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自是管不了霍亭淑的脸色好看还是难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轻轻一笑,弯唇道:“说起来,霍内家人久在深宫,可别说你不知道父皇顶顶讨厌的是什么。”
说这些话时,她的面上是似有若无的笑,淡然的眼风在霍亭淑的身上兜了个圈儿,便又看去了别处。
听得此言,霍亭淑青中透白的脸上,瞬间便泛起了些许惶惶,后心居然出了一层细汗。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动了点小心思。
这江八娘生得端庄美丽,风度又极佳,霍亭淑便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
她隐约听人说过,三皇子似是对江家女郎情有独衷。
若是能把这个江八娘引去三皇子身边,甚至将她拉到自己这边来做个帮手,则那个所谓的华夫人,往后自然要俯首称臣。
有那么一息的功夫,霍亭淑心中是如此作想的。
而此刻,秦素的这一通冷嘲热讽,让她终于惊觉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荒谬。
中元帝最讨厌自己的儿子们与那些名门大族拉拉扯扯,若是三皇子胆敢把江氏女纳进府中,绝对没好果子吃。而若是三皇子没好果子吃,她这个始作俑者,怕是更落不着好了。
这般想着,霍亭淑的面色越发地白,不安地将手抚了抚发鬓,强笑道:“殿下真会说笑,妾哪有那么多的心思呀。”
“没有最好。”秦素淡笑着道,将那朵花儿信手就给扔在了地上。
霍亭淑见状,眼神微闪,那张青白的脸上很快便又浮起个笑来,殷勤地道:“原来殿下也喜欢花儿,这可真是巧,妾也喜欢花儿呢。今年这花园里的菊花开得倒好,妾就是特意过来掐花儿的,这菊花拿回去晒干了放在枕头里,或是泡了茶来喝,甚或是拿它泡酒,都是极好的,清心明目,于人最是有益。”
见她这会儿扯起了闲篇儿,秦素便知道她是明白过来了,不由心下微哂,面上倒也不好显得太过分,便也端出张笑脸来道:“你说得这些倒也有趣儿,本宫素常却是没这么做过,待会儿本宫叫她们也弄些花儿回去试试看。”
她一口一个“本宫”,摆明车马就是要搭架子,霍亭淑如今也学乖了,越加小意儿殷勤地陪在她身旁,搭讪地道:“妾那里还有现成晒好的月季花与芍药花呢,皆是做成了香囊,可好闻了。殿下若是不弃,妾明儿就叫人送些过来。”
秦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倒也没拒绝,颔首道:“好,那就有劳霍内家人了。”
霍亭淑的面上便堆了浓浓的笑,小心地凑去了秦素的身边,一面觑着她的面色,一面便状似不经意地道:“妾听人说,那慈云宫与含光殿最近皆在闹风寒呢,已经病死了好几个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秦素看也没看她,只淡声道:“人命关天,这事儿可非儿戏,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霍亭淑“哦”了一声,眼神晃了晃,便又轻声问道:“我还听人说,有几位夫人也得了病了呢,那个才封的徐美人,还有杜良人,据说都病得极重。”说着她便又长叹了一声,道:“可怜她们身子娇弱,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
话是好话,只她那一脸的惺惺作态,委实叫人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秦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霍内家人倒是好灵通的消息,连这些都知道了,本宫都还不知道呢。”
霍亭淑掩饰地拿纱罗掩了唇,讪笑道:“妾也就是听了一耳朵罢了,连殿下都不知道的事儿,妾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秦素面色淡然地“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举眸往四下看去。
御花园的秋色,似是比之外面更多了几分耀眼,不远处的六角亭上涂了金漆,亭子尖顶上的蟠龙映在灿烂的秋阳下,似欲冲天一飞。
一旁的江八娘见状,便上前两步,轻声问道:“殿下可是倦了?要不要坐一坐?”
