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众人又纷纷将目光移到了苏暖身上。闻丞相独女闻素馨,如今的太子妃。许久不见,她比之前少了几分稚气可人,多了几分婉约妩媚。到底是成了亲的,气质都不同了。众人想着。但只可惜,闻丞相最近在朝堂的言语越来越少,太子又数次得罪陛下,这个太子妃,她恐怕也做不了多久。
苏暖看着众人飘渺的目光,不禁低头轻轻一笑,她怎么会猜不出此刻诸位看官会是什么心思。
反倒坐在她一旁的李楚妍,把自己的手搭在苏暖的手背上,慢慢握紧,“馨儿,别去管他们那群见风使舵的目光,真的很丑。”
苏暖心里柔柔的,“没事,姐姐,我不在乎。”
郭俏也注意到了这边,望苏暖处看去。身边的周明靛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体贴地对郭俏说道,“俏儿许久不见闻姑娘了吧?你瞧瞧你,把表情都写脸上了,既然那么想念闺中密友又何必在意我?这里我来,你快去找她吧。”
苏暖从周明靛刚才开口时便一直注意着他二人。她始终没对这个男人放心过。只见郭俏足下顿了顿,表情似乎有些僵硬,但终是扯出一个算是微笑的嘴角,告别了围着他们的人向苏暖走来。
苏暖对李楚妍道,“楚妍姐姐,有些事我想单独问问俏姐姐,可好?”
李楚妍也不问,也不气她有话瞒着自己,点点头便离开了。
郭俏挺着肚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苏暖赶忙起身扶好她,“姐姐走路慢着点,可别伤了我的义子!”苏暖拿她说笑到。
郭俏被她扶着的手臂明显颤了颤,她道,“你呀,不都收了一个义女了吗?看来你小小年纪,反倒最先儿女成双?”郭俏的声音比平时沙哑些,她刻意掩盖着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苏暖听出几分。
“姐姐才最幸福,你瞧瞧太子他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座宫里坐着享乐呢。你有个那样时时刻刻都陪伴着的好夫君,我可羡慕不来。”苏暖调笑着,说此话想看看郭俏反应。
谁想郭俏竟一把紧紧抓住苏暖的手臂,此时二人已经慢慢踱步到一个人少的假山后,她努力忍住哭腔,红着眼眶,对苏暖道,“不是的……不是的!”,她努力想要平复情绪,双手不住的颤抖,“馨儿,馨儿!我过得好苦!真的好苦!周家的都不是人!不是人!”她此番话时,手紧紧抓着苏暖双臂,情绪激动地摇晃着。
苏暖心一沉,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起码周明靛会演戏演到她生产不是吗……
此处毕竟距离宴会处不远,难免隔墙有耳,她拉着郭俏走到旁边无人的水榭上,两人在亭边坐下。
郭俏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馨儿……馨儿,我们都被周明靛那个畜生给骗了……”
去年十一月,太子奉命前往江州的消息传遍了皇都官家。周明靛对郭俏道,“俏儿,我有公务在身,出去与几位府里的客卿共同商议。”
郭俏撒娇着,“不要嘛,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商量?把他们都请回来好啦,府里的厨子又不比外边的差。”
周明靛点了点郭俏的鼻尖,“傻丫头,你懂什么,乖乖等着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嗯?”
郭俏还欲留他,可周明靛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阿睦,你快去跟着少爷,看他去哪里和谁人碰面,去了赶紧回来告诉我。”郭俏喊到。
那阿睦是刚郭俏刚嫁入将军府那几日,周明靛为表对新婚妻子的重视与宠爱,特地从周家府兵里调拨出来放在郭俏身边的。这调拨阿睦自然不服气,可奈何自己做不了主,便只能闷气一直跟着郭俏,保护她。谁知,郭俏却常常派他做这种在男人看来最上不得台面的事。
再气都没用,阿睦只能听郭俏的。
一会儿,阿睦回来说,周明靛在伶汀楼与几位客卿见面。
郭俏听到“伶汀楼”三个字,犹如踩到一个□□,立马问,“伶汀楼?!他去哪儿做什么!叫了什么菜,可有……可有妓子作陪?”
