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早就不整的红盖头终于一下子落在了地上。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张苍白的陌生面孔正满是彷徨。
李重阙一下子松开手,那女子便又腿软地重重一下,坐回了地上。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这是何人!怎么穿着齐家大小姐的嫁衣!”李尧又是惊又是怒地指手问道。
几十双眼睛团团围住那女子。那女子双手捂住喉咙止不住的咳嗽,咳到眼泪也一并留了下来,半晌才艰难道,“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被人劫走了……!他们伤了我的喉咙,让我……咳,……让我……说不出话来!逼着我坐上……坐花轿!”
段景奕气得甩袖,“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抢官家的新娘!”
李尧更是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下来,声泪俱下地哀嚎,“殿下!殿下为老臣做主啊!我儿大婚,大喜之日尽平白被人戏弄!”
周明靛也出列严肃道,“何况这天下人谁不知李大人乃殿下岳丈,即使如此行事还如此张扬,简直不把皇家放眼里!”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段景奕的面色黑了一层又一层。他咬牙道,“找!彻查!必须给我把齐思暖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李重阙形同虚设地站在拥挤的人群外,冷眼望着面前这群大宁权柄中心之人一个又一个地接茬嚎叫,仿佛他们不是官员政客,却是马戏团里被训化的野兽,在比赛谁的叫声响亮,谁的表演精彩,表现最好的那个似乎还能够得到观众的鲜花掌声与主人的奖赏美餐。
谁也没空多留意他,除了同样被排挤在人群外的周茗淑。
自从上次当众被笑话后。她便更加不敢去看李重阙。以前只敢用余光装满的人,现在却只能等自己萎缩在角落里时,才好偷偷地看上那么一眼。
他今日与往日颇有不同。从前没见他穿得那么夺目过,今日一见,果然只要长得好,怎么样的衣裳什么样的颜色都能驾驭的。可惜大红喜袍虽然亮眼,却也刺眼。
她握了握拳头,幸好……这大婚终是没办成。如果有朝一日的他,能穿成这样来向她走来……
“你偷偷摸摸地在这里看什么。”身后传来周明珂的声音。
“兄长……我……我发簪落了,来找找。”
“落了就落了,你戴的能是什么值钱东西,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儿凑热闹看戏,丢人现眼。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长姐在后宫要烦乱,咱们府上更得烦。我警告你,这阵日子哪儿也别想去!”周明珂哼道。
“那我……可以有什么帮忙的……”周茗淑支支吾吾道。
“你能帮上什么忙!你不在我们眼前晃悠,不碍我们的眼就是帮了大忙!”
周茗淑不再出声了,她一贯地把头压低,拳头暗自握得紧紧的。心中的酸涩与苦闷一阵翻涌,却又不得不将他们狠狠按压下去。
一场本是再度惊动皇都的联姻大婚,最终却落得惨淡收场。更别提齐家得知此事后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一下子追捕令搜查令传得满城大街小巷,官兵们成天一队又一队地板着脸,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搜查,闹得人心惶惶。
官兵队里头偶有砸碎,酒色之徒,更是趁着声势浩大直接进门强抢,短短几天,竟然不小心闹出了几条人命。
程絮涞在皇都中坐镇民间监察司,百姓联名写御状上交,程絮涞接到状纸,不免再头疼几天。
奇鸠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贤良,捏肩揉腿,夜宵糕点。
男人身心好不容易稍稍放松,躺在床上的话也就不自觉地多了起来。
“你说说这御状我能如何?告的是护卫队,是周家,是太子。现在让我拿给那位脾性莫测的混小子看,我不是嫌脑袋太多了么。”程絮涞叹道。
奇鸠将身子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那便不将那纸头呈上去了罢。老爷,您口头稍微陈述下那些刁民所言,也是一样的。都是替他们转述了情况,何苦要你受委屈。殿下没有亲眼见着御状,该不会对你发火呀。”
程絮涞点点头,“就这样吧。”
“老爷,夫人,羹汤好了。”门外,彩轻道。
奇鸠理了理衣衫,道,“拿进来吧。”
彩轻恭恭敬敬地端着羹汤进来,放在桌上,又行礼告退。一切都把当丫鬟的礼数做尽,十分合格周到。旁人也自然不会在意她方才在门外可否听见些什么,也不会猜疑她会做本分以外的事。
果不其然,第二日段景奕听闻程絮涞所言,火冒三丈,可还不等他把火烧旺盛了,就已经被皇帝叫去了宫中。
段世彰怒气冲冲得责问他护卫队如何做事如何找人。段景奕倒是惊奇这事儿传得快,但也顾不得多想,只得跪地认错,请求宽恕。谁让护卫队有一半都是他的人。
皇帝甩手,将一张写满了血字的白纸扔到他面前,段景奕捡起来一看,大惊之余赶忙整个人都匍匐在地面上,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个程絮涞怎么回事!
