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雪姐!我们回去吧!我好怕哦!我师父要是知道我们来私自来长乐殿看李鹤年,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的!”李十二娘轻声对任继雪道。
“没事的!听我的,一会儿就回去,你师傅出宫,赶回未央宫的时间长着呢!跟我来吧!”
任继雪拉着身后的李十二娘,弯着腰用耳语交流朝长乐殿走近。
长乐殿内亮着灯,李鹤年好像在夜读,他的剪影在纸窗上一动不动。优美得像个静待闺中的女子。
“继雪姐,你很喜欢他吗?”李十二娘问任继雪。
“是啊!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上次你还叫他去你师父家吃笋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任继雪翻了翻白眼然后捂嘴笑起来。
“哪有?那是我师父让他前去拿回他大哥给我师父看的乐书,况且,我们到这宫里就是要练好本领以后做宫人为皇上表演歌舞的。做了宫人就是皇上的女人,喜欢别的男子是不可以的呢!”李十二娘嘴硬道。
“好吧好吧!你要做皇帝的女人你做,反正我不要做,我喜欢李鹤年,他好美,我要和这样的男子过我的一生!嘻嘻!”
☆、第十四章 各怀鬼胎 3
“一生?现在说一生听起来真的好遥远哦!”李十二娘回过头望着前方,“李公子真的好认真地在读书呢!我们还是快回未央宫吧!”
“有什么好着急的?不会有事的。让我好好地记下他这美好的剪影,也许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呢!你知道吗?听说一个女人一辈子要有两个男人——一个装在心里默默怀念,一个在一起生活——把美好的男子记在心里,即使以后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就在心里常常想起,也是一种很好的安慰了!”
听任继雪这番话,李十二娘睁大眼睛微张着嘴巴扭头看了看她,又回头继续盯着李鹤年的影子轻声道: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以后会过不了供奉官大人的验试,做不成宫人的!”
“哎哟!傻丫头笨丫头,每次出来你总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想过来。装在心里你听不懂吗?都说了是装在心里面的男人,你不说出来谁会知道?”
“继雪!”
“怎么了?”
李十二娘突然变得很严肃:“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是啊!”任继雪盯着前方李鹤年的影子看根本没有注意李十二娘此刻脸上神情的变化。在一段没有传来李十二娘耳语的寂静过去后,她能感觉到此刻的李十二娘有什么不想对自己说的话在心里藏着。她慢慢扭过头看着李十二娘,温和地轻声道:
“十二娘!你有心事啊?”李十二娘没有回答,只是目视前方摇了摇头,任继雪了解她的无奈,叹了口气接着说:
“你我生来并非金枝玉叶,能自己选择的事情…真的…太少了呢!十二娘!”
李十二娘发现任继雪看出自己现在的内心所想,内心既有被好友理解的喜悦,也有感怀身世的悲叹。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掌叠放到任继雪的手背上,微微一笑,近乎关怀地:
“嗯!所以继雪!让我们更努力的学艺吧!我们的命运只能是成为宫廷艺人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有些美好的东西就一直藏在心里默默怀念吧!”
“嗯!”……
后来,我才听说早在我流落长安前,任继雪十五岁的少女芳心就那样隔着一道纸窗,暗自许给了他默默迷恋的少年李鹤年。我并不关心她的私事,但她与我却有着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李鹤年体态柔美气质优雅,他那有别于其他男子的阴柔细腻,让他与其他歌者唱起相同的歌来别具一格,梨园乃至宫里的小宫女们都为之雀跃不已——如果说任继雪不在李十二娘面前掩饰自己的爱恨,那么李十二娘则正好相反,她喜欢将自己掩饰起来:每次想去看李鹤年,她总能找到制造合理理由的方法;她并不是不清楚自己每天都希望见到李鹤年,而是更加明白自己和他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比起爱一个人,她更需要的,是在宫里出人头地获到皇上的宠幸,就像她师父公孙大娘不时灌输给她的那样。
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就这样,缩卷地藏在黑暗角落,躲避不时走过的巡逻兵,默默地在李鹤年的窗外注视他那优美的剪影,春心涌动而暗自忧伤......
