了礼,杨雪这才屏退了两侧众人,出声同卫国使者讨要了些告别的时间。
“韵儿便知王姊会来。”
杨雪还未曾开口,子韵便首先抢过了话去。纵然她的眼睛仍旧是没有望向自己的眼睛,但仅仅是从她的语气里,杨雪便已听得出她是欣喜的。
众人尽退,偌大城门只剩了杨雪和子韵二人。二人的身旁,头一次连一个侍婢都没有。但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环境吧,子韵反而像是有些释放了自己。
“那一日,王姊问韵儿在想些什么,韵儿未曾说。当时,韵儿便想着若是今日王姊愿来送送韵儿,韵儿则定是要将那日的想法告知王姊的。”
杨雪从未听过子韵主动同自己说过这般多的话,她的心中也不是不讶异的,但此刻,她却并不想打断她。挑了挑眉,她只等着子韵的下文。
子韵也没让杨雪等太久,便软软的笑道:“韵儿这十数年来从未离开过宋王宫,也从未见过更多的外人,但孔子是何人,韵儿却是有所听闻的。王姊既得孔子赞同,那么王姊那日所言所说也必然是正确的……”
说着说着,子韵的神情忽然又变作了如那日一般的迷蒙,“只是……女子亦可言外……?韵儿好笨,想了又想,依旧是不懂……”
杨雪望着子韵,神情微怔,竟不曾想子韵一直在想着这样的一句话。而这样的子韵,着实是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了。
也不介意提点两句,杨雪笑着伸出了手,在子韵惊诧的目光中将手搭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头,道:“韵儿你瞧,从前的韵儿定然是不会想这般多的,但现在的韵儿却已然学会思考了。是以,从来不是韵儿不会思考,而是韵儿未曾想过要去思考。自然,从来也不是女子不如男子,而是女子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比男子更好。”
此一番话,在外人看来或者也可算作是惊世之语了,但此刻的子韵,本身便是懵懵懂懂的,自也无法想到杨雪所言乃是“甚为出格”。
她反而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应道:“韵儿也不期冀此刻便懂,韵儿只希望日后能够明悟。”
说完,撇开这个话题,子韵再次温温软软的对着杨雪笑道:“韵儿并不知晓王姊为何如此在意韵儿将要嫁与卫君一事,韵儿的心中也从未有过任何的不甘愿,反正,即便不是卫君,也将会是其他任何一个。王室之女,向来只嫁王室。”
还有一句话,子韵未曾说,但杨雪自己却甚是清楚——
庶出之女,向来高嫁为妾,从无低嫁为妻……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女子的命运,假若不是她杨雪的到来,这样的命运,便连深受君夫人盛宠的子韶,也决计逃脱不过……
抿了抿唇,杨雪既为这子韵小小年纪还要来安慰自己而感到好笑,却又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深深地在心底叹一口气,杨雪本还想再对子韵感叹些什么的,却远远地便瞥见了卫国使臣同着众多侍从,向着这边越来越近。
随着杨雪的目光偏转过头,子韵同样也瞧见了那卫国使者同侍从的身影。
回过头来,她望着杨雪在笑,再次稽首:“此次一去,或再无相见之日,韵儿惟愿王姊,所求所愿,一一成真。”
“王姊也望韵儿珍重。”
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杨雪只说下了这样一句。可恰恰是得了这样一句,子韵便浑似心满意足般,在杨雪的眼前登上了车驾。
尘沙飞起,他们的车驾因着赶路,已然越来越远,唯有杨雪还自顾自的盯着那尘沙,不肯离去——
从一个王宫到达另一个王宫,这便是子韵又少女转做妇人的一生。那她呢?假若没有系统,假若这个时代便是她此生的归处,等到她再无智谋可用,再无谋策可说,是否这便也将是她的一生?何其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宝宝们要的粗长加更......
更完这章,我大概就是一个肾虚的总裁了【生无可恋脸】
酷爱夸夸我!!!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诸国使臣回到了各自国家过后, 一一将宋国所见所闻禀明给了各自君上, 期间对于杨雪的言论及主张更是记录详尽, 半字不少。
但出人意料的,不论是不以为意, 抑或是隔岸观望,各国君王却都只选择了隐下此事, 并未宣扬开来。以至于除了宋国本国, 各国的民间竟一点都不曾流传出关于杨雪的传言。
从腕间毫无变化的东珠来看,杨雪约莫也能猜出些一二。心中也并不气馁,她其实知道,这之中,无非是她所表现出的价值还不够罢了。
应宋君传召, 杨雪早早便到得了政殿之中,可当她到时, 却发现宋君已然候在大殿,而案台之下,观其衣冠, 竟还跪坐着诸多大夫士族。
杨雪随眼一看,只照着原主的记忆认出了些许的王室同族,便收回了视线,不再多做打量。
对着宋君行完了礼,在宋君的应允之下落了座,杨雪见着周遭这幅架势,诧异过后, 其实也可猜到几分宋君的用意。但显然,除了同样的惊诧以外,诸大臣对杨雪的出现,更多的却是不喜与反感。
“君上这是何意?君上召来臣等商谈政事,商谈的便是儿女戏事吗?”
