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并茂
时间:2017-10-06 16:43:42

  
  吴桂荀否认。
  
  楚虞无言,又去吃她虾肉,吴桂荀倒问她:“你和梁京兆如何?”
  
  提及梁京兆,楚虞有些不自然的神态,她说:“他搬出去住,给了我他的副卡。”
  
  吴桂荀称赞:“这样挺好。”
  
  楚虞不认同:“时间一久,他那里记得我这个人。”
  
  吴桂荀不置可否:“钱在手里总是真的。”
  
  楚虞笑起来,主菜上来,楚虞喝干了杯中的水。
  
  楚虞活这么大,还没为钱的事情为难过,她没有买不起的东西,也没有吃不起的饭,梁京兆在疏远她,却也从未说过要终止对她的资助,就算是那段家道中落的日子,她也只受到了母亲的苛责。父亲还留给了她一笔财产给她,钱对她是朦胧遥远的概念,她了解人生在世无钱寸步难行,贫困也是可耻的,生活没有钱便不能体面,但因为没有真正的栽过跟头吃过亏,她仍显得不食人间疾苦。
  
  她和吴桂荀凡是想到最糟的能力,却学得他一点点手段。
  
  从餐厅出来是近下午两点,分别时吴桂荀没有起身,仍在座位上坐着,只对楚虞挥了挥手。他定的这家餐厅以航海为主题,十五世纪大航海时代的辉煌和海洋产出的广纳同时赋予大自然的神秘莫测和贵族生活的奢靡喧哗。天花板上既有神明也有船舵,墙壁上摆着画框,角下就是海草和沙河。楚虞走出门去,天光盛大,在车水马龙里,楚虞恍然见到了金河,航海队发现神话里淘金的地方,听到海啸,见到白色的帆在湍急的漩涡里摇摇欲亡。
  
  吴桂荀惯于享乐,对珍馐和声色有着高贵的品味,他挑的餐厅都很好,点的菜色也美味。和他相处很轻松很轻松,在高温急速包裹住她刚刚被空调吹得微凉的手臂之时,楚虞告诉自己:“你只是有一点惋惜。”
  
  吴桂荀是好的情人,却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他自身充满魅力,嘴里全是甜言蜜语,他说的话从不与未来沾边,却围绕你的生活,让你感到贴心。刚刚在餐厅里,吴桂荀没说一句当日惨淡收场后的一切,只谈了些近日的趣闻闲资,一顿饭轻松吃完,楚虞出了门才觉得怅然,她本打算要问的,吴桂荀没有给她一点开口的机会。
  
  吴桂荀告诉她,他是明天下午的飞机,还是回香港,他说大陆现在的环境是山雨欲来,还是回香港的好。也许两三年后香港也待不住,他有意去澳大利亚,他父亲在那里有一些资产。
  
  楚虞听着,吴桂荀说这些时语调柔软平和,和另一些饭局上侃侃而谈吹嘘夸大的男人不同。吴桂荀把楚虞当一个成年人看待,如此结束了他们之间可能的、最后的相处。楚虞欣赏吴桂荀的这种平等的温柔,和梁京兆不同,梁京兆是比她高的,梁京兆在和她对话的同时,自有着他监护人、大家长、梁家家主的身份,楚虞对他最高的感情被规定了只能是敬慕。
  
  吴桂荀说:“昨晚已经在海伦聚过,明天下午没有别人。双虹机场四点半,你想来就来,晚了我也不会等。”
  
  楚虞说好。然后和吴桂荀道了别。
  
  这天楚虞在餐厅门口像是见到了将近沉没的帆船,隐隐就是一个预兆。她与吴桂荀的这次分别如此平和,将过往一笔勾销,从没有的爱和从没有的恨,不论是楚虞的懦弱还是吴桂荀的那一份隐藏着的狡猾,都似在将水泥路照耀的雪亮中烟消。
  
  楚虞打着电话坐上了出租车,李平在一颗树下看到楚虞的背影,把烟掐熄了扔掉,回身钻进车里,“梁哥,走吗?”
  
  梁京兆说:“走。”
  
  “回公司还是?”
  
  “你先把车开着。”
  
  李平照做。
  
  楚虞和于露茵通了电话,于露茵在之前给她发了微信,让她到淮上人家。
  
  于露茵接起电话:“楚虞?”
  
  楚虞说:“我在打车去了,你是又遇到那天让你喝酒的那个人了?”
  
