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乃是本朝一个神童,五岁之龄便可出口成章。只可惜慧极必伤,不过十岁左右便夭折了去。
众人顿时一阵嗟吁。
路子昕听的又是一惊,再也无心安坐。
这不过才多少日的功夫,怎地就变成这样?虽然玔表哥果真有些不够君子,那日险些轻薄于她,但路子昕知道,他可是齐家二房一房的指望啊!
这一来,凭着二舅舅的性子,只怕齐家又要闹翻了天去!
她猜的不错,此时的齐家,正是一片鬼哭狼嚎。
齐二夫人拎着萎靡不振的齐玔来到齐老爷子面前,和齐二爷一同跪了下去,“爹,您可要给玔儿做主啊!”
齐玔顿时如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
他身子虚胖,上次在王家那一病,直到现在还没好全,又忽然被消去科举之资,模样更加凄惨。
齐玔与齐琛是同年中的秀才,只可惜去年乡试未过,不能参加今年的会试。原以为既然加开了恩科,齐二夫妻觉得,只要儿子再苦读一年,必能春闱得中,到时便风光无限,迎娶高门嫡女,他们也能父凭子贵母凭子荣,顺带还狠狠打了大房的脸。
谁知,却半路杀个孙御史出来。
一朝美梦成空,齐玔没能经受住这个打击,齐二夫妻也慌的只顾着四处求情托人,根本没空管他,齐玔便索性变本加厉起来,放浪形骸没个收敛,越发不知检点。
被齐二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还未曾清醒。
此时,他睁着一双浑浊的眼,软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四周,白胖的身子就是一坨,堆在那里。
齐二夫妻也不见得比他好上多少,披散着头发,双目赤红,神情萎靡,盯着齐老爷子,仿佛他不给个交代就要哭死在这里一般。
坐在上首的齐老爷子已是古稀之年,头发有些花白。
大概是由于致仕后便常年修身养性,不大管俗尘家事,此时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但现下却如何也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了。
他看着下头跪没跪相的二房一家,眉头深锁,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哎!”老人家一瞬间好似老了七八岁,老态毕露。
“爹!”齐二爷膝行两步上前,涕泗横流道,“您也知道,玔儿自幼聪慧,胸有大才,这些年也一直勤学苦读不辍,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如今被那孙贼一害,便什么都没有了!儿子可全指望他撑起咱们齐家偌大的家业来啊爹!”
他大言不惭,倒不知将大房摆在何处。
☆、101 互为依持
夫唱妇随,齐二夫人也垂泪道:“是啊公爹,玔儿可是咱们齐家的指望啊!”
“爹,你可要想想办法,帮帮玔儿才行啊!”
二人顿时一阵呼天抢地,抱着齐玔嚎啕不止。
那声响,只怕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何况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下人们?
“放肆!”
齐老爷子气极,再也不能维持面上的平静,重重一掌拍在酸枣木的几子上,“啪”一声,震的茶杯茶壶都跳了起来。
“哐当”,又落了下去。
二房三人顿时抖了两下。
“老二。”齐老爷子盯着齐二爷,问道,“我且问你,孙御史所说,是不是确有其事?”
御史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但也不能任意捏造。
既然今上都发了话,为今之计,便只有证实齐玔并不曾调戏家中婢女,乃是无中生有。
齐玔虽不算朝廷官员,但他们齐家是正儿八经的官家,他也是个世家子弟,又是秀才,因而才会被揪住不放。
严格说起来,此事还算孙御史手下留情,否则一顶“教子不严,家宅不宁,何以事君”的帽子扣下来,只怕齐继如都要被撸了官职去。
齐老爷子死死盯着二儿子,不错过任何一点变化。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没本事又懒做,但却什么也瞒不过自己。
齐二爷先是一顿,面色有瞬间僵硬,继而眼珠往旁边瞟了瞟,不敢看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开口道:
“怎么会呢爹,玔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向来听话懂事,只一味读书,哪里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绝对是有人陷害。”
语气比方才低了不少,显见是底气不足。
“是啊是啊,公爹,玔儿是你一手带大的,怎么会那么糊涂!”齐氏亦辩解道。
齐老爷子看一眼还不曾清醒过来的孙子齐玔,二儿子那番形容,他便心里什么都清楚了。
唉!