宫廷乐师任智方精通乐器二胡,在梨园做乐师。
他们家族世代在宫廷为君王奏乐,从隋朝开始,祖上就不间断地受封教坊高官职位,管理宫廷艺人。和祖先一样,任智方爱音乐,同样也爱乐器,他把这些祖先曾经用来创下无数音乐成就,为家族带来无上荣光的乐器看成是一种更为可贵的东西——他认为它们不仅仅是乐器,而是祖先们前赴后继为这份事业付出的汗水演化出的一种乐人之魂;它们带着岁月沧桑的痕迹,是祖先存在过的印记。这些祖先用过的乐器让他感到无比光荣。和多数人一样,他有意美化了祖先们为了得到那掌管上万艺人的权势而做出的不光彩行径——为了成功谁不使点手段呢?他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此刻一头花白头发的他正在宫外丰乐坊祖传老宅家中独自一人擦拭着隋朝祖先传下来的紫檀木琵琶,瘦干而有力的双手有节奏地将沾上了桐油的棉布擦拭着琵琶身——那琵琶壳上的梅花图纹依然清晰可见,精心的手工绘制手艺可看出它绝非出自凡人只手——虽然细看会发现上面有几道年代久远的刮痕,但是丝毫不影响它因为制作精良而显出的独特美感;外壳被乐师精心呵护得如同经过打磨的玉石一般,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古朴典雅的微光。
他身后,置放这把古琵琶的位置边上,陈列着同样制作精良的排箫、箜篌、笛、二胡等等乐器,任智方就这样一人独自在这屋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心事重重赶来的是他的妹妹——上了年纪失了圣宠的宫廷艺人任鸿方:她披着黑蓝色的丝绸斗篷,年华老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几丝勉强的微笑,为了尽可能的留住自己往日的辉煌,出宫前她特地精心地打扮了一下自己,尽管这对她来说无济于事——她不希望回到早已不复从前那样兴盛的老宅里,被人说她那日渐萎皱的脸就像她们家族一样,不复从前了。
她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大哥任智方的四个女儿就像她的孩子。鉴于自己失宠后遭梨园众艺人冷落欺凌的遭遇,她决心要好好栽培自己这四位侄女,让她们把曾经属于她们家族的权位夺过来。今晚,她带着侄女们前来给祖先上香——每月一次的上香的习惯她们继承了很多年,而今晚四位姐妹中少了一人。
“回来了?”任智方看到任鸿方和几位女儿,温和地道。
“父亲!…父亲!…二女儿任继青和三女儿任继灵看到老父亲便围了上去,大女儿沉稳懂事,接住姑母和二妹三妹丢过的斗篷挂起来才到椅子上坐下。
“你小妹又去哪疯去了?怎么没和你们回来?”任智方忧虑中带着作为父亲那一贯的威严问道。
三位姑娘沉默着,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回话。
只听见任鸿方不耐烦地:“哎哟!那孩子是越来越野了,自己驾着马车不知道去禁院哪混去了,我找不着就和这几位孩子回来了,那孩子再不管以后肯定闹出什么事来!”
任鸿方摸着任继青的头一脸担忧地回道,说完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三个侄女,刚刚微微皱起的眉头稍稍放缓,继续得意地:“还是你们听话能干,姑母和你父亲以后就指望你们了,列祖列宗也靠你们来复兴家业,光耀门楣了!”
三位姑娘听了连忙站起欠身:“侄女定不负姑妈栽培!不忘祖宗遗训!”
“嗯!真乖!快坐下快坐下!”
任智方停下手中擦拭的琵琶,转身轻轻将它放回原位:“我早就说,让四丫头在我身边,让我好好管教,你就是不听,你看,一天到晚见不着人,以后长大了要管就难了。”
任鸿方看兄长焦虑,又安慰道:“大哥别担心,小妹我不会任由她胡来的,说不定去哪用功去了也未可知,大哥不必担忧。”
说到这,她自己反而忧虑起来,皱了皱那日渐明显的眉间纹——任鸿方在宫里生活多年,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但只有回到老宅,在大哥面前,她才如这般放松表情丰富:
“如今!这宫里的艺人们都憋足了劲儿,准备在望春楼庆典当日一展身手,我这次带几位侄女出宫,一来给祖宗们上香,二来和大哥您商量,我们家几位姑娘如何展示自己的事儿。”
☆、第十四章 各怀鬼胎 4
“好!好!好!你们都用过晚饭了吗?还是我现在现在去弄几道小菜咱们一起尝尝?”
“不用了,大哥!我们都在宫里用过了!”任鸿方正说着,大女儿任继芳跟着轻声地问:
“父亲!您还没吃是吧?”
“一个人也懒得弄,今天梨园没什么事中午就回家了,回来的路上买了几个馒头吃,很耐饿,到现在还饱着呢!”任智方微微向放在一边白色盘里吃剩下的馒头抬了抬下巴。姑侄几个齐齐扭头看过去,任继芳一脸心疼地继续道:
“父亲为何总是如此,说过多少次您胃部经常不适,大夫交代一定要按时吃饭,母亲不在了我们姐妹就剩下您和姑母两位亲人了,您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姐妹和姑母靠谁去?”一旁的二女儿和三女儿跟着大姐提醒父亲以后一定要按时吃饭。说着任继芳拉着妹妹任继青的手就要往厨房里走,任智方一脸慈爱地让她们好好坐下——女儿的关怀让他感到宽慰:
“乖女儿啊!别忙活了,厨房也没什么菜。父亲下次会注意的,下次注意!”藏不住的喜悦中他用温暖的目光环视自己的几个女儿:
“你们母亲去的早,如今我们家家道中落,门庭冷清!”他停了停将目光伸向门外诺大的院子,花草无人打理但是地面还算干净。“这么大的宅子如今只有我一人看守,看着都凄凉,要不是宫里的几位叔伯有时间过来帮忙护理,我们这个祖宅可能早就杂草重生破败不敢变废宅了!”
