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眸中一道精光闪过,冲着他又一拱手:“侯爷是明白人。既这么着,按规矩,还是奴才带着人随夫人入内去,请了昭娘娘移驾。还请侯爷将府门大开,娘娘现今位分已定,仪仗轿辇请进来,需得自正门而出。”
徐立沉着面色应下来,侧身一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夫人嘴唇动了动,可终究没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来,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领着人往后头去了。
……
册封的典实际上也很急,内府加紧了安排,礼部那边也加派了人手造玉蝶,这几位都是正经册封的正主儿,哪一个也怠慢不得。
好在皇家办事儿效率高的很,在徐明惠的轿辇初踏入宫门时,一应该有的排场和规制,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宫中早起了礼乐声,内监一路引着路,从顺贞门入了宫,大约又行了一箭之地,轿辇停了下来,内监回走三五步,至于轿侧:“娘娘请移步,再往里,不能用辇了。”
徐明惠出身高贵,董善瑶又格外看重她,指派到徐府接人的辇,使的是雀辇。
按照规矩,除非是中宫皇后,不然谁过了顺贞门,都得换上普通的软轿抬进去。
轿帘被撩开,先递出来的是一双柔若无骨而又白皙纤长的手,玉手素净,指尖圆润,是美人柔胰美人骨。
礼乐声越发入了耳,一声声的全落在徐明惠心尖。
她下了辇,高昂着下巴,向着内廷的方向望去:“公公,我住在哪里。”
内监也没料到这位主儿进了宫,一张口先问住处,闪着眼睛摸摸鼻头,心说幸好是出宫前都打听了清楚的。
徐明惠似乎有些不耐烦,虽说还挂着笑,可音调却沉了下去:“嗯?”
内监忙猫着腰回她话:“娘娘住长春宫。”
“长春啊,”她拖长了音,意味不明,“敬修内则,挺好的。”
内监不明她何意,便啊了一声,又掐算了一把时间,旁的不敢多问:“娘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往大殿去了。”
徐明惠深吸一口气。
大陈宫,她终究,还是来了。
实际上,徐明芷出事之后,她就知道这道旨意,早晚是要来的。
往哪里躲呢?这里还有元邑在,珍而重之的话仿佛还在昨日,响在耳畔。
她本就该是属于这大陈禁庭的才对啊!
☆、第八章:初心未改
长春宫以东是翊坤,翊坤再往北便是储秀宫,这两宫可以算作东西十二宫中,除去景仁宫外,最富丽、最排场的两处宫所,是以董善瑶特意分给了高令仪和卫玉容二人。
高令仪此时当然是不在翊坤宫中的,她自进了内廷后,便一路直奔寿康宫而去,引路的内监宫女们哪个也不敢扭着她的意思来,便只能随她去了。
卫玉容早早地捯饬好了自个儿,贵妃朝服、东珠四凤冠,一应该她今日的装扮,都有内府的奴才奉到储秀宫主殿中来,再由她带进宫来的两个贴身丫头给换上了。
玲珑年纪稍小一些,装扮好了卫玉容,比着铜镜来回的照她,不肯撒手:“主子真好看,又华贵,又端庄,主要是气质好,大度持重,比高……”
“玲珑。”卫玉容听到此处才微拢眉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内府的宫女也调了你们五天,你心里没数吗?”
玲珑一吐舌,铜镜立时搁了下去,纳个福:“奴才说错话了。”
卫玉容无奈的叹一声,左手微扬,抚上耳畔的东珠:“她还没回来吗?”
