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至此,她不禁也发起抖来,但还是没那宫监抖的厉害。
“奴婢该死,竟忘了提醒主子时辰,望皇上责罚。”夕秋跪地深深叩了一头,言语之间尽是惶恐。
张嫣心肝一颤,那叩头的声音犹如一把鼓槌,敲在了张嫣的心头,夕秋怎会如此大意忘记了时辰,定是自己太过投入,夕秋不忍自己伤心才没有提醒自己今夜还要去赴宴。
昭和帝抚了抚下巴上的苒须,笑道:“孤又不是老虎,何必惊怕至此。都起来。”
说着昭和帝便坐在了张嫣刚坐过的地方,看了看碗里的饺子,笑道:“嫣儿包了多少,可还够孤吃上一碗?”
张嫣抬首就迎上昭和帝和蔼的笑,心中的惧怕犹如云破月显般慢慢平静下来,“有。”
看来,她这个皇帝老公公还是很慈祥的。
张嫣嘴角溢开,径自起身拿了碗舀了几个饺子端了过来,“这次包的不多,还余有肉馅儿,若是父亲想吃,我再包了就是。”
昭和帝一愣,屋内顿时一片跪地声,张嫣脸上的笑也僵了住,她刚刚叫了什么?
“嫣儿叫孤什么?”昭和帝嘴角轻颤了颤。
张嫣咬了咬唇角,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微垂着头,两只手在身前搅着衣角,“是臣媳失礼了,还望父皇恕罪。”
昭和帝却安抚笑道:“嫣儿何错之有,嫣儿既嫁入凌氏,自该称孤为父亲才是。皇后,你说是还是不是?”
昭和帝略带威慑地问向立在门口的皇后,只瞟了眼皇后身后的凌末,便又笑意盈盈地拿了木筷准备去夹那碗中的饺子。
“大家!”
伺候了昭和帝半生的老宫监实时地叫了一句,微微侧头,身后的宫人便恭敬地奉上了一对银筷。
“哎……善府,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吃这东西还是用这种木筷才有味道。”昭和帝挥了挥手,端起碗夹了一个就送进了嘴里。
那名唤善府的老宫监温温一笑,回道:“是。”复又将银筷放到了贡盘之上。
张嫣立在昭和帝的身旁,地上跪着一众宫人,她看向门口,那里除了皇后和凌末,其他的妃嫔也都跪在那里。
视线迎上凌末,张嫣的心口还是泛起了层层涟漪,她不想去想凌末面上的复杂表情是何意思。
“嗯……嗯,不错,嫣儿手艺不错,孤记得这辈子只吃过两次美味,一次就是你祖母做的饺子,再一次就是这次嫣儿做的了。”昭和帝吃罢,李善府不缓不急地递了锦帕过来,昭和帝擦了擦嘴,李善府又不缓不急地接了回去。
“善府把余下的肉馅儿拿回紫微宫,明日孤还要吃。”
“是。”
昭和帝起身,似是才发现跪了满屋的人,“都起来吧!”刚转身,又瞅向跪在夕秋旁边的吕侍才,看了一眼他脑袋旁掉落在地上的饺子,道:“可别糟蹋了粮食,地上的都吃了下去。”
“是。”吕侍才闻此,头又低了低,然后一个劲地捡起地上的饺子,混着地上的尘灰系数塞进了嘴里。
张嫣皱了皱脸,心想这得多脏啊!
“嫣儿,走,今儿个除夕夜,你初嫁入东宫,怎能少了你,等会儿你再吃些东西,咱们一家人一起去看礼花。”
张嫣偷偷瞧了眼皇后,此时,她文雅含笑,依旧高贵贤淑,她见张嫣正在看她,便和蔼一笑,跟在昭和帝的身后走了出去。
张嫣愣了一会儿,她这个皇后婆婆看着也该是一个慈祥的主儿,怎的就这个太子夫君瞧着不那么慈祥呢!
夕秋轻唤了一声,张嫣才发现,那门口立着凌末,他似是在等着自己,昭和帝的后宫妃嫔此时也都立在那里,凌末不走,她们亦不敢动,只因除了昭和帝和皇后,只有凌末和张嫣才有资格近身随侍帝后身侧。
张嫣缓步走了过去,她看着凌末,“我还用换一身衣服么?”