看着冷清的院子,任智方不禁悲从中来,微微颤抖的说话声让几位女儿连忙劝道别在继续为此事忧虑,固执的他摆了摆手继续道:“哎!上我对不起列祖列宗,下我对不起你们姐妹几个,特别是你姐姐——以前和你爷爷交好,与你姐姐定下亲事的商人伟国恒的孙子伟志漠也因为我们家衰落而退了婚事……”
任继芳听了低下头:“父亲!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我和妹妹们,这不要是争取成为宫人了吗?做了宫人是不许嫁人的,退了也好,省了咱们家的麻烦事!”
任鸿方盯着地板发呆:“大哥啊!继芳说的对。我们家的闺女个个都是标志的美人,又不是没人要,要是以后得了皇上圣宠,谁还稀罕那什么无知无志的?商人的秉性本来就是唯利是图见利忘义,我们两家不再往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说到这她用眼角扫了一下还在低着头的任继芳,“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正沉寂在自己思绪中一脸焦虑的任智将自己从家族衰落的困扰中拉出:“这几天我也在考虑这件事情,我们家的姑娘这才刚刚在梨园里露头角不久,庆典当日可能被安排在百人合唱中间部分单独轮唱几句,就几句而已。”任智方说完略显无奈。
“大哥您是看到节目册了吗?”任鸿方追问。
“节目册倒是还没有最终确定,我只是在集议殿外听到几位都知和梨园判官们的讨论而已,具体如何安排还要等过几日节目册的下达,”
“如果是百人合唱里轮唱的话真的太委屈我们家的孩子了,”任鸿方用慈爱的目光逐一从三位侄女身上扫过,此刻的她就像一位为自己的孩子忧心的母亲一般,“我看我得去找诸位大人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可能让几位姑娘单独合唱一曲。”
“不可!”任智方阻止道,“如今孩子们的歌唱实力在梨园里刚刚得到认可,况且诸位大人有意逐渐把孩子们往前推,这是好势头,你就不要这时候突然去搅上一搅,弄不好,合唱没唱成,反而落得个不好听的名声。”
任鸿方叹了一口气,虽然平时她很尊敬自己的兄长,但是自从得了皇上宠幸,不管是自己的大哥因为她的身份不一样了畏惧她,还是自己感觉自己说话有分量了,在家里,她的地位变得很高,任智方也比以前更愿意听取她的意见。但是如今她已不受宠,所的话在家里也慢慢的没了权威——但正如多数人都一样,上去后自然就不愿下来了,任鸿方觉得几位侄女的未来和光耀家门的心愿自己有绝对的话语权:
“大哥!什么叫搅上一搅?宫中的得势者谁不是使手段得来的?坐着等机会来吗?你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
任智方看见妹妹似乎有点急躁,语重心长地道:“妹子,为兄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几位孩子刚刚好转的势头我不希望忽然就被搅没了,就像你当年……妹子,你冷静些,好好想想,如果你现在冒失行动让诸位都知或者判官大人识破,留了不好的印象,以后不再安排几位孩子露面,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我当年?我当年怎么了?不就是信错了人让武惠妃找到借口想要......想要处理掉我么?”任鸿方降低了说话的音量,语气变弱了许多。
当年任鸿方为了接近皇上,用重金收买宫里的太监让他告诉自己皇上后几日会经过后宫何处,心里盘算着在皇上经过的路边唱曲儿,企图以此吸引皇上,以便得到圣宠,没想到太监收了钱之后即告诉了她皇上的行程,又偷偷回去将此事告诉正得宠的武惠妃,武惠妃知道后立马让教坊把任鸿方带入后宫想找个借口将她除掉,要不是当时柳婕妤正好经过将此事揽下,任鸿芳早已成为武惠妃争宠毒手之下的诸多冤魂之一。
她想了想,继续道:“当年年轻,认识的人也不多,小太监谁的便宜都想拿所以出事,现在要找就找几个能管事儿的,我就不信这宫里的人会跟钱过不去。”
“妹子!我们生活艰难,你那点积蓄好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此事从长计议不宜鲁莽!”任智方劝道。
在出宫前早就想好收买人选的任鸿方依然不想错过望春楼庆典让侄女出风头的机会,最后不是特别愉快的结束了这次出宫行程。
皇城外,玄宗的妃子曹燕娜姬正在赶去永乐坊贺智黎的艺馆“流光殿”欣赏画作和听曲儿。上次何满子从禁苑葡萄园给自己病重的好姐妹颜丽冰带了些水果,这几日照顾她的前梨园都知鹤智黎给何满子和许和子去信时提到她喜欢吃苹果,说是吃下去后没有呕吐的现象,何满子收到信后特地让侍女紫婵去禁苑葡萄园多拿了些,让许和子托去流光殿赏画的曹燕娜姬带去。
曹燕娜姬是来自曹国的粟特人,她金黄色的卷发和海蓝色的眼睛让她在后宫中别具异域风情,曾经一度让玄宗痴迷不已,不过她后来的命运也和诸多嫔妃一样——渐渐被皇上遗忘。在宫中无所事事便带着自己的女儿——皇帝不宠爱不封号的“公主”李虫儿一起前去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