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听完,脸上蹭一下染得通红,忽然间剧烈地挣扎起来,身子乱扭,脚下也乱蹬,匣子一下没拿稳,竟然真在陆晟下巴上刮出一道血痕,这一下她愣了,陆晟也愣了。
有损龙体是杀头的大罪,青青心里一震,只觉得大难临头,对面那位越是平静,她便越是害怕,脑子里空荡荡什么都没剩下,她第一反应抱着匣子拔腿就跑,还没跑出一步就被陆晟抓回来死死摁在树上,抢了她的宝贝木匣子往草丛里一扔,下巴上还渗着血珠子,一只手便拿住了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青青。
他不怒反笑,“不是胆子挺大的?也知道要跑?你能跑哪儿去?”
一伸手将她捞过来死死按在树上,眼也红心也狠,半点不舍都不带。
一阵狂乱的雨打风吹。
他动作放慢,青青终于能缓上口气,放下身段哀哀地求他,“四叔……外头有人……别在外头这么作践我……”
陆晟掐住她下颌,看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冷冷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作践你作践谁?”
情爱上他总是如此,看低她,轻贱她,仿佛如此这般能让他获得比身体更大的欢愉。
晚了,完了,万事了。
青青彻底没了力气,眼看要落到地上,好在陆晟一伸手捞住她,叫了声:“周英莲——”
墙外有人应是,原来他们一直就在外头,足足听了半个时辰。
周英莲带着一件披风进来,由陆晟一展,裹住青青,将她横抱在怀里,从斑驳的月牙门出去,一拐弯儿上了大路,轿子也正等着,上了轿,方才那一场不堪的情动才算草草遮掩过去。
轿子晃晃悠悠往景仁宫走,青青整个人都仿佛刚刚从水里捞起来,头发丝儿里透着湿意,两只眼也雾蒙蒙看不清,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软趴趴地倚在陆晟怀里,任他赏玩。
再看陆晟,因方才尽了兴,发散了一场,现如今很是惬意。
他一手扶她后背,未免她无力中滑落,一手拨开她额前濡湿的碎发,仔细看了看她嘴角淤青,已经明显红肿起来的侧脸,才将将伸手一抚,混沌中的青青便疼得向后躲,人也清醒了,睁开眼,蒙蒙昧昧地望着他,仿佛什么都记不得了,比委屈怨愤更让人心疼。
陆晟心上一抽,亦不免后悔。
因而只曲食指,在她下颌边缘碰了碰说:“你倒是……什么不恭不敬的话都敢说,到头来吃苦的还不是自己?”
青青回过神来,抿着嘴,盯着他不说话。
陆晟只做独角戏,“眼珠子瞪得溜圆儿,恨朕?”
她仍是不肯开口。
他又说:“你就不能服个软……”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她的眼泪便刹不住地往外涌,偏又是个倔强性子,要紧了牙关,任是流了一筐子眼泪,也不肯哼出半个因。
到最后居然是陆晟服软认输,抹开她的眼泪,长叹道:“朕知道你委屈……”
但只这一句,立刻又专程威胁,“还哭?看来是有精神,夜里还能伺候。”
青青立时被吓得一怔,忍了又忍,过一阵憋出一句话来,“我……我想回家。”
陆晟皱眉,面色蓦地一沉,“回哪儿?这就是你的家!”
青青却道:“我要回暨阳宫。”
陆晟的神色显然一松,调侃道:“回去做什么?除了养狐狸就是喝西北风,你喜欢,朕却舍不得。”
“你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就是要留我在这,往死里作践我。”她突然间挣扎起来,顶着一身凌乱的衣裙就要往外跳,半道儿还是被陆晟抓回来按在胸前。
他把青青两只手腕齐齐攥住,耐着性子安抚,“不许胡闹!你要真喜欢暨阳宫,等开春,朕领你去。”
青青听出来,他这是要服软、哄人,却拉不下脸面,做不来伏低做小的姿态,便也只在暨阳宫一事上做文章,“我要自己去,谁乐意伺候你?”
陆晟一笑,“倒不必你来伺候,到时候荒天野地的,还不是朕来伺候你?”他瞧她面红耳热,便伸手揉着她圆润通红的小耳垂,低低笑道,“倒真是个不通人事的小丫头,一两句就脸红。”
又想起她面红并非全为害羞,便嘱咐道:“晚些时候叫太医进来给你瞧瞧伤。”
青青低垂眼睑,闷声道:“太医来了该怎么交代?便说是皇上兴头上来,故意作践的?我可没那个胆子,也别吓着太医院的老头了,我自己个儿上了药就成。”
“也好。”陆晟脸上过意不去,抓了青青的手按在自己下巴上,“你委屈什么?朕不也受伤了?咱们两个彼此彼此吧。”
青青瞥他一眼,暗地里骂了句为老不尊,好不要脸,不想被他瞧出端倪,凑近了问:“方才咕哝什么?”
