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
吴素萍是很爱他这个儿子,想让他好,他不可以和楚虞有什么结果,但可以享受楚虞的青春。吴素萍和楚虞之间是没有恩怨在的,她们只是没有关系,所以吴素萍可以对楚虞随便取用,拿捏一个女孩的人生,说来残忍,但没有那么无理。
楚虞想,吴素萍真是精明的,她知道了这件事,却没在生前用出来,只因这个招数只是对她的,而她根本算不上吴素萍的对手,不足让她在生前有限的时光中挂心。她只告诉了田月坤,这个人选也是巧妙,田月坤是怎么和她说得?一个衰老的,没有精气神的女人,也没有和她说好话,也没有和她说坏话,只是和她陈述了事实,换做梁京菁,定会厉色斥责她,田月坤没有,田月坤看了公寓里的布置,说这间房子梁京兆是给了你的吧。楚虞不是任人欺负的,说金屋藏娇这种,我也不是独一份,一间房子而已。田月坤点了头,说这是你分内的,你应得的,反倒是楚虞心里不痛快,她不过是个陪床的,她自己可以这样说自己,但田月坤说她就损害了她的自尊心。田月坤先是承认了她陪床有功,后再提当年,从楚父从梁京兆这里第一次转移财务的时候说起,细数了梁京兆之前让楚虞签过的、所谓楚洪兴所有的遗产,不过都是梁京的损失,她有的不是她该有的,梁京兆给她的是他无限的慷慨和宽容。田月坤的意思,让她报恩。她没什么本事,梁京兆也不缺她什么,只是楚虞,你不能视为理所当然。
楚虞第一反应却是这样:父亲是坏人,对梁京兆做了不好的事,那天火场里不是爸爸死就是梁叔死,那为什么不是梁京兆呢?转念一想后:不,不是这样,不能这样。
如果爸爸没死的话……楚虞又忍不住往这里想,从前遇到难过的事,楚虞瞬间就会设想如果父亲还在会是怎样,后来逼着自己不去做这种没有可能又浪费时间的事情。她也曾是一个人掌上明珠啊,这个人是最无私的,不求回报的爱她,明确的爱,楚虞要什么他都会给,随便发什么脾气都会被好好的哄,再无理取闹也不用说抱歉,可能是她得到的太完美了,不知感恩,上帝才夺走他,让楚虞的一生都浸在追忆的恨里,这种恨包含她自己,如果当时她好好珍惜就好了,但是珍惜也没有用的,因为爸爸还是该走的,到了那个时间,最珍爱的人就该死去,命运给她的安排就是这样的,到了那场火,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个人了,也就没有人珍爱她。
现在要告诉她,这个爱她的人是该死的,楚虞真是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楚虞是恨自己,恨自己的命,她极爱自己,像要好的日子,好的爱人,但她也舍得恨自己。在梁京兆身边,她已经恨够了自己的懦弱无能,也恨了自己的自私自利,恨自己贱又作。现在她不恨爸爸,还是恨自己,并且,恨上了梁京兆。
没有梁京兆这个人就好了,是不是这个道理?或是说,她的命运里,不该遇到梁京兆,梁京兆这个人是没有错的,但出现在她的命运里,就带着错的审判,楚虞的命运里布满错过和误解,梁京兆是好的,对她好的,但又是残酷冷静的,他还是太强大了,楚虞算计着和他分手,他那样平静的接受,楚虞失态问他你就没喜欢过我吗,梁京兆说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这相处就是错,错得让楚虞爱上不该爱的人,这种不该,加深了她的错,她真是一个罪人,但不会悔改。楚虞身体里自私的部分让楚虞绝对的容忍自己,听到田月坤的话,楚虞只是忙着想一个对策。
原来是这种情况,那在这种情况下,还怎么摆脱梁京兆?
