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有此迹象在前,对于哑奴与秦素之间那种隐约的默契,阿忍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哑奴此时自不会说话,微微躬了躬身,便上前给秦素递了张字条儿。
  秦素展开看去,却见那字条上只写了一个字:“可。”
  她忍不住弯唇而笑。
  桓子澄这是同意了,甚好甚好。
  哑奴端详着她的表情,面上涌起了几许不解。
  当他向桓子澄言明秦素的打算后,桓子澄只交匆匆写了这张字条,便叫他依公主之命行事。
  这让哑奴很是疑惑。
  这两个人一个神秘、一个隐晦,纵然他来去二人之间,听了两家之言,却也仍旧没办法窥出此事全貌。
  他只知道,他家主公算无遗策,既是桓子澄没有意见,那就真是没问题了。
第936章 马蹄疾
  “劳哑叔将此人带去那边的小舍,把他弄醒。”秦素的语声响了起来,让哑奴略略回神。
  他躬了躬身,沉默地将人拎走了。
  秦素便又转向阿忍一笑:“你且在此候着,我去与那个人谈谈条件。”她一脸神秘地勾起了唇,如蕴春烟般的眸子里,焕发出了明艳的光彩:“到得决战之时,这一线生机,或许,便是我最大的胜算。”
  语声未了,她已是翩然转身,月灰的长裙扫过小径落叶,渐渐去得远了……
  光阴不顾人间忧苦,总是走得迅疾且无情,转眼间,已是秋深。
  玄都观的枫叶已红得透了,那山门内外进进出出的,皆是赏景的游人,却是将这清静的所在,也弄出了几分尘世烟火的气息,而出入玄都观的东城门,亦就此变得格外喧嚣热闹,倒也别有一番况味。
  不过,今日的东门,却比往常显出了几分肃杀。
  一小队银甲的军士,紧随着一个穿金甲的将军,缓缓驰过高大的城门。
  虽只有数十骑,然这一队兵士的气势,却迥异于普通的府兵,甫一现身,立时引来了百姓围观。
  “这是谁啊?好大的威风?”有好事者便问。
  有那消息灵通之人,此时便压着嗓子道:“你小声些,这位将军可不一般。他乃是广陵守将杜将军,这杜将军在广陵打了好几场胜仗,堪称我大陈的一员猛将。”
  “哟,原来是常胜将军哪。”人群中有了感慨之声,众人皆立在路旁,遥遥地看着那金甲的年轻将军威仪赫赫,便有人赞叹地道:“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位将军瞧着还没到二十吧,竟也有如此成就。”
  这番话自又引来旁人的一阵议论,这声音和着那西风薄日,散得满街皆是。
  杜光武骑在马上,视线扫过道路两旁围聚的百姓,又冷眼看向了远处如流霞般绚烂的那半坡红枫,面上飞快地划过了一丝讥诮。
  “哟,四兄这是在想去赏枫么?”杜六郎跟在旁边说道,语气中是十足的讨好殷勤:“等四兄面圣之后,小弟禀明父亲,大家伙儿便都去玄都观赏枫去,好生热闹一番。”
  “好啊。”杜光武满面春风地点着头,一面侧身看向了杜六郎:“有劳六弟了。”
  “哎哟,这话说得可见外了啊。”杜六郎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轻了几斤,笑得越发讨好:“四兄有什么事儿,只管与小弟说。旁的不敢说,这吃喝玩儿乐,小弟那是最在行了。”
  杜光武闻言,似是有些感触,慨然叹道:“我还记得我离开上京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在广陵呆这么久,一心以为那地方与上京只怕也差不多。如今回来了,我这才知道,上京之繁华、大都之雍容,广陵那个穷地方是根本比不了的。”