“不用了。”凌末抬手拂去张嫣耳鬓粘着的白面,又弹了弹张嫣的衣裙,“如此便可。”
张嫣微微笑,福了福身,“多谢殿下。”
罢,既猜不透那便不猜了,顺其自然,其实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吵架生气,张嫣这般想。
凌末微愣,僵硬的扯了下嘴角便踏步走了出去。
除夕夜,昭和帝在自己的寝宫设了简单的家宴,随后一众人便浩浩荡荡地登上了皇城最高的观景楼,那里能俯瞰整个帝国皇城,明月悬空,宫中的红灯映亮了整座宫殿,皇城之外,昏黄的烛灯也映的明月失了颜色。
立在这里,张嫣仿佛能听到宫外的人声鼎沸,她还记得儿时,这个时候,父亲母亲总会带着哥哥和自己挤到皇城外,等着除夕夜的礼花,一年才有一次的礼花也为新年在张嫣心中的特殊留下了一抹印象。没想到今年,她竟站在这里,不用再被人群推挤,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抢个合适位置去看这除夕礼花,在这里,她轻轻松松便能欣赏到最美的礼花。
“照习俗,初二,太子,你随嫣儿回一趟家门,新嫁妇也要回家省亲才是。”昭和帝望着帝都的民居,说了一句。
凌末合手拜了一拜,回道:“儿臣遵命。”
当夜,昭和帝回宫前,转身看了一眼凌末,许久,叫了一声:“太子……”
“是。”凌末躬身微微一拜。
昭和帝轻轻颔首,似是松一口气。
张嫣瞧着凌末,这父子俩真有意思,仿佛心有灵犀般,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凌末就能知道他皇帝老子的意思。
凌末的后背紧紧地绷着,对于凌末,她当真是看不懂。
圣驾回宫,那些妃嫔便也散了,今夜皇上留宿凤仪宫,她们毫无机会。
“我们走走吧!”
张嫣回神,侧目有些惊奇地瞧着凌末,他这是转性了?
“走吧!”凌末执起张嫣的手,当感觉到张嫣下意识地拒绝时,凌末眉心几不可见地轻蹙了下,随又舒展了开,还是一副温和笑颜。
月色清凉,宫中的红灯摇曳,张嫣借着月光烛色瞧着凌末的侧脸,他的嘴角紧抿,哪里还有刚刚的温和错觉,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一路走到东宫,双脚倒还好,只是小腹被冷风灌得有些隐隐凉疼。
殿内,炭火烧的正旺,张嫣浑身毛孔只觉完全松了开,舒服了许多,她稍稍用力,挣开了凌末的手掌,在凌末诧异的目光下,张嫣微微一笑,伸手解了凌末身上的披风,折身递到夕秋的手里,又解了自己的,一并递了过去。
适才那一路,张嫣细细琢磨着昭和帝叫的那声“太子”,还有凌末回的那声“是”,该来的总归会来的,昭和帝的暗示,张嫣要是再看不懂就真是傻子了,凌末的无奈,她也知晓,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凌末为什么跟躲夜叉似的那么不情愿与自己在一起呢。
“准备热水,伺候殿下洗漱。”
“是。”
☆、第五章
夕秋临走前,偷偷瞧了一眼张嫣,那神色多少有些询问的意思,张嫣又怎会不懂夕秋的想法,只轻笑着点了点头,夕秋这才安心地退了出去,满脸的笑容。
“你……”
凌末握住刚触到自己衣带的微凉手指,他盯着张嫣,瞧进她一双温润漆黑的眸中。
红烛摇曳,张嫣只觉自己耳根烧烫的厉害,此刻怕是脸颊也红的要滴出血来,要淡定啊!
“噗嗤”一声,凌末再忍不住,坐在浴桶中起身凑近了挽了衣袖不知如何下手的张嫣,他拉着她纤细的手腕,一双眸子透着狡黠的笑,“真是难为太子妃了!不若本殿下教教你如何伺候人沐浴”
张嫣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便被凌末搂着腰一把拖进了浴桶中,水花四溅,惊得张嫣忙伸手扶住桶沿。
“你……”张嫣盯着凌末,也顾不得此时她还被他搂着,衣衫尽湿,身体贴着他的。
这人还是那个冷面太子么?
凌末眸光沉了沉,手中的力道不禁又重了几分,他凑近张嫣在她耳边缓缓吐气,“怎的?太子妃不喜欢本太子这样么?若是,那一会儿……那样,太子妃可怎么办好?”
张嫣紧咬着唇,身体也不由地僵硬起来,她双手伸到身前微微推开凌末,迎上他含笑的眸子,朱唇轻启,“你……”
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张嫣想说。
都说凌末温和有礼,谦逊有加,是天启国难得一见没有皇族架子的太子,张嫣虽没见过那模样的凌末,但对凌末的印象也是时而谦和时而冰冷,决计不会是这般言语轻挑,与市井流氓所做无异的模样,难道她听的那些话,都是经过润色才传进她耳里的?
“吃惊?”凌末好性子地等着张嫣,见她点头,才继续搂着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额头抵着她的,叹道:“真是难为本太子了!”
言罢,便在张嫣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张嫣浑身犹如遭了雷击,紧紧地抠着凌末光滑的肩膀。
“太子妃这是急不可耐了么?”凌末用那处撞了撞张嫣。
“你……”
瞧着张嫣一张涨红的秀气脸庞,凌末心情更是好了起来,原以为父皇给自己选了一位古板无趣的太子妃,所以才会对她以礼相待,不想亲近,没料到那次假山小憩竟给了自己个惊喜,那些宫女的话他也系数听了去,都说他的太子妃熟识礼教,教养极好,他倒要看看没得宠的太子妃遇上自己的情敌会不会好意成全呢!