越是长大,楚虞越是发现,她和她的母亲的相像,她继承了她母亲的狠心和自我,也许身份倒转,现在的楚虞同样能像王月红一样抛弃她十四岁的孩子,因为王月红是真的恨楚虞父亲的,这种恨很熟悉,楚洪兴对王月红是很好的,像梁京兆对楚虞这种好。王月红会恨,楚虞也恨了。
楚虞还是低估了梁京兆的愤怒。
真是太痛了,楚虞回到家里,埋在被子里咬着手哭,细细的,认真的哭,眼泪流下来,她是真的伤心,因为好痛。她以为梁京兆会纵容她,就算看透她的伎俩,也会顺着她——从前就都是这样的,这次怎么不同了?梁京兆损失过什么?他像养猫养狗一样把她养大了,她也陪他睡了,这还不够吗?梁京兆是缺那点钱吗?她还得够多了。因为是在哭着,所有楚虞只想到梁京兆的不好,梁京兆打过她,还因为她揣测他和于露茵的关系就那样恐吓他,如果楚虞没先爬上梁京兆的床,敢说就不是于露茵吗?楚虞哭得很悲痛,哭完了擦了擦眼泪,起来拿冰块包了毛巾敷眼睛,下面还在痛,都把楚虞吓到了,真想打个电话过去,把梁京兆骂个狗血淋头。他怎么能这样啊?
楚虞在家里缩了一个多星期,开学的日子近了。李梅已经猜透了些东西,每天只做好分内的事,也不和楚虞多聊其他的了。楚虞没再出门玩,学弟开学早,已经返校了,临走学弟叫楚虞出来,楚虞没有去,说外面太晒了。学弟以为楚虞不过还是和他玩玩,戏弄他而已,心灰意冷的回了学校。复合是楚虞先提的,没直接说出来,学弟即刻反问是不是想要复合。学弟当然更喜欢楚虞,楚虞是水晶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娇贵得很,每日让豪车接送着,甚至晒半天太阳都会受伤,倒不是他势利,对他过厌了的贫苦贫瘠的生活来说,楚虞有他没有的东西,所以他是真爱楚虞的。
学弟返校那天,给楚虞说了一声,楚虞拿着手机没有回,她也是不开心的。她对学弟不是没有感情,这感情是出自她自己,同学弟对她的一样,是出自对自己境遇的映射。楚虞一直想有一段普通的感情,有人爱她,她非常欢迎,因为爱首先是表达认可,承认她的价值。她从大学宿舍搬出来前,宿舍一有两人在恋爱,一人是大学相识,一人是高中同学。她们和楚虞同样年纪,生活在同样的屋檐。她们的爱恋,是专一的,幼稚的,她们从没有需要与人分享的感情。宿舍晚上每个人每周都要和家里致电话,说些琐碎事情,楚虞没有父母已经多年,但这时刻里还是觉得到受伤的情绪。她也观察,观察别人的人生是怎么一回事,观察完了发现,她真是特殊的。
她不想要特殊了,想要些和这些人一样的人生,积极点的,尤其是所有积极的感情。这些念头在她心里压着,梁京兆来了,给了她另一种冲击,把这念头压了一压。梁京兆给她发了场热病,间杂着狂喜的梦和诡辩的哀,现在逐渐清醒,楚虞再把她的念想翻出来了。
尤其是梁京兆的对她的哄骗,长时间以来打的镇定针剂,越来越浮现整个面貌的时候,楚虞又觉得自己是可笑可怜,梁京兆依旧给她自卑感,因为梁京兆给她的根本不是和盘托出的,梁京兆这个人还是太强大了,不是她能操控的。
那天阴雨后就是一连多日的酷阳,这也是夏天最后一次严厉的训责,之后秋天就该来了。
返校的日期过了两天,学校给监护人打了电话,梁京兆接起来,听了后道歉,说是有些事耽搁了,补了个假。挂电话后没有放手机,给楚虞打过去,问她为什么不去学校。
楚虞现在听梁京兆说话都有点害怕,她也不敢像上次那样说话了,又惹着梁京兆,挨操的还是她自己,楚虞说:“我想留在本市……”
梁京兆说:“你今天收拾东西,明天去机场。”
楚虞还想说什么,梁京兆把电话挂了。
楚虞去了学校,没两天又回来了。刚下飞机就让梁京兆给逮着了,楚虞一手拿着机票身份证,另一手捏着个档案袋,司机把楚虞送到梁京兆办公室门口,楚虞敲了门,等里面梁京兆说“进”才进去,梁京兆靠着办公桌,抬眼打量楚虞:“有东西落家了?”