阿睦强忍不耐烦,道,“属下不知。”
郭俏死极了,二话不说亲自带着陪嫁的几个心腹丫鬟冲到伶汀楼。不顾鸨娘的好言相劝,掀翻了几桌酒菜,才把周明靛哭嚷回去。
那是郭俏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丢周明靛的脸。回去后,周明靛并不生气,他认真道歉,“夫人,我错了,我不是瞒着你喝花酒。只是那伶汀楼向来是我们谈事的绝密之地,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误会。如今,以后是再不能去了。我定换个地方。”
郭俏还在闹脾气,周明靛只能道,“好了好了,你看,我就这只手,这只右手,碰过一舞妓递的酒杯,我这就把它砍掉。”周明靛说着,便欲转身去拿挂在墙上的剑,郭俏赶忙拦住他,把头埋到周明靛怀里,软声细语道,“不许!不许你这么糟蹋自己……只有我,可以糟蹋你……”
转眼到了龙山祭祖那段时日。周家人几乎走了大半,郭俏欣然受了苏暖的提议,准备打包行李去闻府。将军夫人得知后,疾言厉色地反对。郭俏的性子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也不留情面道,“老骨头一把,怎的还要这样插手小辈的事?何况我在将军府呆得闷,肚子里的孩子不也跟着一起闷么。颜面长你们脸上,管我作甚。”
周夫人气得直跺脚,可郭俏肚子里偏偏有周家种,她抱孙心切,不敢动她。郭俏便被接去了闻府。只是因为江州的段景诚丑闻满天飞,郭俏还不至于不管不顾孩子与家室的地步,还是搬了回去。回去后的婆媳关系可想而知。
本来有的晨昏定省,郭俏因天寒不再想起来。她在侍郎府当大小姐时,父母疼惜她,到了十二月便去了这规矩。如今,她可真是受不了了。叫丫鬟去传话。
好,郭俏有身子,周夫人奈何不了,那一个小丫鬟总无妨了吧。
打狗就是给主人看的。那小丫鬟白白被掌嘴,肿着脸回来。郭俏的气大了!两边的战况愈演愈烈。
等到大队伍回京,郭俏对着丈夫哭诉,周夫人对着儿子哭诉。那时因为没有动摇到段景诚,周家人正烦着,再被不讨人喜的媳妇一闹,更是烦乱。那时周明靛第一次忍不住,给了郭俏一巴掌。
一巴掌让郭俏目瞪口呆,随后便是一阵哭天喊地寻死觅活。周明靛一思量,现下还不能与郭俏撕破脸,便又开始不停道歉和哄骗。哄了好几日,才哄好了。
直到江州大坝坍塌,满地都是民怨,直冲段景诚而去。
呵,这下太子之位朝不保夕了吧。周家人都这么想。眼看胜利在望,郭家的拉拢不再那么必要,何况这队友战斗力一般。于是众人对郭俏的态度开始有了转变。
周明靛把阿睦调了回去,对郭俏道“府兵人数紧张”。再过一段时日深夜归宿。郭俏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不能和以前一样去跟去捉,只能点灯等着斯人归来。而她第一次乘夜苦等,到最后竟是空等。
她的枕边人一夜未归。
第一夜如此,日后夜夜如此。她问周家人,周明靛人呢?三天没见着他了。
没人理她。
她只能去问一向入不了自己眼的周茗淑。周茗淑唯唯诺诺道,“大哥兴许晚上宿在舒尤院了。”
舒尤院,是之前她刚怀孕那会儿,周夫人给周明靛抬的几房小妾所住的院落。
郭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忽的脚下一软,昏倒在地上。
醒来时,她耳边就听见周明靛对着周茗淑的呵斥声。
“明靛……明靛?”郭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些。
周明靛听见后走到了床前来,却没有如同上次她从山上滚下来后那样守在她身边紧握住她的手。
周明靛只是用不带情感的声音告诉她,“既然有身子就别到处乱跑。你要是没了这个孩子,在我将军府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米虫。”
郭俏愣住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梦醒。可再三确认,这不是梦。
到底怎么了……怎么明靛一下子变成这样了?他不是这样的,他那么疼惜我的……明明那么……
“好好看着夫人,别再让她出这个院子。要是再生事端,唯你们是问。”周明靛丢下这句,便拂袖离开。
此后,她已经好一段日子没见到周家人了。她终日被关在院子里。她想哭闹,但却发现,自己身子虚得连大声喊几句的力气都没有。正月过了,她的屋子里需要点三盆碳火,还要点上味道极重的熏香。而她却还是冷,鼻尖还是闻不到香味。服侍她的丫鬟们受不了了,能在这屋里少待一会便少待一会。
直到今年初春,她才又看见周明靛。以为这个挺拔的男人向她款款走来,是回心转意来看望她了。
“郭俏,你父亲受贿十万两金银,如今人赃并获。”
雷从天降。
郭俏只剩一张不施粉黛呆若木鸡的脸。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明靛。
周明靛厌恶地微微偏头不想看她,道,“我倒是很乐意救岳丈,但全看你配不配合。”
郭俏疯了似的从床上爬下来,一把扯住周明靛的袍子,尖锐地叫喊,“你们周家原来打的这
样的好算盘!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竟然……被你们骗了这么久!”