  于露茵说:“救人水火,无以为报。”
  
  楚虞进了包厢,大厅里有一桌坐得近的、黑西服打扮的男人们抬起来头,也没有站出阻止。
  
  张余年见了楚虞也没有不快,他叫了服务员,给楚虞添一副碗筷。
  
  楚虞说:“我吃过了。”
  
  于露茵收拾了包站起,也说:“不劳烦了,我和楚虞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张余年把手搭在傍边的椅背上,仰头看于露茵,“饭还没吃完呢,着什么急。”
  
  楚虞看桌上满盘狼藉,对着张余年道:“我们定的电影票马上开场。再说您从十二点到现在,一顿饭吃两个小时,也算不短了。”
  
  张余年留心看了楚虞一眼,又转过来对着于露茵,“茵茵,我们再谈条件。”
  
  于露茵坚持要走,反迎着推门而入的服务生,对方带着两份餐具,在桌上默默摆下。张余年对着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尤指楚虞:“先坐。楚虞也是,你梁叔说一会也来。”
  
  楚虞心里一紧,与于露茵对视一眼,坐下了。
  
  张余年拾起筷子,吃了一会,于露茵把包放在膝上,张余年抬着筷子,筷尖指着于露茵,“这样吧,你不是唱歌行么,我给你录张唱片。”
  
  于露茵不为所动,张余年忽道:“还挂念着王海荣家那小子呢?”
  
  这下楚虞也抬了眼看张余年,王海荣家的,不就是王昊?
  
  于露茵神色不曾慌乱,她不知张余年怎样得知的,她也畏惧张余年的势力,但也不至于连话都不敢同他说。她把手肘撑在桌上,脊背挺得很直,“这不关别人的事。我进娱乐圈是要捞钱,承蒙着照顾,现在钱也够了,我也没理由再赔着我自己。您明白吗”
  
  张余年点了头,“你说的倒有理。”他伸了筷子去夹一块饰盘的西兰花,有什么话要说,这时门被敲了敲,迎宾推着门进来,对着张余年道:“老板,客人到了。”
  
  张余年放了筷子,站起来,“梁先生。”
  
  梁京兆进了包厢,与站着的张余年握了握手。楚虞旁边正有一副碗筷,梁京兆拉开椅子坐下,那气息压过来的时候,楚虞半低着头,侧了侧眼,梁京兆倒是没有看他。
  
  张余年让人收拾了残盘,把菜单交过去,“我们吃了一半,您再点几道。”
  
  梁京兆也不推辞,点了二凉三热,中间问了身边的楚虞,“点汤了吗?”
  
  这楚虞自然回答不上。张余年接过梁京兆一个电话,此时是门清的,看戏之余插了一句嘴:“点了。还没上呢。”
  
  梁京兆便合了菜单,张余年到:“来点儿主食?”
  
  梁京兆先问楚虞:“饱了吗?”
  
  楚虞点了头,梁京兆拿盛在浅瓷皿里的湿巾一面擦着手,一面对服务员说:“我来之前也在家吃了饭,就不点了。张总您看您要点什么?”
  
  张余年点了份面,也没问于露茵的意见,就给她也来了一份。
  
  上菜的间隙,梁京兆低声交代楚虞:“我和他谈些事情,你吃好了就和于露茵走吧,李平在门口等着。”
  
  楚虞说好,餐桌转了一转,梁京兆握住一壶茶水,给楚虞干净空空的水杯倒满了水。
  
  楚虞在桌下暗暗抓住了裙角,梁京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吧。
  
  梁京兆点的那些菜都上齐了,楚虞和于露茵离开了淮上人家,张余年给于露茵点的那碗面还没上,梁京兆在,张余年没对于露茵多纠缠,只看了她们一眼。梁京兆放了筷子,张余年便收回了目光,正色问他:“你和岳嵩文谈拢了?”
  
  梁京兆说:“就是条件的问题。”
  
  张余年在碟子里扫着鱼块,把骨头剔到一边去,“岳嵩文在这城里都快成了仙。大把钱从他手里走,他看不起钱。”
  
  梁京兆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储存盘,放在转盘上,转给了张余年。
  
  正事谈完,张余年收好了东西,又拿起了筷子,“楚虞真是你的小孩?”
  
  梁京兆说:“是。”
  
  “不是你亲生的。”张余年口气随意,但梁京兆一向愿在生意上称兄道弟,也就不在意他的无礼。梁京兆带楚虞出来过几次饭局,不少人传着闲话,梁家家主没道理对一个没血缘的女孩这么好,都见识过梁京兆的手段,知道他绝非善类,于是猜想着楚虞是梁京兆的私生女,就连王海荣也一贯按此标准讨好着楚虞,顺带博了梁京兆的好。
  
  梁京兆点了头。
  
  张余年说:“她和上次见不大一样了。若真是你的孩子,不至于越养越跋扈。是你的情人?”
  
  梁京兆笑了笑,很客气的:“你这是玩笑话。”
  
  张余年也笑了,很有心照不宣的意思。
  
  楚虞让李平送她们到了万达门口,于露茵先下的车,李平有心要叫住楚虞,但又觉得他也没什么立场。梁京兆昨夜一点多开了车到海伦,这他是知道的,梁京兆早上从公寓那到公司,脸色沉沉不似平常,这李平也看出来了。他知道梁京兆和楚虞之间定有一些事情在,但不敢妄言论上,中午眼看着楚虞与吴桂荀相会对坐,李平还是那一句“造孽”。
  