楚虞说:“我去找了院子,他说转校的手续还没过期……”她没眼看梁京兆,因为梁京兆的眼色像刀一样,神情也很冷漠。
梁京兆招手,“手续办好了?”
楚虞把右手里的档案袋递出去,一起捏着的身份证和机票掉到了地上,她蹲下去捡,头上坠下两个东西,打在机票上,小跳一下落到地毯上。楚虞抬起头,看见高高在上的梁京兆说:“戏弄大人,好玩是吧。”
掉在地上的是两只钻石耳坠,楚虞看得眼熟,梁京兆说:“戴上。”
楚虞耳朵上有两个耳钉了,她先摘了,然后才戴上这个,仰着下巴给梁京兆看,耳坠光闪璀璨,在楚虞莹白的脸颊旁轻轻晃荡,梁京兆审视了说:“行吧,既然回来了,就安生点待着。”说完没看她一眼,越过她走了,鞋踩在她掉地上的机票上。
办公室空荡荡的,楚虞摸了摸耳垂,感觉很屈辱。和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梁京兆是真生气了。梁京兆生气会怎么样?她还真是不知道。
楚虞自己打车回了公寓,屋子里面憋闷着一股气味,是几天没有人住,没有通过风了。楚虞把窗子都打开,这些味道散去,环视一圈,发现屋子里太干净了,所有日用品都被收起来,整个家像个样板房。
李梅的儿子在B市安家落户了,把李梅接了去,楚虞这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个后来,是她回本市后的第四个早上,梁京兆在她这过了夜后早上给她说的。因为李梅走了,没有早饭备着,梁京兆穿了衣服就离开了。楚虞一个人落在客厅里,冰箱当然是空的,楚虞昏睡了一会,中午饿得胃痛了,才去打电话叫了外卖。
这个早上的前夜里,是梁京兆夜里用指纹开了锁,灯也没开一盏,直把楚虞的被子掀开了。
楚虞正熟睡着,感到一双手粗鲁的翻腾她,睁眼看见一个晃动的高大的黑影,立即就认出是梁京兆了。这么晚来,手一把推上去她的睡裙,做什么不言而喻。楚虞闭着腿向后躲了一下,因为梁京兆来势汹汹,她怕又像上次那样疼。
梁京兆抓着她的手腕,腿一弯压在她的大腿上,沉得动不了。梁京兆说:“你躲什么,自己说的话就忘了?”
楚虞另一只手来按着梁京兆的手,哀求着:“我不是躲。至少别像上回……”
梁京兆把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了,再把她按在床上,楚虞在黑暗里听了腰带扣的声音,抖着声线说梁叔,我这没保险套。梁京兆把钱包拿出来,从里面拿个塑料片出来,说别担心,我这都准备着呢,总不能让你怀着叔叔的孩子上大学啊。进去的时候楚虞快要从床上跳起来,梁京兆狠狠压着她,让她动弹一分也不行。楚虞央求了好几声,梁京兆让她闭嘴,楚虞一下子被吓住了,然后才叫说:“梁京兆,你怎么这样啊?”
梁京兆在她脸上抽了一下,依旧不轻不重的,眼在黑暗里漫不经心的瞥着楚虞,“你这没心肝的小东西,倒说起我来了。”
“怎么舍得让你自己回来的?”梁京兆掐着她腰把她扯上来,换了个姿势,坐在床头让楚虞摇,楚虞眼泪出来,抽噎着动,梁京兆说:“是怕我再去找你?”
楚虞抬手抹眼泪,沾着泪的手捂着嘴哭,腰由梁京兆掐着,东一处西一处的痛,是梁京兆揉捏着她,“以为谁像你?出尔反尔,想干什就干什么?”