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皱眉思考片刻,对齐二爷道:“将你大哥叫回来。”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也是齐家一个助力,怎么也不能就这般毁了前程,再养出一个齐二来。
从齐家来京城开始,便是他一个人扛过来的,这些年齐继如苦苦支撑的辛苦,老爷子都看在眼里,满以为到了齐琛这一辈终要有人互为依持,齐家终能兴旺……
听了吩咐,齐二爷咕溜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忙不迭地去找大哥齐继如了。
“把这个孽障带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齐老爷子又看了一眼齐玔,对齐二夫人斥道。
立时便有人上前,帮着齐二夫人一道,将软在地上的齐玔拖起来,只听他嘴里还咕哝着,“汀兰,别拽小爷啊”。
他这些日子缠着厮混的,就是母亲齐二夫人身边的汀兰,前头那个被孙御史逮着的,如今早被发卖了出去。
气的齐老爷子站起身,“哐”,砸了个茶杯就地上。
齐玔吓的一个激灵,浑身一软,险些又溜了下去。
齐二夫人也是浑身一抖擞,连忙扭头看老爷子,心中暗暗将汀兰记了下来,立马回去就要好生发落一番。
这些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将她好好的儿子都勾坏了去!
等人都走了,屋内瞬时清净下来,齐老爷子才跌坐在椅子上,再也撑不住,身形佝偻许多。
一炷香时间后,齐继如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
“父亲,您有事找儿子?”他问。
虽说他齐继如才是老爷子的嫡亲儿子,但却同父亲向来不大亲近,反而不如齐二爷在齐老爷子面前自在。
甫一进门,看见老爷子的神色,齐继如便知道是为了何事。
自小到大,他不知为那个二弟挡了多少祸背了多少锅擦了多少屁股,如今难不成还要给他儿子收拾烂摊子?
这件事,他不欲管。
老爷子偏心,虽然一直端着“嫡子为大”的说法,到底是疼爱小儿子多些。
否则也不会三令五申,要他照顾好弟弟,“唯有家宅清净,才能仕途顺遂”,这是老爷子的原话。
这么些年,齐继如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
养着那么一个废物弟弟,供他吃供他喝,整日里斗鸟养花不干正事,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观己身呢?用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今为了齐家,还要搭上亲生儿子的婚姻大事,齐继如早忍不下去了!
这一次帮了二房又当如何?
以后继续给自己找不痛快,甚至给自己儿子找不痛快吗?
二房一直以来打的什么算盘,齐继如一清二楚,又怎会允许他们踩在齐琛头上?
若不是怕连累大房,这一次,说不得他还要上去踩两脚才痛快!
思及此,不等齐老爷子开口,齐继如首先道:“父亲不必再说,这件事,圣上金口玉言,谁也没法子。”
他知道父亲要说什么。
不外乎是“两兄弟互为依持,也能容易些”。
这些话,他听的够多了。
可别说依持,二房不连累自己就已经是烧了高香做了善事。
他这段时间搭上了贵人意气风发,脾气也不由大了起来,一时没忍住,便将话说了出来。
“父亲,儿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二弟既没那个才能,也没那个心思。”
齐老爷子一怔,不妨他如此说。
许久,他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玔儿,他……”
“便是玔儿,也不是那块料。”
齐继如果断地将后头的话堵了回去。
“您不要被二弟一番话给骗了,玔儿什么样,您还能不知?儿子不忍心说,是怕二弟和弟妹心中不快活,凭玔儿的本事,即便没有这桩事,那也是中不了的。”
“哎,我当然清楚。”齐老爷子再叹气,“可他只要再读几年,想必也是能出头的,到时候,也好给琛儿一个依持。”
“父亲糊涂了,儿子还年轻,还能给琛儿看两年。”
齐继如丝毫不松口。
这件事,明显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他可不傻。
可偏偏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有人就盯上了他。
☆、102 意外之喜
齐继如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太明显了,三皇子赵麓为这是在警告他?
他这些日子,确实与盛国公世子的接触太过于频繁。
“当年,我也曾这般想着,总归还能帮衬你两年,结果呢?”不等他反省完,齐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朝堂,风云诡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个子弟为官出仕,也等于多条后路。”
“呵!”齐继如却冷笑一声,不屑地道:“只怕玔儿不仅不是助力,反而会拖累琛哥儿成了累赘,岂不是得不偿失?”
齐老爷子正要说话,他又抢了一句,“父亲,‘嫡子为大’,这是您对儿子的教导,可玔儿虽是二弟之子,但我从来也不敢薄待,宋氏也处处对二房忍让。您以往说什么儿子都依了您,可唯独这件事,儿子不能答应。”
说罢一撩袍角,冲齐老爷子跪了下去,“儿子不孝。但儿子,绝不会拿琛哥儿的前程开玩笑,咱们齐家,终归是要靠琛哥儿的。”
父亲是老糊涂了,这件事,只要沾了手,就是一身腥。
那孙御史是什么人?整个儿一疯狗,为着不寒了臣子的心,圣上不得不纵容他,甚至还要时常安抚。
他若果真托了大皇子去求情,只怕立时就要咬上来。
又何况,现在齐继如还没搞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三皇子赵麓为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便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了。
只要他找了大皇子,再被人参上一本结党营私攀附皇子,届时坏了大计可如何是好?