  他说着便摇了摇头,那张年轻的脸上,此刻竟也有了几许沧桑之色。
  杜六郎打马凑了过去,一脸阿谀:“四兄这是报效天子,为陛下守边陲,乃是大大地有功哪,若不然,天子也不会下旨命广陵军回京贺寿了。”
  说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杜光武的肩膀,一脸熟稔地道:“四兄这回可真真是好,既是回京述职,又是奉命贺天子千秋,这可是好事成双啊。一会儿见了圣上,可别忘了替我们杜家美言几句。”
  这话说得很是粗鄙,但这杜六郎本就是这样的人,这话由他说着,倒也不叫人难堪,还能显出几分真小人的意思来。
  杜光武扫眼看了看他,心下对这个六弟却也刮目相看。
  一个人能粗鄙到让旁人不讨厌的地步,且还能觉得他为人坦荡直率,那也是一种本事。
  这样想着,杜光武便又在心底冷笑。
  在他们杜府,举凡能活下来的庶子庶女们,基本上都有那么一两个过人之处。就比如这杜六郎,多年来凭借着他聪明的惫懒、精致的淘气,竟也过得有滋有味的,也堪称一绝了。
  兄弟二人说笑着,一路打马扬鞭,身后跟着那一小队整齐的银甲铁骑,驰过热闹的东门大街,径往皇城而去。
  九月十九,正是中元帝的万寿千秋之节,算得上是大陈比较重要的一个节日了。杜光武此次奉旨回京述职,并贺中元帝万寿,亦是中元帝为了拉拢杜氏而想出来的法子。
  自然,能够献上如此合他心意的计策之人,仍旧是江仆射。
  如今朝中已然有传言,都道那桓道非空出来的大司空之位,很可能便要落在江仆射的头上了。
  江仆射如今所缺的,就是一件耀眼的功绩。
  而看看江氏不遗余力地推动着泗水战事的进程,所有人便都明白,泗水这一仗打过之后,江仆射,没准儿就要变成江司空了。
  也正是因此之故,最近江家的门庭变得格外热闹,就连司徒大人并太尉大人亦派了门生往江府作客,其中之深意,越发地耐人寻味起来。
  抛开这些朝堂上的变化不谈,随着万寿节的临近,发生在桓氏的刺杀与大火,以及十万大军开拔所带来的肃杀氛围,终是一扫而空。大都城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就仿佛那泗水关的军情根本不存在一般。
  万寿节之前,宫里向来是有小宴一场的习惯的。
  去年秦素入宫之时,恰巧连番错过了小宴与万寿大宴,今年她自是一样都不会落下了。
  小宴那天,恰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虽已是深秋时节,这太阳一出来,却还是能叫人觉出几分暖意。
  此次小宴乃是由昭容夫人亲自打理的,秦素这个公主此番却是做了甩手掌柜,什么都没管,她也乐得清闲。
  这昭容夫人的出身也算高,乃是七姓之一的卫氏旁枝嫡女,生得也颇为文秀。
  只是,这位夫人秦素前世却是没见过的,不必说,定是她没熬过多久,便死在了这宫里的各种争斗之下。
  因连着好几日天气都很好,因此,这一次的小宴便摆在了御花园里。 2k阅读网
第937章 秋潋滟
  那御园中有一大片菊圃,此时正是姹紫嫣红开得热闹,更兼那花圃旁有几棵老银杏树,如今那叶儿已是金黄,在风里打着转儿,如金铃乱舞,有一种无声的喧嚣,将这秋日的萧瑟也尽皆洗了去。
  昭容夫人也是个有心思的,在花圃旁搭了好几座卷棚,席面儿便设在卷棚中,并不固定座位,各人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去那卷棚里取去,棚子旁边又搬来了好几个大鱼缸,里头养着红鲤,旁边架着精致小巧的钓竿儿,众贵女们闲来无事,便可在那鱼缸里钓鱼玩儿。