“没什么,我身上难受。”
陆晟大笑,“难受?朕以为你舒服得很。”
青青的脸一热,又是一阵通红。
另一边在长春宫里,皇后特地留了慧嫔在寝殿说话。
皇后一拍桌,怒不可遏,“不中用!个个都不中用!”
屋里只留着慧嫔与长春宫的掌事宫女满福,两人吓得齐齐下跪,噤若寒蝉。
皇后先指满福,“后宫进来一个如此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东西,你们竟也一点风声都没听着,全是废物,本宫要你们何用!”
满福磕头磕得地砖都在震,“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上殿前的事,奴婢们也是半点也插不上手的,年前殿上伺候的小德子只透了一两回,就叫拖出去打死了,皇上的性子娘娘还不知道么?但凡有人敢说半个字,那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呀皇后娘娘。”
陆晟素来心狠,满福说的也并非谎话。
皇后憋着一口气,下一个指的是慧嫔,“还有你!”天大怒气,也就撒在这个前朝女子,不像样的东西身上,“想来千秋宴那一日你来给本宫报信,便早知道皇上私底下要见的就是她!本宫去的晚了,没能抓着她,却没料到你们赵家好大的心思,竟把这么个腌脏货改头换面送到宫里送上龙床!慧嫔,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皇后到底是关外草原长大,吼起人来嗓门子能震天,把慧嫔吓出一个激灵,连忙跪到皇后脚边,一面哭一面哀求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万万不敢如此。臣妾……臣妾冤枉啊…………臣妾当初只隐隐瞧出些端倪,并不敢肯定,谁料到皇上竟陷得这样深,想尽了法子要将她带进宫里,且说臣妾的母家,皇后娘娘,君要臣死,臣岂敢有违?赵家也是莫可奈何呀皇后娘娘!”
皇后冷哼一声,对她没有半分怜悯,“说来说去,全是推脱之词,现如今她进来了,你们赵家也该越发得意了。”
“臣妾万万不敢!”慧嫔再一叩首,仰起头露出满脸悲戚,“皇后娘娘,从来宫里都是新人笑,旧人哭,花无百日红,却有秋风骤起,一夜凋敝……”
“你是说……”
“娘娘英明。”
陆晟给青青安排的四个宫女都被她改了名字,分为云苓、竹茹、苏子、泽兰,全是药名。
午后,陆晟将她送回景仁宫,才说了几句话便听见外头周英莲欣然道:“皇上大喜,南边儿来了消息,晋王大胜,活捉正启!”
青青一惊,正启不就是她刚刚在南方称帝的三哥么?
而陆晟心头大石落定,抚掌大笑道:“天下尽在朕瓮中。”
再看她,心中自有怜爱之意,“外头的事你不必管,只记住一条,你是朕的人,生死不论。”
也不等青青回应,他自起身向外,一面走一面吩咐周英莲去传军机大臣到乾政殿议事。
而青青由沐浴过后,身上才清爽些,她藏在被褥间,忽而长舒一口气,喃喃道:“你终究是要回来了……”
云苓靠近来问:“主子想要什么?”
青青没出声,侧过身昏昏然欲睡。
闭上眼,梦里竟还是陆晟的脸,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以及他往来间的力道……
她痛恨却又享受着,厌恶却也舍不得,她明白过来,他兴许是对的,她这个人,骨子里是贱的。
陆晟看得一清二楚。
☆、第34章 34章
青青第三十四章
青青累极了, 一觉从傍晚睡到第二日清晨。
睁眼时人还是懵的,由云苓扶着半坐起来, 靠着软枕静静发了会儿呆, 发愣时仿佛听见云苓说:“皇上昨日与军机大臣在乾政殿议事,一整夜也未曾休息, 便差周公公来吩咐嘱咐贵人好生歇着,不必等了。”
陆晟忙起来,她才能过两天舒坦日子。
她长舒一口气,拖着一身酸疼,借了云苓的力,慢吞吞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人拆散了重新凑在一起, 没有一处不难受的。心里难免又腹诽了几句,漱口时却又在想, 人间好味真是难寻, 给你三分甜头就要受足七分苦,实在气人。
她这个当主子的一起, 屋子里便热闹起来,云苓伺候她洗漱更衣, 泽兰去张罗早饭, 竹茹从柜子里找出一瓶玉容膏来递给云苓,“这是皇上赏下来的,昨儿夜里用了些,贵人嘴角的伤便瞧不出来了, 果然是好东西。”
青青对此没什么兴趣,更生不出感激之情,只冷着一张脸,任由云苓给她上药。
皇帝不在,后宫也甚是冷清,她原打算看看书打发日子,却没料到晌午过后,乾政殿的人便来了,宣她去殿前伴驾。
青青心里骂了句麻烦,照样还得更衣,梳头,换一身烟陇似的月华裙去见陆晟。
青青进殿时,陆晟仍在低头看折子,听见声音只皱了皱眉眉头,随口招呼她,“你先坐,朕还有折子没看。”
没看完,事情多,何必还要招她来?非得让她杵在门口当个活菩萨保佑他不成?