  楚虞欠梁京兆的恩,从前也算了,但现在梁京兆知道了楚虞是叛臣之女,还这样供养着她,在她身上倾注的心思也不是一点半点,索取一些报酬也是应当的。梁京兆完全可以用楚虞父亲的罪孽用以要挟,牢牢占据楚虞的自由与肉体,但梁京兆似乎打定了主意,让这件事烂在他的肚子里不再提及,李平自然是遵照梁京兆的意思。
  
  但另一方面,楚虞还只是个孩子,梁京兆抚养楚虞,李平也是看着楚虞长大的,他待楚虞也有长辈对小辈的关怀,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些,还是太重了。
  
  不是他可以评判干预的事,李平压了心思,也就缄默。
  
  楚虞和于露茵现买了电影票,坐进了后排位置,视野不大好,后面又没有人,于露茵便一直低头玩起了手机,楚虞看着大荧幕发呆,也没有看进去剧情,一个多小时过去,灯又亮起,于露茵拉着楚虞匆匆离场,转进了楼上的KTV。
  
  包厢门一开,金屑彩带纷飞,一屋子的人,齐声喊生日快乐。于露茵笑得露出牙齿,和楚虞一同走进。
  
  老套又意外,楚虞还是觉得有点感动。
  
  张文渊和王昊也来了,白钰一向注意这种良性的人脉管理,也带着礼物笑盈盈的坐在沙发上。楚虞班上的一些同学也在,之前和于露茵冷战时交好的前同桌和于露茵一起拆着蛋糕盒子。蜡烛点上的时候,楚虞也有点惊了,八层的落地蛋糕,要用推车推来。
  
  王昊笑说:“蛋糕预定要两小时,白钰和店员对骂,把人家婚礼的蛋糕抢来了。”
  
  白钰把手摇铃向他掷去,王昊巧妙躲开。于露茵拿着手机拍照片,指着那最上面一层的翻糖造型道:“是婚礼蛋糕没错,原来上面还立着一对人偶,男的让我去了,女的我看有点像你,就给你留着。”
  
  蛋糕是张文渊和白钰一同订的,他道:“也听了段八卦,新娘和人跑了,婚礼进行不下,蛋糕堆在店里正等着送,就接到电话说用不着了。”
  
  楚虞也跟着笑了笑。蛋糕顶层果然立着个女人偶,身旁空出的本摆着新郎的地方满当当插上了九根蜡烛,一长八短。女人偶脚下堆着草莓,烛光映衬着,把人偶一身素白层叠的婚纱映出了点绯色。
  
  楚虞端详了人偶的脸庞,说真的有点像我。
  
  众人齐唱着生日歌,楚虞许完了愿,低眼看着这只与她肖像的小小新娘,想她在十八岁凌晨所经历的事。梁京兆是那样温柔,他的手掌他的体温,他的肩膀和胸膛。楚虞在十八岁的第一天里,也成为了一夜的新娘,梦幻似的却是真实,她最后睡了过去,投入十八岁的第一个梦乡,这才是虚假的。如此似幻非幻,似花非花,似得到又似失去,似起点又似终结,楚虞想到一首诗来。
  
  我的十八岁无关紧要 /我的十八岁开不出花来 /与天空比美/但/ 我的身体里一束束的神经/ 能感觉到植物一批批落下/鸟儿在一只只死去/我身内的/各种花朵在黑夜里左冲右突/撞在前前后后的枯骨上/我的十八岁无关紧要。
  
  我的十八岁无关紧要。
  
  她不是真正的新娘,也没有全然落跑。楚虞将蜡烛吹灭,周遭是祝贺的哄叫。楚虞落下刀子,切开了婚纱的裙摆。里面是黑白巧克力的夹层。
  
  临近期末,班上自有一番紧张气氛,楚虞没有多留他们,八点多就散了场。白钰要张文渊送她回家,与楚虞作别。王昊无所无谓,也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于露茵看着手机,不过两分钟也告了辞。她向楚虞招供,把手机放到她眼前看,“是王昊叫我。”
  
  楚虞对她放行。人都散去,楚虞打电话给李平,李平没有让她多等,楚虞坐进车里,两手空空的。那些礼物她让前台收着,说定了明天来拿。
  
  路上霓虹繁盛,太平乐景。楚虞接到了梁京兆的电话。
  
  梁京兆问:“吃晚饭了吗?”
  
  楚虞说:“吃了。”实际上他们一群在包厢分食蛋糕,暴吃零食,吞咽啤酒,不需要吃晚饭也饱足了。和晚上的狂欢相比,早上那个生日过得冷清又寡淡,楚虞不想扫梁京兆的兴,就说,“我和于露茵在万达楼上吃的。”
  
  梁京兆说,“那好。冰箱里的菜你自己倒了吧。本想让李梅给你合个汤,那些菜做着不容易,李梅花了心思,让她知道没有人吃心也凉,你不要留到她明天看到。”
  
  楚虞:“嗯。”
  
  梁京兆说:“好了,你回家吧。生日快乐,十八岁了,是大人了。”
  
  楚虞说:“嗯。我知道了,谢谢梁叔。”
  
  梁京兆挂了电话。
  
  楚虞的头歪道一边,额角贴着车窗,手机自己黯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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