  除此之外,昭容夫人还另请了宫里的戏班子排了新戏,清曲婉韵和着一院子的秋风,亦是格外有趣。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明灿灿地铺泻而去,秦素不耐与那些贵妇们应酬,便去了戏棚子里,拣了一副上好的座头,安坐在那戏台子下头看戏,听着那南曲婉转的腔调,只觉得这秋光大好,实不该轻易辜负。
  她这里听曲儿正听得欢喜,那厢卫三夫人却是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蜀锦长裙的贵人,瞧来就不一般。
  自青莲宴之后,秦素与时几位品评夫人也算是熟识了,此时见了她来,便招手笑道:“三夫人快坐过来,这戏正唱到好处,你可算来得巧了。”
  卫三夫人笑着向她屈膝行礼,顺势便立在了她身旁,笑道:“殿下倒有兴致,这曲子我却是听不大懂的。”
  卫三夫人乃是宛陵人士,那地方是道地的北方,想来这南边儿的吴侬软语,她是听不明白的。
  秦素笑而未语,只向她身后扫了扫,旋即便眯了眯眼睛。
  真是没想到,今日竟还能碰见熟人,这倒也是有缘了。
  此时,便见卫三夫人笑着将一个簪着芙蓉花树的妇人拉了过来,轻笑道:“我给殿下引见引见,这是我家姑太太,东平郡守卢大人的夫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掌笑道:“哎哟,我却是说错了。卢大人如今升任了宁朔将军,才得进京。我平素说得惯了,却是一时没改得了口,殿下见谅。”
  秦素一听她开口,便知道卫三夫人所说的这位姑太太,便是嫁予了卢士程的卫氏,她膝下有一个女儿,名叫卢商雪。
  秦素旁的人不认识,这位卢商雪,却是她的旧识了。
  上京紫烟湖那一局,若非秦素出手,这位卢商雪,大概免不了要与太子缠杂在一处。
  “原来是卢二夫人,本宫眼拙了。”秦素站了起来,微微欠身,面色十分柔和。
  卫氏忙带着女儿上前见礼:“卢卫氏并卢氏三女卢氏商雪,见过晋陵公主。”
  秦素上前亲手扶起了她们,和声道:“你们也太多礼了,今日本是来开心的,可别太拘束了去。快坐下吧,这戏文正好听着呢。”
  那卫氏原先见她容颜美艳,即便是坐在那里不动,亦有种艳冠群芳的孤傲,便以为这位公主大约不好相处。可谁想这几句话下来,这位晋陵公主却很是温和,面上的笑容也绝不似作伪,卫氏这颗心便收回了肚中。
  此时,卫三夫人已是当先扶着秦素坐了下来,一面又回头招呼她们:“都坐下吧,外头太阳大着呢,这里头倒是舒服,正好听戏。”
  卫氏见状,便与卢商雪皆坐了下来,众人一面听戏,一面便喝茶说话。
  秦素含笑睇了卢商雪一眼,轻声道:“这位三娘子生得倒好,却不知年纪几何了?”
  卢卫氏忙笑道:“劳殿下动问,小女今年十六了。”
  秦素笑着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问道:“真瞧不出来,这般的美人儿也过了及笄之龄了。本宫冒昧问一声儿,可说了亲事?”
  卢商雪闻言,面色一丝未变,大大方方地端着茶盏喝茶,姿态优雅从容,并不因旁人论及自己的婚事而忸怩起来。
  卫氏倒是有些没想到,怔得一怔之后,方才笑道:“好教殿下知晓,小女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哦?”秦素像是来了精神,一双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卫氏,面上含着一缕浅笑:“却不知是说了哪位才俊?”