青青提起脚跟往前走两步,这才瞧见陆晟书案右侧摆着一座两尺多高赤红如血的珊瑚树,分支繁茂,圆润有光,她到底是俗人,打心眼里就爱这些个光辉敞亮的珠子玉石,不由得站在近前多看了一会儿,这时候书案后头那人还未抬头,却冷不丁撂下一句,“怎么?比你的珊瑚千岁菊,也不差吧。”
他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不咸不淡、不知其意,然则却偏偏有那么一只小狐狸,将他拿准了参透了,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她都能听出疾风骤雨的蛛丝。
忽见她粲然一笑,上前一步走到书案前头,笑盈盈望着低头落笔的陆晟,“那东西千好万好,也是旁人的。若是有的东西千不好万不好,但凡成了我的,我也能瞧出千万种好来。”
陆晟握笔的手顿了顿,嘴角有一瞬间的上扬,随即又成了个紧抿的状态,依然肃着脸,对着洒金的宣纸说道:“你这好与不好弯弯绕绕实在多,朕都要被你绕进去。”
青青欣然不改,向后一步,施施然行一礼,“臣妾谢皇上赏赐。”
到此,陆晟才搁下笔,身子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却因她背后漏着些许日光,将她一袅细腰,一身烟霞映成翠湖边上一支柳条,令他眼底也闪过一丝藏不住的惊艳。
陆晟虚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怎就知道这是给你的?”
“因我喜欢它,你若是不给,我便学那石崇,找个铁如意,砸了这珊瑚树,谁也别想抢了去。”
“呵,还挺霸道。”他朝青青伸出手,“过来。”
青青把手递到他掌心,由他牵引着,被安放在他膝上,陆晟碰了碰她的珍珠耳坠,懒懒问:“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青青道:“一觉到天亮,连梦都没做成。”
陆晟道:“朕却是两天没合眼,时局一动,无论好坏,都没得休息。”
“那是你的天下,自然要由你来操心,我不过是一小女子,能管好我自己便了不得了。”
“这都是哄人的话。”陆晟动了动脖子,闭上眼,从山海似的奏章里面抽出一本来递到她跟前,“你来念……”
青青正想着该不该前朝后宫一番大道理拒了他,却又禁不住翻开奏疏,见纸上字字工整,条理分明,显然不是前锋大将亲笔所书,她略扫一眼,轻声念道:“晋王定南将军臣陆震霆状奏:恭依圣旨,将带所部人马,邀击南人至汉水北岸见阵,共斫人头一万一千千二百一十六级,生擒南朝英武将军刘峥嵘等二十人,并遣差兵马收复苏南府,杀获一千七百余人,生擒南军伪同知苏南府知事李建章等一十二人。”(注)
她声线柔美,听着比春啼的鸟儿更软糯。
好在陆晟定力够,没在这和软的春风里熏熏然睡去。
“力王狂澜,旗开得胜,俄日敦真乃我朝第一猛将。”
他说完仍闭着眼,似乎只是有感而发,并无他意。
然则青青却在他近乎平淡的语调中觉出些许不同来,她放下折子,轻声说:“他不日便要班师回朝,皇上要将我送回去么?”
陆晟适才睁开眼,直直看向她,“你怕什么?”不问她想不想回,可不可留,大约根本不在乎她心中如何想。
青青想了想答:“纸包不住火,我怕他闹起来,皇上一生气,索性杀了我了事。”
“你也会怕?”
“我是凡人,自然会怕。”
陆晟掀开眼皮,鼻子里哼了声,“你若是怕,朕倒能给你指条明路。”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扯了她的衣裳领子按到胸前来,“你伺候好朕,叫朕舒服了,必定舍不得杀你。”
“你……那我还是死了吧……唔……”死字还没说完,就让那人一口吞了,探了舌头进来,搅得她呼吸紊乱,催得发髻上的碎玉流苏哗啦啦一阵响动,整个人也软了酥了没了骨头,混乱中听见周英莲的声音,尖声细嗓的,“皇上,两位答应在外求见。”
周英莲喊第二遍,陆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青青,手上的力道还大得惊人,直直捏得她肉疼。
陆晟脸上阴沉沉一片,缓了缓,亲手去替青青整理衣襟,冷声道:“这两个是皇后母家送进来的,皇后的面子朕不能不给。”
青青喘着气,还不忘刺他一句,“我原以为皇上是谁也不惧的。”
陆晟道:“再多说,仔细的小脑袋离家出走。”
待两个鲜嫩娇艳的小姑娘进门来,青青已然收拾妥帖站到书案一旁,装模作样地为陆晟研墨。
两个人一个娇一个俏,规矩都学得好,脆生生地行礼问安,其中一个大胆些,竟然敢偷偷向上瞄,匆匆扫了陆晟一眼,竟能绯红了双颊,做个娇羞模样,连青青瞧着都要心动,却见陆晟仍然是个菩萨模样,眼皮也不抬一下,随口叫了声起来吧,便再没有多话,可见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不定怎么计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