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帝这话,多少有些撒气意味,张嫣细细想了想,这话说的是凌末么?可转念一想,昭和帝乃一国之君,却如此言语亲族,也不怕生出什么事。
下意识地瞧向一旁的皇后,她眉目清淡,似是对昭和帝的话已习以为常,昭和帝这一家子真是奇怪,皇帝没个皇帝的体统,东宫没个东宫的体统,就连一国之母的皇后,张嫣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总之,他们都不像是他们各自身份该有的样子。
许久……
“皇后,这次采选,就由你与东宫一起办了……”顿了一顿,又道:“别挑些碍眼的,让孤瞧着生气。”
张嫣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把这事搞砸了。
到了夜间,凌末回来的时候,身上尽是酒气,张嫣伺候他换了袍子,便吩咐夕秋将火上温着的白粥端了过来。
“我一进宫就听说你让父皇改了主意?”
白玉勺搅着冒着热气的白粥,张嫣轻轻吹了几口,道:“父皇本就是气头上的旨意,诸人又没胆子去逆了龙鳞,只好我去了。”
“你倒有那胆子了?”凌末一笑,接了白粥,呼噜噜地一口吃了大半。
“右丞府没让你吃东西么,怎饿成这个样子?”张嫣接过空了的碗,又舀了一勺进去,才道:“我本也不想管,可……”
凌末眉梢微挑,眼角不觉地眯了些,却又极快地舒展开,依旧调笑道:“可?怎么?有人托你去的?”
张嫣瞧他一眼,静默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声道:“是皇后找的我。”
这碗粥,凌末却没有再吃一口,他将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伸了手拉住张嫣坐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张嫣的颈窝,喃喃道:“我今日去右丞府也是为了这事,那些大臣们不好直接找了我,便找了戴辛许的名头寻我过去,你都不知道我一进右丞府就被那些人给拉着听了许多的的道理,到现在我的脑仁儿还是疼的。”
张嫣噗嗤一声轻笑,歪过身子瞧他,“倒也难为你了,我给你揉揉。”
“明日回府的东西都备好了么?”凌末倒也不客气,闭着眼享受着张嫣的伺候,像足了一只猫。
“夕秋早就准备好了。”
这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张嫣是,凌末亦是,都为着各自的心事。
☆、第六章
一早,天未透亮,夕秋便叫醒了张嫣,张嫣迷迷蒙蒙地睁眼,入眼的烛光让张嫣一下子泄了气的又躺了回去。
“你家主子不想起呢?”
张嫣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一阵眩晕,她一手抚着头,一手撑着床,待感觉好些了,才看向一旁,此时,凌末早已梳洗完毕,正整理着袖头。
张嫣面上一阵骚热,忙去床头寻自己的衣服,匆匆忙忙穿上,接过夕秋递上来的热巾敷了敷脸,才没好气地道:“殿下起来的时候怎的不叫我?”
“我见你睡的正沉,不忍心惊了你,现下起来,时间也还充裕,你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凌末在一旁笑的轻松,张嫣却忙的不可开交,一会儿更衣,一会儿梳头的,屋里的丫头们进进出出,好是热闹。
“殿下,李公公来了。”
凌末瞧了一眼张嫣,见她已收拾好了,才道:“传进来。”
“奴才请太子安,请太子妃安。”
“阿翁快起。”凌末虚扶了一把,瞧向他身后的一大堆东西。
李善府侧了侧身,回道:“大家早些时候就命奴才准备了这些,说是劳请太子妃把这些东西送到大姑姑那里,算是尽了大家的孝道。”
凌末眉峰兀地皱起,半晌没有言语,张嫣瞧了瞧他,让夕秋收了,便道:“请父皇放心。”
李善府点了点头,便跪安去了。
一路,凌末脸色都不甚好,张嫣在一旁瞧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这是在气什么啊!
两人一路静默无语地出了宫。
出了定安门,天色才透出亮光来,凌末掀了车帘往外瞟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殿下若是困了,就躺着再歇一会儿,还要些时辰才能到呢!”
凌末瞧着张嫣,忽然舒了口气挨了身子过去,躺在张嫣的腿上,手里玩着张嫣的衣带,“我不是哼你……我……”
凌末“我”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张嫣给他揉着头,轻轻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哼我……父皇把过了年的采选交给了皇后和我……”
凌末猛然睁眼,躺在张嫣的腿上从下瞧着她。
“其实,我也不懂得这些,但我想着东宫的事,我倒还能做些主意。”
她的话再明显不过,他该是会听懂的。
凌末静了一会儿,突然捧着肚子呵呵笑了起来,张嫣瞧的莫名其妙,凌末却坐了起来,拉过张嫣的手,额头抵着她的,“我的太子妃真是贤淑的可爱,怪不得那些大臣们一个个都称颂你呢!”
还有这事?张嫣可不知道。
“父皇改了旨意后,那些大臣们都私下夸赞你呢,这次,本殿下是不是也要盛赞一下我的太子妃,一门心思地想着成全自己个儿的夫君与别人的姻缘?”
