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这一层后,她就只能打马虎眼,含糊过去。
所幸徐明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她回过神来,才去回徐明惠的那番话:“太后要皇后到寿康宫去侍疾,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只是咱们的手不够长,够不着寿康宫的事儿。前头我也跟你说过,经过让哥儿这一事之后,太后对皇后的容忍,大概就到了顶点,她一定会有所动作。你想过没有,如果没了皇后,你,和高令仪,卫玉容之间,会是个什么结果?”
徐明惠似乎很是不解,扬声便反问回去:“能有什么结果呢?有高太后在,那个位置,只可能落在高令仪的头上。”
“万一不是呢?”元清立时就反驳了回去,“皇姑接走了让哥儿,这趟浑水她已经重新淌进来了,如果皇后真的被废了,她难道就不想捧着自己的女儿上位吗?有她在,有皇祖母在,届时再说动诸位宗亲出面,力捧卫玉容——高令仪,未必就是稳赢的局面。”
徐明惠的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藏在袖下,骨节处隐隐的发白。
这是很不容乐观的。
因她早与元清有过共识——即便高令仪能坐上皇后那把宝座,只要高太后不在了,她也逃不过被废的命运。
那是元邑对高氏一族的恨意和愤怒,哪怕高太后再也不能够威胁到他,他多年来积压的怨气,也一定要彻底的发泄出来。
高令仪嚣张跋扈惯了,仗的从来都是高太后和高家的势,她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约活到了这时候,都不曾真正看清楚,这天下,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所以她早就知道,纵使高太后捧着高令仪上了位,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再苦熬过一段漫长的岁月罢了,终有一日,她会拨开云雾见月明,是能够修成正果,位正中宫的。
可是现在,元清却突然把卫玉容摆到了她的面前来……
“我们从前说过的,玉容并不会成为那个障碍。”她摇着头,长叹着。
元清咂舌瞪她:“那是皇姑没有牵扯进来的时候。现在,你再想想我的话,难道不对吗?”她质问着,毫不客气的,“卫玉容可跟高令仪不一样,她的尊贵,才是真正的尊贵。一个郡主的头衔儿,就能够保她这一世荣华了,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是,卫玉容是庆都大长公主的嫡女,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她一出生就得封郡主,新帝御极还给她加封食邑……这一切,都彰显着她的无上荣耀。
如果有朝一日,卫玉容成了天下母,那她的地位,几乎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她会成为这大陈最贵重的一位皇后,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宗亲,还是庶民,都会对这位继后,心悦诚服。
然而这对于她徐明惠来说,却是一场彻底的灾难!
高令仪上位,总有跌重的一日,她只要咬着牙撑下去,早晚能够苦尽甘来。
可如果是卫玉容的话……
徐明惠一时有些慌了:“那依你的意思呢?眼下已然这样了,我们又能够做什么呢?如果庆都殿下真的在等着坐收渔利,你,还有我,甚至是徐家,都无能为力。”
“也不全然如此——”元清眼中是阴翳一片,声儿沉沉的,“只要高太后意识到了这个危机,不用我们动手,她会把卫玉容打压到死,绝不会叫她有上位的机会。”
☆、第六十三章:落定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二十三,陈宫大选的这一日。
高太后仍旧对外称病,一大早让人往景仁宫递话过去,今日大选,她全然不过问。
董善瑶打发了寿康宫的宫人回去,才慢吞吞的打妆奁中取出步摇来,对着铜镜比对再三,细着嗓子吩咐玳瑁:“去乾清宫一趟,看看万岁今儿去不去大殿。”
玳瑁欸的一声,刚纳了个福要往外走,便见小宫女珊瑚打了帘子入内来。
她一怔,停下脚步来,对着珊瑚招手:“怎么了?”
董善瑶选好了步摇,交给翡翠,刚戴好了,一扭脸儿瞧见人,眯了眯眼,没说话。
珊瑚脚下小碎步踩的极快,几步近前去,蹲身一礼:“乾清宫的二总管来了。”
她说的这个二总管,就是李桂。
董善瑶面色倏尔一变,又很快恢复如常:“叫他进来吧。”
珊瑚才应一声往外退去,不多时便引着李桂一路进到此间来。
李桂一双眼儿不看私下乱看,头低下去,下巴恨不得戳到胸。前似的,恭恭敬敬的问了个安。
董善瑶嗯的一声,叫他起身:“这会儿过来,万岁有话交代吗?”
李桂便念了一句您圣明,又忙接上话来回她:“万岁说今儿就不往前头大殿去了,横竖有您把着,他很是放心,一概都叫您拿主意,旁的不必再问他。”
董善瑶眸色一沉。
好,真是好得很。
前两日为了高太后那句话,她想叫元邑替她拿个主意来,元邑却连景仁宫的门都不曾踏足,只吩咐了李良来传话,叫她顺着高太后,自个儿瞧着办。
今日大选到了眼前,他更是索性不出面。
董善瑶一时气结,没好气的打发李桂:“去回万岁,我知道了,也有这个分寸,只是选进来的人,回头万岁若是不上眼,可别到景仁宫来兴师问罪。”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帝后之间,正头的夫妻嘛,偶尔逗逗闷子的,都不值当什么。
可是低着头的李桂,眉头却猛然跳了跳。
皇后这个语气,倒更像是在呲万岁爷……
他咽了口口水:“那奴才就告退了。”
董善瑶冷哼一声,给珊瑚丢了个眼色过去,叫她领着李桂退下去了。
翡翠一头的冷汗,心惊肉跳的,一面又替董善瑶别好套簪:“主子争这个口舌做什么呢?他回到乾清宫,要真按您原话回了,叫万岁怎么看您?这几日,万岁对景仁宫本来就淡淡的了,您何苦来呢。”
董善瑶抚一抚鬓边,望着铜镜中那张精致的脸,有些茫然:“你也会说,他近来对景仁宫淡淡的。六年夫妻,也不过如此。在我这么难的时候,他捧着昭妃,。宠。着定嫔,又哪里把我这个中宫皇后放在心上了?”
