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却没用她劝,自己先笑起来,抱住她手臂道:“我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呢?我还要给你做丫头呢,到时卓大人常来你家串门,我得机会给他端茶送水就足够啦。”
杨蓁也不由苦笑,画屏这姑娘的淡泊开朗,真是连她也要自愧不如的。
她也拿不准卓志欣有没有接受画屏的可能,就盘算着回头问问徐显炀的意思,先不来为画屏打什么包票,省得万一将来被回绝,再惹她伤心失望。
且说徐显炀等三人步行返家,走到一处岔路口,李祥与他们告辞,朝自己家方向走去,徐显炀与卓志欣并肩而行。
“今日不去王府了?”卓志欣留意前后无人,问道。
徐显炀望他一眼:“我去王府这事,你对李祥说过了吧?”
“是啊,就在昨晚,听他问起,我便说了。难道你还想瞒他?”
徐显炀驻足停步:“你先回吧,我还有些事要去办。”
卓志欣只当他还是要去找杨蓁,点头笑道:“好,你的家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去吧。”
此处距离与李祥分手的岔路口不远,徐显炀返回头就朝李祥的去向跟了过去。
因本就偏爱侦查追踪之类的差事,一入门厂卫他就刻意训练过这类技巧,又有着飞贼跟班的经历垫底,他徐显炀想要跟踪谁,绝没被对方察觉的可能。
李祥很快出现于视野之内,徐显炀以夜色掩护身形,一路尾随,直至跟着对方来到李祥家跟前。
眼见着李祥走到院门口,扣响院门,他媳妇来开了门,李祥进去,门扉关闭,似乎一切如常。徐显炀不禁起疑: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柳仕明醒来,这么重大的消息,倘若李祥真是内奸,决计是要尽快上报的,不可能有耐心等到明日。不然多等个一半天,说不定就被柳仕明全盘招供了。
他先去找到附近郭塘蹲点的地方,向其询问:“可发现有何异状?”
“回大人,李祥一家人看似并无异状,不过属下发现,这两日每到傍晚,必有一个挑担卖蔬菜果子的货郎上门,每一回都被李祥媳妇迎进门去,待上好一阵才走,不知这算不算得异状。”
“货郎?”李祥家如今还算殷实,若说家里有常来往的货郎,迎进家里去招待并挑选货品,也并不奇怪,可今日不同往日,徐显炀一听便是神色一凛,“今日也来了?”
“是,已进去有半个时辰了,至今尚未出来。”
徐显炀等不及听完便吩咐道:“把左近的人手叫来,守好了这门户,见到那货郎出来,立刻扣下他!”
话音未落他便疾步而走,直绕向李祥家的后院方向。
刚绕出胡同口,便见到一个黑影翻出了李祥家的后院墙,落地后朝一方快步遁走。徐显炀急忙追了上去。
奈何此时时辰已晚,大多人家已然入睡,周围难见一点灯光,这些后街胡同地带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若非对周遭地形熟悉的,一头撞到树上墙上都不奇怪。
徐显炀才追到头一个岔路口,便已看不见对方身影,不禁愤然顿足。
寻常货郎哪有逾墙而走的?显见就是今日从李祥那里得了重大消息,不敢再冒险从正门离开,才匆匆逃离。如此一来,李祥的嫌疑已可坐实。
徐显炀攥紧了拳头,狠狠一拳锤在身旁一株柳树之上,震得枯叶簌簌而落。
罢了,今日这探子捉不到,还可依计明日在干爹家中蹲守等杀手上门,到时候……
徐显炀回过身,又朝李祥家的方向望去。
次日一整个白天,徐显炀都没在北镇抚司露面,直至傍晚才来,一来就差人叫了李祥与卓志欣两人到跟前。
“今晚不用巡夜了,”徐显炀道,“随我去干爹家中蹲点,等候来杀柳仕明的凶嫌上门。”
李祥与卓志欣闻听双双怔住,神情却又不尽相同。
卓志欣问:“怎么,难不成你昨日说柳仕明醒了……”
徐显炀笑了笑:“是啊,他根本没醒,我是拿你俩预演一下,今日再到衙门里来放出消息,好钓对手上钩。你们知道,我这人不善说谎,不预先演练一番,怕说出来别人不信。”
卓志欣苦笑:“我还一个劲儿为这消息高兴呢,你真骗的我好苦。”
徐显炀转去望向一直不出声的李祥:“李祥怎么了?怪我没说实话?”
李祥一怔,摇头道:“哪儿有,你说怎样,我们都听你吩咐就是。”
“好,拿好了兵刃,这便随我过去。”
李祥犹疑道:“能否容我回家送个信?我娘见我不回家该惦记了。”
“你又不是头一回为差事晚回家,怕什么?走吧。”徐显炀姿态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臂,直接拉他出门。
卓志欣跟上来问:“就咱们三个?不必带上些人手?”