张嫣脸颊绯红,凌末说话的话热气喷在自己的脸上,呼吸与他的交缠,说不出的暧昧。
“这次采选给东宫换几个壮实点的丫头就成,你瞧瞧咱们宫里的那些,一个个病怏怏的,我瞧着都怕哪次大风把她们刮跑了。”
说罢便又躺在张嫣的腿上,拽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鬓角,“再给我揉揉。”
他闭着眼,张嫣瞧不出他什么心思,心中长叹一声,就连他定定地瞧着自己,她也猜不着他什么心思。
这次的话,是他的真心话?张嫣打心底不信。
“主子,到了。”
马车也不知晃悠悠了多长时间,只听外面夕秋高兴的声音传来,张嫣这才回神,发觉自己竟瞧了凌末这么长时间,耳际不禁染了许多红色。
凌末被这一声惊醒,朦胧睁眼,从张嫣怀里坐起,揉了揉额头,自嘲笑道:“看来夫人的手艺不错,我竟睡着了。”
张嫣整了整衣衫,笑道:“已经到了。”
“走吧。”车帘被打开,凌末先下了马车,立在车下扶着张嫣下来了,给她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才转身瞧着眼前的大宅。
“张儒率妻儿恭迎殿下太子妃大驾。”
“哥哥?”张嫣瞧见张家老爷身后的人,惊喜地顾不上去扶自家老爹老娘,一股风地奔了过去,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张家公子,牵着他的手,一脸的不可置信,“前些日子我还听夕秋说,哥哥不回来了呢!”
她这个哥哥,外人都道与她是一胎兄弟,可张嫣瞧着,他俩没一处张的像的,更甚者张嫣觉着她这个哥哥若是投胎成了女儿家,怕是要比她还要好看三分,就连那些双胞所谓的心意相通,她和张卿更是没有发现。
张卿瞧见自家小妹,自然也是欣喜万分,他常年经商在外,听闻东宫相处的不好,实在忧心不过,便违了父亲的意思偷偷回了京,母亲见他回来拉着他的手哭了许久,倒是父亲居然没有张卿意料之中的大发雷霆,而是缄默了许久,只负了手回了屋。
“父亲母亲可还跪着呢,你自小学的体统呢!”张卿眼睛瞄了瞄张嫣的身后。
张嫣呲着嘴,只觉头皮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索性,自家双亲已被凌末搀扶了起来,慢吞吞地晃到自家爹娘身前,瞧着自家老爹那欲怒却又不敢怒的模样,张嫣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小得意,若是以前,自己怕是早被父亲罚跪了。
“外地寒冷,请殿下太子妃堂内休息。”张儒又是躬身一拜,很是卑微有礼。
张嫣的心猛地一纠,早没了刚刚的小得意,这人可是她爹啊,可现在却如此谦卑的对自己行礼。
凌末上前揽住她的腰,安抚了一下便松了手扶起张儒,赔礼道:“岳父这般,便折煞小婿了,天气寒冷,倒是累的双老在此久候,是凌末要赔罪才是。”
张儒吓得忙垂首作势就要跪下去,凌末扶了一把,道:“嫣儿身体娇惯怕是守不住寒风,父亲大人,咱们还是早些进去罢!”
“是,是,是!”张儒这才罢休,领着一众人进了正门。
“嫣儿”?张嫣的心肝颤了一颤,他和她什么时候如此亲密了?
进了门,前面的这些院子都是空着的,但瞧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张嫣猜着这应是家里刚挂上去的,就为着自己今日回门瞧着热闹些?思及此,心里不禁一阵酸热,父亲用心至此,得花多少银子啊!
张卿悄悄移到张嫣的身侧,低声道:“瞧你这般,我倒也放心了。”
张嫣侧目瞧着他,心窝窝一阵温热!
张卿只笑了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又跟了上去。
张嫣瞧着前面与父亲一并走着的凌末,他与父亲谈笑着话着家常,父亲虽恭谨依旧,但比适才在门外瞧着放松了许多,瞧着凌末怎么都掩不住眉眼之间的打量欣赏。
张府变化不小,且不说荒废的前院廊下檐角都挂了红灯,就连大堂的地板上也新铺了羊绒红毯,椅子上也都垫了蒲团,家具也像是换了新的,偷偷看向张卿,恰迎上张卿的目光,见他点了点头,张嫣又是一阵酸涩,父亲抠门是张嫣自小就知道的,这次回门,父亲这般花费,怎能让张嫣不感动,不心疼,感动家人到底是家人,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银子。
“这是犬儿新带回来的片茶,殿下尝尝。”
“浓而不苦,香而不涩。好茶。”
听凌末如此说,张儒轻舒了口气,一家人坐在堂下,又是拘谨起来,凌末借着饮茶的空荡瞟了一眼张嫣,见她兀自出神,便出口道:“嫣儿出嫁前的闺阁可还在?”