她说着,深吸了口气,定定心神,别开脸去,不再看铜镜:“就当我给他添堵吧。总该叫他知道,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总不能骂名全叫我担了,好处都叫他们得了。”
翡翠大吃一惊,吓的捂住嘴:“主子,您说什么呢!”
董善瑶左臂一抬,玳瑁立时接上来,她站起身,斜翡翠一眼:“怕什么,经过这一次,我算是看明白了——”
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却将后话一概收住不提。
翡翠不敢再追问,生怕更要惹她心中怨恨,嘴里就更没什么遮拦。
这些话,无论是给谁知道了,主子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看似位中宫,尊贵无人可及的人,实则内中凄苦,也不过她们这些身边人能分担一二而已。
她抿紧唇角,实在不敢再说话,在另一旁扶着董善瑶,一路出门登辇,往前头大殿而去了。
前头大殿上的大选,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彼时董善瑶端坐主位之上,神色清冷的一一扫过殿下待选的闺秀们,心下却不禁嗤笑。
这些人,削尖了脑袋想往禁庭里钻,殊不知,那里却一向都是吃人不见骨头的去处。
真要是进了宫,再和气的一颗心,也早晚要变得面目全非。
最终,她还是依照着高太后的话来办了。
她早就想过,只要元邑肯站在她这边,支持着她,那这回的大选,她势必要跟高太后打这场擂台。
然而事与愿违,元邑不肯帮她,那她只能鸣金收兵。
再跟高太后针锋相对,对她来说,只是百害无一利而已。
是以辅圣元年三月的这次大选,以皇后草草的定下五名闺秀而告终。
……
回到景仁宫的董善瑶,卸去一身的疲惫,盘腿坐在炕上,靠着凭几,按了按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的吩咐翡翠:“到乾清宫去回一声吧,位分上我是定好了的,也交了内府去,万岁要是有什么别的说法,你再往内府去一趟。”
翡翠应了个是,给玳瑁使了眼色,示意她好生服侍着,别多话,别多事,才敢掖着手往外退去。
这回选进来的五个啊,论出身,最高的要数薛氏,可要论容色,济南府江氏和太原府万氏,可谓不相上下了。
主子也算是苦心孤诣,出身没有特别贵重的,以免高太后又要拿住了说事儿,可容色上嘛——江氏和万氏两个,同明妃比起来,可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而且这个万氏,早年间她也有所耳闻,这位主儿可以说是才艳双绝的人物了,少有所成时,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
这样的人选入宫来,是应当应分的,即便是高太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翡翠一路想着,恍然间一抬头,乾清宫已在眼前。
李桂远远地瞧见了她,便疾步步下踏朵。
翡翠忙与他见了个平礼,噙着笑道:“大选落定了,皇后娘娘打发我来御前回个话。”
大选的事儿,李桂可不敢随意的耽搁了,低声说了几句,无非是些叫她等一等的话,便一扭头,快步往殿中去回话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又猫着腰步出来,翡翠见了,挪动着腿,就往前凑过去几步。
李桂站定脚步后,稍稍一侧身:“随我来吧。”
翡翠又谢了两句,跟着就一言不发的随他入殿去了。
☆、第六十四章:君心难测(上架第五更)
入殿时,翡翠下意识的抬眼扫了一回,然后才忙不迭的垂下头去。
她那一眼,正好瞧见了元邑手上把。玩着个青玉雕的东西,因站的远一些,没能瞧得更仔细。
于是她更又替自家主子不平起来。
一大早的就叫李桂去传话,大选这样的日子都不露面,还以为是有多要紧的事儿,可眼下却把。玩着器物,闲散悠哉。
结发六年,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呢?
她不由得想起今早主子的疲惫和怨怼,她如今尚且为主子不甘,何况是主子自己……
翡翠吸了吸鼻子,蹲身下去行了个礼,一言不发的站在殿下。
元邑手上确实把。玩着个东西,是新得的一只青玉雕衔莲鸳鸯,圆雕的鸳鸯侧首伏卧着,口衔莲花,磨制细腻,雕刻更是栩栩如生,是以他内府一呈送上来,他便爱不释手的。
这会儿见了翡翠,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不经意似的问道:“前头大选,怎么说的?”
翡翠始终低着头,有些瓮声瓮气的:“主子选定了五位姑娘,”她一面说,一面打袖口里掏出个东西来,双手捧着,“这是主子写下的名册。”
元邑冲李良使了个眼色,李良会意,连步下殿中,伸手接过那所谓的名册,复又回到元邑身边儿来,将东西搁置在他面前桌案上:“您过目。”
元邑这时才将那只鸳鸯放到一旁去,动动手指,翻开了面前的名册。
他看了半天,看完了,状似自语的念叨着:“鸿胪寺少卿和国子祭酒家的,都给了贵人?”
殿下翡翠怔了下,回了一声是,跟着又道:“主子说了,国子祭酒赵大人官风一向不错,国子监的监生又多,给赵主儿一个贵人,不为过。”
元邑冷不丁的笑了一声,转而看向李良:“李良呐,鸿胪寺少卿薛平镇有个弟弟,你知道官在几品吗?”
李良咽了口口水,他怎么会不知道呢?看样子,皇后的这个决定,并没有使万岁满意啊。
于是他点点头:“薛大人的弟弟现任右通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