秦素懒懒地点了点头:“便去那亭子坐一会儿吧,我乏得很。”
江八娘连忙唤来阿桑,一众宫人便围随着秦素去了那一头的六角亭。
第917章 知始末
霍亭淑再是个没眼色的人,此刻亦知晋陵公主这是懒怠理她的意思,她却也很是识趣,立时便上前躬身道:“殿下好生休息吧,妾这便告退了。”
秦素这回连话也懒得说了,只挥了挥手。
霍亭淑低垂的眼眸深处划过了几许怨毒,却也只能憋在心里罢了,屈膝行了个礼,便领着宫人去了。
便在她转身之时,那风里隐约传来了她的一句吩咐,似是叫人带路去含光殿。
秦素听见了,不由暗自撇嘴。
霍亭淑这会儿去含光殿,不必说,定是去会杜十七的。
江八娘远远地看着她们一行人走远,便低声道:“这位霍内家人胆子真大,那含光殿里正闹着风寒呢,她竟也敢去。”
此时四下无人,秦素便倚在凳楣子上闲闲地坐了,轻笑了一声,道:“她这是耀武扬威去了。那杜十七与她可是有段因缘的。之前杜十七做了容华夫人,据说很是把霍内家人羞辱过几次,如今她这是去找回场子去了。”
“原来还有这回事儿?”江八娘十分诧异,一面便上前几步,欲替秦素倒茶。
秦素忙伸手拦住了她,笑道:“你是我的伴读,又不是使女,这些事情很不必你来做。我们还是说话要紧。”
今日她与江八娘相约至此,其实是要向她打听消息的,若非偶遇霍亭淑,她们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听了秦素所言,江八娘便停下了动作,在秦素的示意下也坐在了凳楣了上,那上头新铺了干净的锦垫,坐上去却也不冷。
秦素便问:“桓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是来了刺客,又是着火的,听着好不吓人。”
桓氏大火,惊动朝堂,中元帝次日就在大批金御卫的严密护卫之下回了宫,秦素并一应皇子、太子等人亦跟着回了宫。
紧接着一连数日,大都的气氛皆是十分紧张,城内实行了宵禁,皇城之中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那禁军的刀枪都是出鞘的,到处都在传有赵国刺客潜入大陈,整个皇城一片肃杀。据程樵说,就是太子被刺那一回,也没像前几日那么吓人。
如此紧张的形势之下,秦素自也不敢把阿忍往外派,只能走江八娘的路子,请托她打听消息。
好在这几日气氛有所缓解,秦素便趁着赏景之机,听取江八娘的禀报。
此时,便闻江八娘轻声语道:“先要请殿下恕罪,这几日外头有点乱,我也不敢找人多问,薛氏两位郎君那里我也没敢去。好在如今那消息真是到处都有,整个大都传遍了,我去德胜门大街的茶馆里坐了一回,便听了个大概。”
说到这里,她倒也没压低声音,仍旧用着平常沉静的语声说道:“据说,便在惠风殿之事的次日晚间,有一伙赵国刺客秘密潜入桓府,大肆杀戮,桓府损了四位宗师……”
她简短地将桓家的死伤情况说了一遍,又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桓府中原本是有八位宗师的,因要随陛下行猎,青桓便带走了三位宗师,单留下一个有恙的宗师在府中养病。至于另四位宗师,他们本就是护着桓公的。也正因为有他们护着桓公,那伙刺客才没得逞,桓公也终是逃得了一条命在。此外,那个留下养病的宗师,在那天晚上发现情形不对,于是趁着那四位宗师与刺客激战之时,悄悄地把桓公并桓夫人,还有桓家几位幸存的郎君和女郎,都藏进了桓府的后库房。那地方十分偏僻,那些赵国刺客不识路径,并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便没杀到那里去。且那库房还是单个儿盖的屋子,并不与其他屋舍相连,因此,那大火也没波及此处,竟是叫这许多人躲过了一劫。”
秦素轻轻地点了点头,面露感慨:“这还真是巧得很。”
然而在心底里,她却是有些疑惑的。
惠风殿出事那天,她亲耳听桓子澄说过,他身边有一位姓宁的宗师,留在了大都的老宅。
怎么就是这样地巧,死的那四位宗师全都是桓道非那一头的,偏偏桓子澄留下那位宁宗,不仅救下了这么多人,顺便也保全了他自己?
这些赵国刺客在杀人时,怎么就能将桓道非与桓子澄这两边的人,区分的如此清楚?
此时,江八娘的语声仍旧继续传来,还在讲述着那晚的情形:“……那伙刺客早有准备,在离开前先泼油、后点火。殿下想想,人常道火上浇油,那火势该有多大?就算那晚上下着雨,只那个时候雨已经很小了,而火却是越烧越大,一时间竟也扑不灭。桓公直是急怒攻心,当晚就得了脑卒中,如今还躺在榻上,连话都说不了。”
言至此节,她将声音压低了些,轻声道:“坊间传的那些消息,我也就不告诉殿下了,因那消息也不知真假。倒是这两日我回了趟家,听到家中兄弟议论此事,他们的话倒也有几分可信。我家中兄弟皆说,赵国之所以派人行刺,乃是因为桓大郎君前些时候去泗水代天子寻边,陈国大有兴兵之势,此举却是激怒了赵国人。于是,他们便派出精锐高手,想要直接杀掉桓家几位郎君,以使大陈最强的桓氏府兵群龙无首,削弱大陈兵力。所幸桓大郎君那时正在陪天子行猎,恰巧躲过了这一劫。”
秦素蹙眉听着她的话,心头微觉凛然。
如果赵国人真是打的这个主意的话,他们这一次可算是找准了大陈的七寸。
桓氏本就被中元帝深忌,如今又多了个强大的外敌,如此内忧外患之下,桓氏往后的情形,只怕会越发地不妙。
只是,当秦素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惠风殿那一局里的桓子澄。
这位青桓,手握极强的实力,且自身亦很强大。
秦素怎么也不相信,就凭赵国那几个大将军,他们手中真有如此高手,能够一举杀到大陈最强大的士族家里去?