“不必,我已备下了人手在那里。”徐显炀头也不回。
时值冬日,又是阴天,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等到他们三人三骑去到何智恒的府邸,天已然全黑。
徐显炀领着他们自一处不起眼的角门进入,这里早有下人等候,将他们迎进门来,对徐显炀道:“王爷正在等候大人。”
“王爷?他亲自来了?”徐显炀十分意外。
而听了下人这话,李祥与卓志欣只有比他更意外的份——怎么诚王也亲自来了?
“我说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事?”随他进院时,卓志欣忍不住问道。
“过了今日,自会与你细说。”徐显炀望了一眼李祥。平日最爱抱怨的李祥此刻却寂然无声,一看便是全身紧绷,一个字都不敢出口。
布防等候杀手的下人房院里仅挂着一盏风灯,光线昏暗,一片寂静。距此最近的一间正房屋里点着一盏孤灯,诚王穿了一身平平无奇的墨兰色蜀锦夹棉曳撒,坐在正座太师椅上饮着茶。
徐显炀由下人挑开门帘迈步进屋,尚未见礼,目光先被诚王侧后站的一人吸引了去。
诚王身后一共站着四名“侍卫”,就属右后方的那一个个子最小,一眼看去像个身量未成的小书童,那竟是扮了侍卫的杨蓁。
诚王放下茶杯,淡淡道:“尊夫人非要来,我又管不了她,只好也带她来了。”
杨蓁小脸紧绷,眉头紧蹙,趁着诚王看不见她的机会,动作轻小地指指自己又指指诚王,意思是:明明都是他非要我来的。
这个细节妙趣横生,倒将徐显炀心头的压抑祛除了不少,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朝身后跟进的李祥与卓志欣道:“来随我见过诚王殿下。”
李祥与卓志欣就跟着他一同向诚王行了大礼,也报上了名讳。
诚王叫了起,看看他们:“这就是你那两个心腹?”
“正是。”
诚王唇角微勾:“可见今日我来就对了。”
杨蓁心下暗叹,她明白徐显炀将李祥带在身边,是为了免除他去亲自参与灭口的机会,为其留一条活路。那是他十多年的好友,他对其整个一家人都十分熟悉,当然不愿看着他走上绝路。
这是他的善心,是他的优点,可是眼下有诚王在场,要是他对李祥的偏袒过于明显,又会令诚王如何看他?到时诚王好容易对他建立起的信任怕是又要大打折扣了。
单是听诚王这句话,就已是在嘲讽他妇人之仁、不可托付的意思。
徐显炀尚不欲在李祥面前挑明,便没去解释,转而问道:“干爹没有来招待王爷?”
诚王懒懒道:“来了,方才还在,是我叫他回去歇着,不必客套。”
徐显炀也明白,诚王虽然对他们一系态度大为好转,却还远没到连素日憎恶的何智恒都能好好接受的地步,一定是不愿留何智恒在眼前的。
诚王起身踱步到窗前:“那边已如你我商定的办法布置好了,剩下只需在此听消息即可。如你所言,那些人必然不会再等到明日,今夜定会来下手的。”
“正是。”徐显炀又朝李祥瞟去。
李祥看起来只是有些拘谨,规规矩矩地站着,而低垂的眼皮虽然掩住了神色,却能从睫毛频繁的颤动看出,他眼珠一直在转动,足见心神不宁。
有诚王在跟前,谁都无法随意说话,这样的等待未免枯燥难捱。诚王抱着双臂站在窗前,默然望着面前的八仙过海彩绘纱罩灯,就像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卓志欣忍不住朝徐显炀低声问:“不需咱们过去帮手?”
徐显炀摇头:“等待即可。”
对方来杀人灭口所派人手必然不会多,两三人足矣,诚王府那三十名侍卫都是刻意挑出功夫较好的,比徐显炀是比不得,二十多人埋伏两三个人还是稳操胜券。
好在这样的等待并不十分长久,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的呼喝嘈杂。屋中众人都有所耸动,只有诚王仍然定定站着,恍若未闻。
只不一会儿的工夫嘈杂声便止息,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响,一名侍卫来到门前报道:“禀告王爷,贼子共有两人,一个反抗过于剧烈,不慎被杀,另一个已然被擒。”
杨蓁、徐显炀、卓志欣等人都是精神一振,李祥的惶恐之色却愈发明显。
诚王平静吩咐道:“带进来。”
外面的侍卫应声而去,片刻之后,门帘挑开,四名侍卫扭送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门,让其跪到诚王面前。
那人一身黑衣,脖子上仍挂着蒙面用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满面惊惶之色。
“卢刚?”徐显炀与卓志欣两人齐声脱口而出,那人竟是卓志欣的直属手下卢刚。
诚王眸光一闪,紧紧盯住他们几人的神色变化。
卢刚一见到徐显炀他们,双目立刻放出光来,膝行几步道:“徐大人,千户大人,快来救我,我本是奉命行事,也不知这些人为何擒了我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显炀肃然问:“你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卢刚眼神闪烁,一会儿撩向这边一会儿睃向那边,嘴上道:“大人怎地忘了,属下就是奉您的命啊!不是您说,恐有人会打柳仕明的主意,命属下来暗中刺探的么?”