果然,没让他失望啊。她的那番话,他原以为她是情绪激昂上才失了礼教,没料到她竟是真的不再打算在自己面前做那个恪守本分的太子妃了,只想随心所欲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一句一个“我”字,说的可真是顺溜。
“怎么说太子妃也是头一次,本太子不该不识风趣地在这种地方,是不是啊,太子妃”
他说的轻挑,还不忘用那处提醒她。
屋外寒风冽冽,室内一片旖旎。夕秋瞧着那紧闭的房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一早,天刚透亮,凌末便起了身,张嫣经了昨夜之事,本就浅眠的她愣是等凌末穿戴好了衣物才被惊醒,她慌地忙去找自己的衣服,今日是要去紫微宫请安的。
“你劳累了一夜,父皇母后能体谅你的,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凌末坐在床头,将张嫣又按回了床上,提了锦被盖好,打趣道。
张嫣心儿直跳,她拽着锦被直直地望着凌末,“殿下,妾身……”
他这般,该是对自己也有意思的吧!
“嗯?”凌末眉梢一挑,眸中有丝丝笑意,抬手抚上张嫣的肚子,摩挲了一会儿,打趣道:“你不是‘我我我’的说的挺好的么,怎么又懂起规矩来了?”
张嫣满面一红立马拉了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这可怎么接话,总不能说之前她确实是在与凌末置气吧,听着凌末爽朗的笑声传来,“我的太子妃原来这般的害羞!罢罢罢,这宫里规矩已经够多的了,咱们俩个能免就免了吧!”
凌末走后,张嫣翻来覆去的了无睡意,索性唤了夕秋,伺候着洗了澡更了新衣,让宫女们把被褥重新换了,便坐在廊下看起书来。
“小姐……”夕秋煮了清茶,递了过去,等张嫣接了,难掩愉悦地道:“明日便是回府的日子。”
张嫣顿了一顿,想了片刻,问道:“可告知父亲母亲了?”
“已差了人回府……大公子在外地,怕是赶不回来了!”
张嫣长叹了一声,瞧着已垂了眼安静斟茶的夕秋,半晌才重执了书简看起书来。
一直到了正午,凌末才回了东宫,那时,张嫣刚准备好了午膳,歪在软榻上一边等着凌末,一边瞧着书。
“瞧的什么书,这般出神?”
凌末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解了披风丢给身后的龄官儿便挨了过来。
“也没什么,就是瞎瞧的。”张嫣合了书简放在一侧,挪了挪身让凌末坐了过来,“父皇可说什么了?”
凌末笑的意味深长,“父皇说今年就给他生个小皇孙才好。”
张嫣脸颊兀地红了个彻底,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便起身伺候凌末洗了手一起用膳。
“等用了膳,要不要去右丞府,戴府的大公子邀了一群朋友过去热闹热闹。”
凌末说的随意,也很是坦荡,张嫣瞧了他一会儿,也微微笑道:“殿下去了就好,我若去了,他们怕是不自在了。”
凌末挑挑眉,颇有些吃惊意味地道:“怎的?我的太子妃就这么放心本殿下去见情人么?”
张嫣一愣,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地笑,谁会不介意呢,可介意了又有什么用,“是不放心,所以啊,殿下早些回来才是。”
“遵命!……夫人!”凌末面上透出几许笑意,错开几步,双手一合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惹得张嫣娇笑连连,她发现她这太子夫君还是很有意思的。
凤仪宫,张嫣去的时候昭和帝也在,施了礼,皇后唤了张嫣过去,拉着她的手一阵嘘寒问暖。
昭和帝在一旁瞧着,眸中透出几许难得的闲散笑意,“明日回府,代孤问你父亲母亲安好。”
“是。”张嫣点了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臣媳听闻父皇驳了开春的采选?”
皇后怔了一怔,看向一旁的昭和帝,只见昭和帝慢悠悠地品着茶,听闻了只微微一笑,也未有不悦,这才放了心。
“咱们自家的事,就他们成日里瞎操心,孤都这把年纪了,还选什么妃。”昭和帝说的四两拨千斤,在座的皇后与张嫣却都面露难色,只是为难的原因有点不同罢了。
开春的采选,虽说是为了皇帝纳妃,可其间却牵连深广,东宫的侧妃,皇室子弟的王妃,就连每年宫里的女官也都是从这采选女子中精挑万选出来的,昭和帝一句话驳了今年的采选,这得引出多少的乱子。
“臣媳斗胆请父皇收回成命。”
张嫣双膝跪地,深深一拜,言辞恳恳地道。
昭和帝挑眉,眸光不悦地瞥了一眼皇后,“皇后也觉得孤的旨意不妥?”
“臣妾不敢。”
“嫣儿怎的有这种想法?”昭和帝望着跪在地上的张嫣,也不理一旁已然立着的皇后。
张嫣抬头道:“历来皇室王妃侧妃都是从采选之中挑选而出,若父皇取消了今年的采选,那些皇亲贵族又不敢擅自做主为王世子弟选了婚配……”
张嫣自觉这话说的已够直接了,不敢再说下去,偷偷瞧了眼昭和帝,只见他愣了一愣,随即嗤笑一声,“那些皇亲贵族的哪一个不是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这时候指着孤给他们选妃,只怕孤选的他们可不是真心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