旁边儿知意虚扶了玲珑一把,接上了话回她:“估计是要从寿康宫直接去大殿了,适才内府的人送朝服来,都只带了一份儿,估计翊坤宫那份,是直接送到寿康宫了。”
玲珑听着很不服气,小声的嘀咕:“我原也没说错,是小家子气嘛。主子进了宫,守着规矩先回了储秀宫来,慈宁宫都尚没去拜一拜,她倒好。”
“行了,我才说过你,你不长记性吗?”卫玉容白她一眼,“她能待在寿康宫不回来,就是太后许了的,轮不上我们多说什么。”
知意听她语气不善,便忙轻戳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别多话。
玲珑小一撇,搓着手收了声,倒是很听知意的,果真不再多话。
这里主仆三人正说着,主殿的正外间有道尖细的声音传进来:“知意姑娘在吗?奴才是乾清宫的人。”
卫玉容眉心一动,扭脸儿朝外看,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略变了变:“你去。”
知意欸一声应下来,踩着细碎的步子往门口挪过去。
待出了殿门,才瞧见是个小太监站在门口,她原不认识这人,便下意识的迟疑了一把:“公公是?”
小太监笑呵呵的:“奴才李桂,乾清宫的李大总管是奴才的师傅。”
知意这才稍稍放心,只是警惕仍旧不松懈,一双乌珠转着,上下打量李桂:“公公来,是有什么旨意吗?”
李桂一面说着不敢,一面从袖口中掏了个信封似的东西出来,朝着知意递过去:“万岁爷叫送封信给贵主儿,师傅不好亲自来,就打发奴才送过来了。”
知意犹豫着不敢接,生怕是个圈套。
这宫里,处处都可能是陷阱,进宫之前,大长公主就特意交代过了的,后来进了宫,在内府的姑姑手上学了几天规矩,犹记得刚进来的第一天,姑姑就悄悄地带了慈宁宫的话给她,仍旧是叫她今后行事,处处留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是做奴才的,做错了事,发落打死都是小,可连累的一定是她身后的主子。
知意双手背在身后,也不好怠慢了乾清宫的人,噙着笑:“公公且等一等,叫我回贵妃一声。”
李桂知道这位贵妃娘娘地位不同,哪里敢拿捏她身边儿贴身的人,堆着笑脸就道好:“姑娘且去,奴才等一等,不妨什么事。只是奴才悄悄来的,师傅交代了,得背着点儿人,给人瞧见了,对贵主儿不好,姑娘快去快回的好。”
知意抿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踏入殿中,迈开了步子走得很快,三五步的便进到了西梢间来。
卫玉容见她回来,因又听不见外头说了些什么,便问她:“怎么了?外头是谁过来?”
“是乾清宫的人,他说他是李大总管的徒弟,叫李桂。万岁爷有信给主子,大总管不好自己过来,打发了他来送信的。”
卫玉容哦一声,素手伸出去:“信呢?”
知意一怔:“奴才没敢接,先进来回您一声。”
卫玉容便扑哧一声笑了。
她身边儿这两个啊,知意是太小心,玲珑是心太大,乾清宫李良的徒弟,是那么好冒充的吗?
于是她挥挥手:“你去接了吧,没事,记着看赏,外头正间的香案上放的有金锞子,抓一把给他。”
知意本来想劝两句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听了吩咐做事不提。
等到她拿了信封再回来,交到卫玉容手上去的时候,卫玉容将信封略太高,嗅了一回,淡淡的桃花味扑鼻而来,她便笑了。
信封上柳体劲书的“容娘亲启”四个大字,娟狂霸道,不是元邑的亲笔,又有何人呢?
她动手拆开信来,发觉信纸是她最爱的“薛涛笺”,更觉得元邑很是有心,唇边笑意便更浓。
知意是好奇又忐忑的,生怕信上是什么陷阱一类的,便勾了勾头,凑过去要看信上的内容。
卫玉容眼风扫过,当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只是不以为然,由着她去了。
信纸铺开来,却只有四个字——初心未改。
卫玉容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信纸便在她手中捏紧了。
高令仪,萧燕华,后来徐明芷出事,又接了徐明惠入宫来……她心里不别扭,那是假的。
可是元邑在册封大典前,还能惦记着叫人给她送来一封这样的心,她便立时安心了八分。
知意唇边也漾了笑:“果然还是咱们万岁爷长情。”
玲珑却不屑似的撇着嘴:“我却是不信的。”
卫玉容和知意两个人唇边的笑便立时都僵住了,扭头看她,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出来:“为什么?”