楚虞还是只哭,梁京兆把她手打落了,“光哭就不用说话了是吧。”楚虞被戳穿伎俩,拿泪眼看他博点爱怜,这次梁京兆是真不为所动了,一面摸着她的头,一面说楚虞啊,你以后别费劲琢磨了,也就床上算你有些用处。说完就把她按下去了。
后半夜梁京兆尽了他的兴,把楚虞扔到一边睡去了,楚虞拥着被子,身上好几处像梁京兆的指头还掐在上面似的,泛着疼。梁京兆睡觉时背对着她,在窗帘漏出的一点点灯月光亮里勾出个山的绵延轮廓。像山一样高大,又坚稳不变的男人,此时也能这么残酷。
楚虞知道梁京兆现在是怎么想她的,以为她是回来再逼她一把的,实际上她就是这么做的。楚虞知道从今天起梁京兆就再也不信她,把她彻底当做一个狡诈的女人,楚虞认她的罪,她就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更自由的空间,她就是自私自利。在她不知道她爸爸做的错事之前,她甩梁京兆是可以的,没有所谓的,但现在呢,楚虞自尊心很强,她不能让自己身上永远背着这个烙印,这样她在梁京兆这里又低了一等,再也抬不起头。爱首先是平等,这还怎么爱?没有了爱,真成了妓女和嫖客。虽然楚虞一再给梁京兆强调他们之间只有性的关系,显然现实远远不止,这是两人都心照不宣不能点破的。现在这点狡猾微妙让人些些愉悦的心照不宣残存不下去了,楚虞又处于劣势,那种无措和自卑楚虞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她也不是从前能够坐以待毙、随波逐流的小孩,她不想永远欠着梁京兆。
其实田月坤的话还是说进她的心里了。田月坤自己也是这样,恩这个字压了她后半辈子,她在梁宅里寄人篱下的身份不就如楚虞般吗,她能明白楚虞,所以清楚使用什么字眼能让楚虞更觉刺痛。田月坤让恩义一词压着,对吴素萍终身忠心耿耿,以致后来吴素萍去了,田月坤的心魂也跟着丢了,楚虞看着那时与她对坐着的憔悴女人,心里怕的很,给自己发了誓,她是绝对不能也变成这样的。
靠另一个人生活是没好下场的,楚虞他从前太依赖父亲,后来父亲死了,她生活就颠覆起来,心理上也出了大问题,一度认为活不下去,让她今生的性格都有了缺陷。吴素萍对田月坤好吗?不计前嫌,给她吃穿,让她像从前还是少夫人那样体面,这不就像梁京兆对她吗?越想越可怕了。但梁京兆会好些,好到哪里楚虞也不知道。
能怎么逼梁京兆,楚虞没什么特长,不过是仗着梁京兆喜欢她,有些时候她还觉得梁京兆是爱她的。就靠这一点本钱,楚虞要把梁京兆牵着她的那根绳子点燃了烧断了化灰了,一点飞烟也不见了才好。
因为她一直认为梁京兆会容忍她,所以还没想过失败的下场。
新的学校,学术氛围的确是比H大好。课本是一次性发完的,楚虞拖着空了的行李箱来学工处的仓库,路过办公室遇到了刚认识没多久的班长,班长问清楚虞要去哪里,殷勤的说着要帮她一起搬,楚虞先给他道了谢。班长一鼓作气抬着行李箱带她到宿舍楼底下了,才知道楚虞不住校。楚虞是不熟悉校园,才让他多跑了这么多路,心里很抱歉,说要请他吃饭,班长爽快接受了,还说周四体育课下了之后没课,带楚虞熟悉熟悉校园。一声没抱怨,又扛着行李箱到校门口了。楚虞打了个车来,和他道了别,又说了谢谢。
班长点头应了这声谢,笑着把她送走了。楚虞打车回到家,出租车司机把她和行李箱放在单元门口,但就是单元门到电梯这一段路,楚虞都走得极艰难,好容易上了楼,衣衫头发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