  卫氏怔住了。
  她大约没料到,这位晋陵公主居然如此婆妈,连这种事情都要问个究竟,心下一时颇为愕然,却是没急着回话。
  卫三夫人在旁瞧见了,便笑着插言道:“三丫头可有福了,说的乃是薛氏五郎。”说罢又将袖子掩了口,笑道:“等明年开了春儿,咱们便要叫一声薛五夫人了。”
  此言一出,卢商雪再是如何镇静,那脸也禁不住地红了,微低了头,然她的神态还是很端庄,并没有那等小家作派。
  秦素心下很是感慨。
  前世时,卢商雪与薛五郎的婚事是直接作罢的,这一世,这段姻缘却是在秦素的影响下,终究续上了。
  一念及此,秦素心下便又有些庆幸。
  自桓氏那场大火之后,太子殿下似是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如今还缠绵病榻,自然是无法参加这些宴会。
  这样一来,他与卢商雪之间,想必亦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前世的孽缘,这一世终被斩断,秦素此时倒是觉得,桓子澄很有先见之明,太子殿下这一“病”,实是减去了无数麻烦。
  “群芳过后赏花时,雨打竹篱踏青枝;不见陇上泥淖里,嫁与东风有谁知……”
  戏台上,那伶人舞着水袖,描得长长的水眄儿直余到鬓角里去,向着台下抛来一个眼风。
  众人不由齐齐叫起好来。
  那伶人演得越发卖力,折腰掩袖,婉转的曲韵随风散去:
  “柔情似水,终负了东君情意;年轮转换,到底是万物悲喜……”
  一句句清越而柔软的唱腔,被凉风送入园中,这满园的秋光,亦在这曲声中变得旖旎起来,缱绻着、多情着,留连于皇城的重楼之间,繁华而又虚空。
  西风渐起,这衣香鬓影的煊赫,被这凉风携去远处,渺然不知所踪。
第938章 铁衣寒
  远在千里之外的泗水关,此际已是冻土如铁,那大风刮起时,竟是连一颗沙砾都卷不起来。
  天气干冷,无雪亦无雨,唯北风呼啸来去,如重锤般砸向这片土地,将每一块石子、每一颗泥沙,都夯得更加坚硬。
  何鹰笔直地立在军帐之外,瞥眼瞧见不远处有个身形矮胖的老者,将一柄铁剑重重地扎向了地面。
  “砰”地一声,那铁剑在地面上磕出了一声脆响,向地下深入了约莫两指之长,便再难有寸进。
  那矮胖老者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一掌击在剑柄之上,吐气开声,用力向下按压起来。
  那铁剑发出了脆弱的嗡鸣,却又在那股巨力之下,一点一点地往土中陷去,速度十分缓慢。
  何鹰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将面上的布巾往上一拉,继续笔直地守在帐前。
  北风地,钢刀一般刮过营帐,几乎日夜不停。
  这一片营地便在泗水之旁,耳听得那泗水之上冰块撞击的声音,“喀嚓”有若巨大的碎瓷,几令人齿寒。
  主帐之中,桓子澄将木案上铜灯挪了个方向,复又执壶斟茶。
  袅袅白烟自细长的壶嘴中飘去半空,一缕清苦的茶香在帐中四散了开来,却是为这苦寒之地,平添了几许雅致。
  “请君见谅,出来得急,并无好茶奉君。”他将茶盏推向了对面,复又给将另一只茶盏斟满,推给了第二人。
  如果秦素在此,一定会惊讶于这帐中的情形。
  那在书案前对坐着的,共有三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身为持节都督的桓氏大郎君桓子澄,而端坐在他的左首,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茶盏的俊美男子,便是新官上任的泗水监军薛允衡。
  这位向来以白衣著身而名动于世的薛二郎,此刻却是没穿着白衫,而是着了一身灰朴朴的长衫,外面罩着玄色甲衣,若非容颜太过俊美的话,这一身铠甲在这军营之中,委实不怎么打眼。
  除了他二人之外,另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桓子澄的右侧。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外罩着同色的貂毛氅衣,竖起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连两只手都是隐在袖子里的。
  他没有去端茶盏,只安静地坐着未动。
  方才桓子澄调整了灯盏的方向,似乎就是为了他。因为,那灯盏调过方向之后,这黑衣人的全身便都落在了灯影之外,在昏暗的帐子里就像是隐了身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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