这衣着华贵,言语间尽是不屑滑稽、连对着宋君都并无几分恭谨的中年男子,便是那曾陈以谏书,贬驳她不守礼数的公子地——宋君的弟弟了。
这公子地显然是对杨雪早已不满,但无论是原主子韶,还是她自己本身,杨雪又何曾喜欢过这个酷爱权力,目中无人的“叔父”,或者依着他来看,宋君无子,待宋君亡后,他便自可承继下一任宋君之位。
“君父……”
“子韶!”
颇为忌惮着公子地手中的实权,杨雪并不愿与其发生争执,连望都未曾向他望去,只想着向宋君开口,避其锋芒。但公子地本便是喜好咄咄逼人之人,他又岂会因为杨雪的退让而就此沉默?
蓦然提高声调,公子地的嗓音兀地变得刺耳,“宋国因为你,差点便要与鲁国生出了嫌隙,坏了这与鲁国数十载的盟谊、同宋国这数十载和平。而今,鲁君并不追究,已是万幸,竖子莫不是还要来祸乱朝政,直至宋国覆灭方肯罢休?”
胡说八道!
公子地这话说得极没道理却又偏偏极重,仅仅是三言两语,竟就想在杨雪的头上,安下个“祸国”的罪名。
“叔父说这话未免太过强词夺理!”固然知晓自己不能落下一个不敬尊长的声名,但杨雪却更清楚自己不能够再行退让——
这项罪名决计不能担下!譬如妹喜、譬如妲己,莫说名满天下了,这要是担下了这份罪名,只怕她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罪”。
“那日国宴之上,子韶所言所想,都叫这诸国使臣听得一清二楚。又或者,这其实是叔父在选择性的装聋作哑,故作不知孔夫子对阿韶的认同之言?”
公子地圆目瞪大如铜铃,杨雪见其周遭还有与其向来亲近的大臣,欲与其一同出言共同声伐,便丝毫未曾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不做停顿,径自开口道:“子韶之理家,子韶之治国之策,纵然如今知之者甚少,却亦可使孔夫子无从辩驳。叔父言及子韶祸国,也不知叔父何出此言?”
“好了,都是王室,叔侄二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宋君好似是习惯了公子地目中无人的态度,也习惯了包容这一母同胞的弟弟一般,既不责怪杨雪,也不责罚公子地,只状似不耐烦般,不轻不重的说了那么一句,便叫停了这一场闹剧。
一时间,公子地被堵得满脸通红,却又什么都说不出,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甚是好看。
而杨雪则是波澜不惊的多,她极懂得“见好就收”四个字的含义,此刻听了宋君开口,虽知宋君并未生气,却也知晓宋君心中定是不满了。
是以,没有再对公子地多作纠缠,她重新面向着宋君,恍似一切都未曾发生,只直言问道:“听叔父地所言,君父此次召来阿韶,是为政事?”
宋君点了点头,问道:“寡人记得阿韶曾言,宋国欲强,须得改革弊政。今日寡人召众臣前来,即是欲对此事加以考量。”
听得宋君的话,诸位大臣包括公子地都忍不住疑惑起来,他们竟丝毫未曾得到过有关于杨雪同宋君做下此种约定的消息。
“改革弊政?”
宋君同公子地的另一同胞亲弟公子褍秦像是代表着诸臣,如是问道。
但宋君身为一方国君,自然是没有要向臣下解释的道理,便也仅是不可有无的点了点头,复将暗含期许的目光投递到杨雪的身上。
杨雪感受着来自众臣或好奇或兴味或质疑的目光,却也并未因想着要表现自己而急切的夸夸其谈——
这是一方国家,这是真正活生生的子民,她岂敢只为自己的任务便将那不合当今实际的条例生套滥用?岂敢由着自己的私利便使宋国民生多艰?
她沉下了心,将自己所知道的封建社会的法制政策一一在脑海中细细想过,唯有确认其是于国有利、于民有利,确认其是促进社会发展过后,方才觉得自己有了说些什么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