张儒忙回道:“一早就让下人收拾了,殿下和太子妃回门,午间可在那里休息。”
说着便起身要为他引路,也没见凌末还端着茶碗正在喝茶,岂料这举动吓的张家夫人差一点叫出声来,张卿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儒自知太过紧张而失了礼,忙赔罪道:“小人家失礼,罪过罪过。”
凌末没来及止住,硬生生地受了张儒这一跪,忙看向张嫣,果不其然的面色难堪。
“殿下与太子妃马车劳累,还是去歇息片刻吧!”张卿起身合手一拜,瞧向凌末,他这老爹就是太过古板,也不想想当着自家女儿的面给女婿下跪,会让张嫣心酸成什么样。
“也好。”凌末起身走近僵坐着的张嫣,朝张儒道:“如此叨扰父亲大人了。”
张儒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连连称不敢。
“父亲,出宫的时候,皇上赐了些东西,明日,还要累的父亲母亲送到奶奶那里去。”张嫣挣开凌末,上前跪在自家老爹身前。
张儒下意识地瞧向凌末,一双手伸在半空也不敢去碰自家闺女,两眼硬生生地憋出了两汪泪来。
张嫣瞧着心酸,起身扶着父亲坐在椅子上,又去扶了立在一旁的母亲,并排坐了,“照常理,过年,父亲母亲可是要给压岁的,今日,女儿给双亲跪了年,父亲母亲可不能不给。”
张卿见了,也跪了过来,笑道:“自然还有我的。”
张嫣与他相视一笑,这是头一次张嫣觉着她与张卿还是有那个心有灵犀的,她不想让父亲母亲觉着她嫁给了凌末,便不再是他们的女儿了,想来张卿也是懂她的。
两人叩了一头,张家夫人早已掩嘴呜呜哭了起来,张家老爷也是心酸的抹了一把脸,一旁的丫鬟忙递上来了两个红包,张儒一人发了一个,才道:“都起来吧!”
“女儿先去歇歇,待到了正午,让夕秋去唤我们。”张嫣走到凌末身旁,也不理他的打量,只推了夕秋出来道:“夕秋,府里过年忙,你也去帮着些。”
“是。”夕秋施了一礼,缓缓回道。
廊下,凌末瞧了瞧身后,空无一人,便拉住张嫣问道:“就咱们俩!”
“路我也识得,又走不丢。”张嫣笑了笑,又道:“今日,我亲自伺候殿下。”
屋内摆设与张嫣出嫁前一样,只是床上的被褥是刚换新过的,张嫣摸了摸,应是今年的新棉做的,床头的龙凤枕,张嫣一眼就瞧出那是母亲绣的。
凌末在一旁瞧着,并未多语,张嫣发了一会儿呆便换了笑颜,去院子里的水缸里打了水,便放在了外堂的炉子上。
床头的小柜上放着从宫里带的便服,张嫣摸了摸,有余热,应是夕秋让人送来时特意在炉子上暖过的,伺候凌末更了衣,炉子上的热水也差不多了,热巾递给凌末敷了敷脸,张嫣便伺候凌末脱了靴子。
自己也是一番收拾,待回身却见凌末歪在床头正瞧着自己。
“怎么了?”
凌末伸出手搂住张嫣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没什么,就是稀奇宫外的生活。”
凌末扯了被子给两人盖上,怀里搂着张嫣,轻语道:“困了,就歇一会儿。”
张嫣确实有些困了,昨夜睡的昏昏沉沉,今日一早就被叫了起来,刚刚又一番折腾,现在屋内炉火正旺,热气腾腾的,困意也就上来了。
忽然感觉凌末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里,惊得张嫣忙止了住,那困意也一下子散了大半,“殿下?”
瞧着张嫣红透的脸颊,凌末只觉胸腔一热,整个人一个翻身压在了张嫣的身上,附到张嫣的耳边,低喃道:“你进宫前就睡在这张床上。”
张嫣自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羞红了一张脸推拒道:“等回宫了,再给你折腾。”
“就在这儿……”
☆、第七章
丫鬟们来叫的时候,张嫣刚整好了房间。
“小姐,这么冷的天,您开着窗子做什么?”
张嫣也没理她这般称呼自己,只红了脸使劲地剜了凌末一眼,凌末倒也大大方方地认她瞅。
若是再晚一些,这事定是传遍了整个府了,到时,父亲还不得羞愧死,说自己教女无方,竟做出此等伤风化的事。
午饭,张嫣没吃多少,有凌末在,一家人无论如何也放不开,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饭后,张卿叫了凌末也不知去做些什么,张嫣便拉着张家夫人进了后堂,没一会儿张儒也跟了进来。
张嫣跪地叩了三头,抬头时忍不住已哭红了双眼,“女儿在宫中甚好,累的父亲母亲为女儿操心,是女儿不孝。”
张夫人也是拿着帕子掩面落泪,张儒瞧了瞧自己夫人,又看向张嫣,长叹了一声,道:“既已出嫁,且嫁的是这般的人家,你定要比平日还要仔细小心才是,莫要辱了皇家的颜面。”
见张嫣不说话,张儒又道:“听闻你劝了皇上改了开春采选的主意,为父听了甚是欣慰,嫣儿啊,这次采选,你定要主动奏请充盈东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