就算当年以隐堂之强,他们也没有这个本事。
第918章 居别庄
除上述之外,桓家这场大火发生的时机,也巧得叫人发憷。【无弹窗.】
那厢惠风殿才一出事,这厢桓家所有与桓子澄为敌的所谓“亲人”,就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
这场大火,真的是赵国刺客放的?
心中如此思忖着,秦素便问道:“桓家如今的情形是怎样的?他们家的宅院都给烧了,这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哪里?”
“殿下多虑啦,这些事儿自是难不倒天下第一的桓家的。”江八娘说道,神态颇为轻松:“桓家在城郊有好几所庄子,那宅院可不比大都的小多少。如今桓家族众皆搬去了庄子上住,却是全家举哀,也不见外客。”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除了这些死伤之外,桓家别的人呢?”
江八娘侧首想了想,便道:“我听我三兄说,桓家最小的女儿因身子弱,遭此大灾之后便病倒了,每日里直是汤药不断。因她很得桓公的宠爱,因此桓大郎待这个幼妹也极好,加派了好多人手护着她。”
秦素闻言,不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不知为什么,听说桓子澄对自家妹妹很是疼爱,她这心里还有点不大舒坦。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便又道:“那赵国刺客到如今也没个消息么?”
江八娘闻言,面现忧色,点头道:“是的,殿下。我回府之后,母亲还叮嘱我小心些,轻易不要往外头走动。”
听了这话,秦素心头微微一动,抬眼端详着她的面色,问道:“江夫人她还好么?”
江八娘便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乍乍然地十四妹就死了,母亲很是伤怀,我前两日去看她,她头发都白了几根。”
秦素忖了片刻,便问:“江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这倒不曾。”江八娘摇头说道,面色仍旧很是沉静:“十四妹身子娇弱,自去了避暑山庄之后,虽然有我陪着,可她却总也不开怀。她带着宫人去断崖那里赏景,想来也是想要散散心的罢,可谁想老天却偏和人过不去,偏要叫十四妹坠了崖,真真是可叹、可惜。”
一番话滴水不漏,却是将明面儿上的道理都给说全了。
毕竟,丽淑仪与白芳华她们的死因,已经被中元帝金口说成了“不慎坠崖”,江家的人就算有所怀疑,却也只能悄悄想想罢了,又如何敢真的置疑皇帝的话?
略停了片必后,江八娘便又淡然地道:“自然,母亲也略说了我几句,说我没有好生陪在十四妹身边,又道我事发当日不该去找她,就算是十四妹命我前去的,我也不该听她的话。母亲到底是长辈,她心里难受,我们身为晚辈便需为之解忧,被说上几句也是该当的。”
秦素心下了然,便向她一笑:“想来,在江仆射眼中,你这个女儿,怕是比旁的女儿都还管用些。”
“还是要多谢殿下厚爱。”江八娘便笑着说道,看向秦素的视线中含着感激:“父亲确实曾向母亲提过,说是我在宫中与殿下极为交好,他很欢喜。”
秦素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百般滋味,一时难以尽述。
自听闻杜十七知晓了江三娘的真实身份后,只怕江仆射对这个女儿,已然是完全地放弃了。
江三娘的死,在他看来是十分识趣之举,他可能还会暗自庆幸。相较而言,江八娘虽是庶出,但却独独得了公主青眼,如此有用的女儿,江仆射自会高看一眼。
而有了江仆射这个一家之主表态,江夫人也就只能在言语上责怪江八娘几句罢了,就算想要迁怒于这个庶女,却也要忌讳着秦素与江仆射这两尊大佛。
此时,便闻江八娘又道:“在此还要多谢殿下,趁着外头大乱之机,替我把柳妪叫进了宫来。”语罢她便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向秦素行了一礼。
秦素倒也没去扶她,只笑着摆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到底你才失去了一个姊妹,想是心情郁郁,我把柳妪宣进宫来陪伴于你,终究还是为了我自个儿罢了。你想啊,若是我身边的伴读整天板着张脸,我不也没趣儿么?”
这话说得江八娘笑了起来,那眼中的感激之色亦是更加地浓。
她身边的柳妪进了宫,江夫人若是再想拿捏她,已经相当难了。而没有了这层掣肘,她委实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那郁结了十来年的心,竟是前所未有地舒畅,此刻自是开怀。
问得了桓氏近况、并得知桓子澄那一边毫发无损之后,秦素便也放下了心思,只安心呆在宫中,静待着这阵风声过去。
时间很快便到了秋分,玄都观枫林渐染,直映得半山灼烈。
随着时日渐渐过去,那赵国刺客始终杳无音信,很多人都猜测,他们定然已经离开了大陈,于是,这大都城中便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歌舞升平。
不过,这安逸的日子没过上多久,朝堂上便又出了件大事。
便在秋分的第二日,中元帝便御笔书写了一面“孝义天下”的匾额,赐予了桓氏,并颁下圣旨,御赐桓道非为“忠勇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