昨夜他那妾室也传了话过来,让齐家二房消停些。
齐玧和齐玔两件事,已经将整个齐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今唯有悄没声儿地将齐玧嫁了,再摁了二房四处乱窜的行为,过一段时间,京中舆论自然便转了风向,齐继如方可继续与盛国公世子来往。
“哎!”齐老爷子今日叹的气,怕是比一整年都多些。
他看着跪在下首身形笔直的大儿子,终于不再执着。他老了,终归还要靠着大房。
老二,确实是扶不起。
且他隐约知道,老大正在暗自谋划着什么。往年对二房,他都是能帮则帮了,想必这件事,确有难处。
“起来吧,你说得对,是我老了。”他想了想,又问道,“那玧丫头呢?就没法子了?我听说,那蒋公子性情不大好……”
齐二夫妻不将女儿当回事,一心只想着儿子,可齐老爷子却多少有些不忍。
这些日子,那些关于蒋家的传闻,他早就从下人嘴里听了许多。
齐继如闻言站起身子,面上神情轻松不少。
齐玧这桩事,算是个意外之喜,他是全力赞成的。
蒋家名声虽不好听,可那蒋小公子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嫡身,还是独苗,齐玧什么身份?若不是因了他们大房,不过就是个纨绔庶子的女儿。
可高攀了去。
且最重要的事,这蒋家,可是有人在圣上身边伺候着。
虽说不是什么显贵的身份,可在深宫中,没有什么母族帮衬,二十多年了都能安然无恙,甚至还能见到圣上的面,显见不是一般人。
大皇子生母周贵妃虽盛宠不衰,但也因此树敌不少,何况还有个沈皇后压在头上,也是左支右绌,力有不逮。
多个帮手,也多点胜算。
如此,可算一拍即合。
齐继如也很惊讶,如何就这般巧合,竟叫他嫁个侄女去了蒋家。
因此他对齐老爷子道:“外头的传闻皆不可信,儿子派人打听过了,蒋小公子除了身有残疾外,再没有其他不妥之处,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如此便好,既然蒋家不错,你多费些心思。”
老爷子闻言,就放下了心,本就是个不太上心的孙女,也不会特别在意,交代齐继如一应嫁妆都依着份例来。
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两句闲话,再无可说,齐继如就道:“儿子还有公事未办,匆忙赶回来的。”
“嗯,左右我这里也无事,你快回去吧。”
见齐继如出来,下人们哄一声俱都散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老爷最近对下人管束可是很严的。
只是到底这么长时间了,很多习性不是一时就能掰过来的。
这不,齐继如前脚出了府中,后脚琴乐便跑回齐玧身边,将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儿说了。
“姑娘,奴婢听老太爷院里的姐姐说,大老爷很是满意蒋家,随便老爷夫人的意思呢!老太爷也不反对。”
她义愤填膺,脸儿都急的赤红,“蒋家哪里好了,官职低不说,那人还是个瘸子,听说都打死了十几个人,您可千万不能嫁啊!”
若真嫁了,她岂不是也要跟过去受苦?
不行,必须快点走!琴乐心中暗自计量,要在齐玧出嫁前跳出二房这个大坑。
齐玧正对着梳妆镜,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疾言厉色地问道:“你说什么!”
祖父居然同意了?怎么可能!
她花了那么多钱财,让人在祖父面前议论蒋家,便只凭着大伯父一句话,他就应了?
到底是自己太将祖父当了真,以为能靠上一靠……
齐玧这下是真害怕了。
她脸色发青,方才涂抹的胭脂也显的太红,发丝散乱着,死死盯着琴乐,“你再说一遍!祖父怎么说!”
“奴婢、老太爷,说,说既然蒋家不错……”
“不可能!”
齐玧抓着琴乐肩膀,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这件事,除了祖父,谁还能帮她?难不成真要嫁给那个人?
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想起那日夜里,蒋公子看她时,眼中疯狂的光亮,齐玧就是一阵惧怕。
算来算去,竟要搭上自己一辈子不成?
“不可能,不可能……”她用力抓着琴乐,指节发白,死命地摇头。
本就松散的发丝垂落下来,直如疯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