听了这说辞,李祥与卓志欣都去看徐显炀,徐显炀与杨蓁却都去看诚王:王爷总不会连这么拙劣不成章法的谎言都相信吧?
诚王也不说话,只缓步朝卢刚走了过来,卢刚见状就谨慎地挪动身子避开了一点。
诚王唇角一挑:“你果然认得我,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是何机会见过我的?”
卢刚慌张道:“小人并不认得您是何方贵人。”
诚王冷笑道:“你若非认得我,怎会有心在我面前演戏呢?”他转向徐显炀,“人交给你了,进了诏狱刑房,总不会还审不出吧?”
没等徐显炀答话,卢刚忽然一跃而起,朝他与卓志欣这边扑过来,口中急道:“大人饶命,属下真是奉命行事啊!”
在场众人见到来的杀手是他,最为愤慨的莫过于身为他直属上司的卓志欣,见他仍在信口开河,卓志欣一把揪住卢刚衣襟,奋力搡开他道:“临到此时你还要诡辩!”
卢刚被他推得朝后一倒,后心竟然正正地撞在一柄钢刀之上,顿时被刀刃穿胸而过,鲜血喷溅了一地。
全场众人尽皆大惊,头一回见到当场杀人的杨蓁尤其吓呆了。
卢刚的身子从刀锋上退下来,抽搐着软倒下去,露出他背后双手捧刀、满面惊惶的李祥。
因方才卢刚暴起,在场的侍卫们为防备他伤及诚王,都抽了佩刀在手,是以李祥拿着刀并不突兀,可是当此境地,徐显炀、杨蓁与诚王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徐显炀登时心头一沉:糟了,这下连志欣也说不清楚了!
诚王迅速扫了李祥与卓志欣一眼,吩咐道:“两个都绑了!”
作者有话要说:诚王:这一次人家真不是争风吃醋,真的不是啊QAQ……
正文 56|血色代价
“王爷!”徐显炀与杨蓁异口同声, 同时上前一步,徐显炀道:“求王爷将他们交由我来处置, 日后必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交由你处置?”诚王冷笑一声,“真交给了你, 今日就白来了!自此刻起, 这两人都交给本王,无需你再过问。我不信凭我的手段,就审不出他们的实话!”
说着又朝左右吩咐:“绑了!”
周围一共七名侍卫并不包含锦衣密探在内,自然是以诚王马首是瞻,这便要过来动手,徐显炀清楚若是任由他们将这两人带走, 别说李祥性命堪忧,连卓志欣也怕是要脱去半条命, 当即左手一拉卓志欣手臂, 右手握着未出鞘的绣春刀斜向一斩下, 正拍中一名侍卫的手腕, 也逼退了另两名侍卫, 同时将卓志欣与李祥都护在了身后。
那名被他刀鞘拍中的侍卫手腕已脱了臼,退开几步大叫起来。
诚王面沉似水,双眸寒光凌厉:“徐显炀, 你敢在我面前动手?”
徐显炀对众侍卫严阵以待, 面色语气却尽是恳求:“王爷请听下官一言,此案疑点尚多,大可以慢慢审讯, 我这两名手下尚未定罪,不宜交与王爷动用私刑。王爷若能答应与下官联手讯问,下官立时捧刀请罪。”
杨蓁也劝道:“王爷请息怒,徐大人同样一心要查明案情,您还担忧他会徇私舞弊不成?”
此时李祥与卓志欣正被徐显炀挡在房门跟前,未等诚王再答言,李祥忽然叫了声:“志欣快走!”竟猛然一拉卓志欣手臂,携他一同夺门而逃。有徐显炀挡在门口,其余侍卫想去阻止也来不及。
屋中众人又是尽皆一怔,杨蓁心头一沉:这下才是糟了!
众侍卫都看向诚王,诚王道:“叫上外面的人手一同去追,务必留下活口!”
侍卫们见他没有说明是哪些人去追,哪些人留下,都迟疑地去看徐显炀。这位大人方才可是到了在王爷面前动刀的边缘,放他单独陪着王爷怎行?
“快去!”诚王又喝出两字,众侍卫才忙应了声是,鱼贯而出,屋中仅剩下了诚王、徐显炀与杨蓁三人。
于徐显炀而言,见到那两人逃走,他倒是松了口气,在他看来,是宁可案子查不下去,也不想见到这两人伤损在诚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