玲珑仿佛吓了一跳,吞了口口水:“要真这样……前头集清殿出了事也就算了,为什么非得一纸诏书,再接徐家二姑娘进宫来?奴才听说了,她妃位前头缀的那个‘昭’字,原本是万岁爷挑给高……”她话说的急,差点儿将高令仪的名讳脱口而去,还是知意一眼瞪过来,她才赶紧改了口,“挑给靖贵妃的。后来不是要接她进宫吗?就叫主子娘娘给了她了。”
☆、第九章: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话说出口来,知意就愣住了。
是啊,旁的就不说了,可为什么非要再把徐明惠给接进宫来呢?
她心头颤颤的,那句“愿以徐氏女为妻,一生珍而重之”在她心尖上划过,她小心翼翼的去看卫玉容。
别看玲珑平日瞧着心大不懂事儿,可这件事,她还真说到点子上来了。
还有原本定给高令仪那个号……主子娘娘哪有明着违背万岁爷意思的道理?这不明摆着是万岁爷叫封给了徐明惠的吗?
她生怕卫玉容要生气,抿唇顿了下,想劝慰她两句。
可实际上卫玉容却是心里门儿清的。
而今有了元邑送来的这封信,她心中便更加笃定,元邑待她的真心,从未曾变过。
接徐明惠入宫,看似是一味在抬举徐明惠,然而事实怕绝非如此。
她抬头看向玲珑:“封号的事情,你是从何得知的?”
玲珑一怔,水汪汪十分灵动的大眼睛飞快的闪了几下:“就今天早上……内府的人,不是来送东西吗?奴才听见几个小宫女嚼舌,才知道的啊。”
这就是了。
卫玉容眉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要真抬举她,这事儿就不该给人知道。给人知道了,太后和三娘,还会轻易与她善罢甘休吗?”
内府的小宫女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有人刻意的散播出去的。
徐明惠幼年曾有元邑许诺过的那样一句话,又是元清的表妹,再加上还有端献皇贵妃那一层关系,她这次进宫来,本来就已经是树大招风的,高太后早晚容不下她。
如果真的为她好,何必非要把这个昭字拿给她?又何必,非要点透了,这本来是定给高令仪的。
信纸在她手中捏的更紧,她此时已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了。
知意不解其中深意,咬咬牙:“主子,那您的意思呢?昭妃就是昭妃,封号的事情,是铁打的事实了,不然内府的宫女不敢随口乱说。万岁爷这就是很抬举了……”
“抬举?”卫玉容反问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徐明惠生性桀骜,她从来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这一点,她和高令仪很有一拼了。有了这样的事,她两个人势必水火不容。你觉得这是抬举?”
“您是说,树大招风?”
“难道不是吗?”卫玉容将信纸不紧不慢的折好,重新塞回信封中去,“她怕是要‘替人受过’的。这禁庭中,步步杀机,至少高太后那一关,她就已经很难过去了。”
知意心下咯噔一声,闪着眼,又凝眸盯了一回那封信,余下的话,她就一个字也不敢再多问了。
……
此时的寿康宫中,只有春喜一人留在殿内服侍着。
高太后端坐于宝座上,她身后是一扇描金八宝琉璃屏风,两侧又各置高架,上头摆的有她最爱的缥色细口瓶,瓶内有白梅三两枝,是庄重的,更是清冽的。
高令仪凑在高太后身侧撒娇,她蜷着腿坐靠在脚踏上,一双小手搭在高太后膝头上:“姑母,您不是没听见外头怎么传的,这些话,叫我今后在宫里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