周明靛一把推开她,只道“考虑一日。”便又消失了。
郭俏在苏暖面前诉说的声泪俱下。苏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日子里,郭俏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
她问郭俏,“俏儿姐姐,那你快说,他们要你做什么?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此时,突然有人从假山那里往水榭这儿走来,听声音有不少人,像是宫里后妃的仪仗。
突然,郭俏站起身,泪流满面道,“馨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想要逃开,却被郭俏一把抓住。她的双手被郭俏贴在对方胸口,做推搡状,转而郭俏自己纵身一跃,跳下了水榭下方的小池。
“啊!——”几道尖锐的嗓音划破天空,只见二公主段倾颜失了声直接晕倒过去。后面的皇后、妃嫔、与三位姗姗来迟的皇子也愣在原地。
段景诚望着上方已经失去反应的苏暖,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揽住她,又厉声吩咐,“都愣着干什么!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我前面给自己留了太多坑,现在正努力一个个的把它填上,痛苦的哭泣啊啊啊……自找的………
☆、告别暗涌
郭俏被拉上来时,已经昏了过去,血液慢慢浸透了她的裙摆。
“俏儿!——”周明靛拨开人群,着急忙慌地趴到郭俏身边,手足无措的大喊,“御医!快叫御医!快啊!”
一众人乌泱泱的乱成一团,段景诚拉过苏暖走到一边,他捧起苏暖的脸,轻轻喊道,“馨儿,馨儿。”
苏暖才缓缓回了神,双眼蒙上了雾水,“我……不是我……”
段景诚用脸贴贴苏暖的额头,轻轻道,“我知道不怕,不怕。”
这是千百前的古代。人命若是儿戏起来,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全是权利者说了算的。苏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惧怕和惊恐。
她会不会被认成杀人犯?她会不会被杀头?若再死一次,还会有来生吗。
她一下混乱不堪,四肢无力,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倒了下去。
没事的,大不了地上躺。
她的脑子里是这样打算的。但最后身体的着陆处,不是冰冷的青石板,而是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段景诚……”苏暖有气无力道,“完了。”
“没事,也该结束了。”段景诚捋了捋她散乱在耳边的鬓发,柔声道。随后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面前那群各怀鬼胎的众人。
郭俏已经被转移到了最近的一处偏殿里,十多个御医产婆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忙得焦头烂额。所有人都只能闻到丝丝血腥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周明靛呆坐在院子里,身边的人安慰他会母子平安的,他置若罔闻。
突然,周明靛猛地抬头,红着眼眶霍然起身,直直向苏暖与段景诚这边走来。
段景诚上前一步,挡在苏暖面前。周明靛厉声道,“太子妃,你为何要这样对俏儿?你们不是已经成为闺中密友了么?前尘往事不都已经过去了么!如今你我各自成家,已经不再可能,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为何还要打着好友的旗号毁掉我们原本幸福的一家!”
苏暖惊叹此人的演技之余,也已经平复不少,她冷静道,“周公子,你不要含血喷人。眼见不一定为实。”
周明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呵”了一声,刚想开口,就听御医跑出来道,“周少夫人……难产了……胎位不正,保大保小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周明靛愣愣地上前两部,可没走几步路,竟跌倒在半路。
“俏儿……俏儿啊……”他的手在地上狠狠一砸,顿时磨破了手。
帝后这时才姗姗来迟,可来了却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保大保小?这个问题摆在众人面前,每个人都在思考。
苏暖动了动手指,段景诚感觉到后,低声问,“怎么了?”
苏暖道,“也许……我能保她们母子平安。”
苏暖此言落入了所有人耳中,一时嘲讽与鄙夷接踵而至。周家的人更是一百个冷嘲热讽,不给一点面子。
苏暖跪到皇帝面前,把头磕到最低,高声道,“父皇,馨儿保证,保她们母子平安!若是不能,以命相抵。”
众人看不懂了,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了,一个女儿家能做的了什么。皇后倒是乐了,行啊,自己送上门来,挡都挡不住啊。她向自己弟弟递了一个眼色。周明靛心领神会,装腔道,“太子妃娘娘,算我周明靛求你,放过她们母子吧!”
苏暖怎么会不知道周家人心里巴不得她去送死。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
段景诚忽的拉住她的手,苏暖不用回头,不知为什么,她知道他并不是要说什么做什么,也不是要阻拦。他就只是拉住她而已。只稍片刻就松手了。
苏暖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走进了偏殿。
里面的血腥味已经满屋子都是,郭俏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喘着。她早就被疼醒了。看到苏暖走了进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你是来报复的吗?”
苏暖摇头,在她面前坐下,“郭俏,你现在帮你剖腹产子,听着,会很疼,但你不准死。否则连累闻府上下一干人,我们到了地府都不会放过你。”
郭俏笑着抽泣起来,眼里是不尽的沧桑落寞,“呵,死不死的现在有我说了算么。馨儿,其实应该怪你,若不是当初你告诉我那畜生倾心于我,你我二人岂会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