不是说不把这玩样儿呈上去的么!何况居然还是份血书?!民间百姓蘸血写御状,必须付出挨鞭子滚钉板的代价。这是极其少有的,该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会做到如此。要是发生,史官也必定载入史册。对于皇帝而言,这是他治下不严的侧面照应,是丢脸面的。
“你给我好好给百姓一个交代!”段世彰气道。
段景奕怒气冲冲地出了宫,大手一扬,便将那几个滋事者的脑袋给一句话砍了下来,挂于菜市口示众,以儆效尤。
这回倒是护卫队的人心惊肉跳了。从前玩闹不是没出过人命,有时甚至太子知晓也不见得他管管,不是都没什么事的么……怎么今儿一下子连小命都没了呢。殿下他到底是放任部下,还是将从前种种积累下来,一并爆发了?
段景奕不会去管底下人怎么想,他只知道这回惹得父皇生气,自己背锅,心里很是不痛快。
就连出宫前皇后派子衿留他一顿晚膳,他都没好气地回绝了。愣是吓得子衿没再吭声。
回到太子府,李楚妍正独自坐在房里绣着什么图样,段景奕推门进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做贼心虚才能惊成这样吧。”他冷言冷语,面色不善道。
李楚妍回过头,自顾自弄手中的针线,猜想此人大概是在外受了什么人的气,才回家里来发火寻痛快,淡漠道,“只是凝神绣小孩子肚兜,一下子被打扰到罢了。”
“打扰?”段景奕走近她,“小孩子肚兜?”语气颇为狐疑。
“周大公子与俏儿姐姐的孩子,我还没送过礼。”
“他们的孩子要你费心做什么?”段景奕板起脸来,“我看那日李府,你与他都是有颇多话要讲,怎么,太子妃?你倒是朝三暮四好手段!”他上前一把死死握着李楚妍的手腕,恶狠狠道。
李楚妍气不打一处来,“殿下!你何出此言!我……我只不过是对亡故的之友的孩子多添补一份心意罢了!为何莫名其妙的含血喷人!”
“那个没脸没皮的女人阴差阳错进了周家已经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没有当初闻素馨和段景诚从中作梗,轮得到她?李楚妍,你既然做了我的太子妃,最好安守自己的本分,最好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这种自说自话的事,看都不要让我看见!否则……”
他缓缓贴近,声音越发轻缓,“你李家也是嫌前途太光明了。”
李楚妍已经震住,她只愣愣道,“你说什么……什么从中作梗……?”
段景奕倏地一把松开她,李楚妍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桌上,段景奕却没给她再多解释,转身大步离去。
李楚妍踉踉跄跄地追出门外,却见书离急匆匆地走来低声道,“殿下,方才您进宫,闻夫人秦眠,被人带走了。”
段景奕重重狠骂一声,又听李楚妍似乎由呆转惊,“什么……你还绑了闻夫人?!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段景奕最后的愤怒爆发,大啸,“都给我滚!滚!”
秦眠又坐回了拥挤而颠簸的马车。她望着护送她的大汉,犹豫一会儿,又问,“刚才那个书生……就是那个偷偷送我出来的,是景诚的眼线?”
护卫倒是对她十分恭敬,有问必答,“您说的是书离公子吧?他为舒王殿下蛰伏在二皇子身边已经多年了。一直都忠心耿耿,是殿下有力的匕首之一。”
“哦……能把人安排进去,实属不易。”秦眠道。
“可不是么。当初殿下小小年纪就被毒后扔出皇都,巴不得让他就这么死在外面。殿下过的可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纵使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一点点年纪,又瘦,身上还满是尘土,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他一人以身犯险,一个个被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哥几个自然是要以死效忠的!”大汉满脸敬畏道。
秦眠心中一痛,“都是皇帝的儿子……怎么就……”
“可不是么,都是皇帝的儿子,有的是谦谦君子,而有的就只能与蛇虫鼠蚁混为一谈!呸!”
秦眠不说话了,她转过头,怕再听下去,就该流下泪来。
连夜奔波,比来时还累,比来时还赶,可她却归心似箭,别的什么也顾不得了。
闻锦泉已经下床,但尚在病中,所以到城门口来接她时,阳春三月,身上还裹了一件大裘。
秦眠一下车,放眼便望见了自己至亲之人。
“老爷……!”她奔向闻锦泉,靠进她怀里哭泣。
“好了好了,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就好。”闻锦泉不断安抚她道。
苏暖站在段景诚身后,不敢上前,只默默望着眼前闻府一家重聚的场面,不禁垂下头。
不一会她就感觉到段景诚的手钻进她的衣袖,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又与她十指相扣,似乎在无声道,“不怕。”
“母亲,”闻启珏道,秦眠抬头望了望儿子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段景诚与苏暖二人便是一拜。
苏暖受了惊吓,赶忙去搀扶她。秦眠却道,“这一拜,闻家不能少不了二位的。”
“母……闻夫人,你快起来,我们……”苏暖不知该如何作答道。
秦眠站起来,与众人道,“此番皇都,我是去对了。若没有这一趟,我恐怕这辈子都要不明不白地怨恨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古时告官,是要受罪的(什么朝代忘了),本文架空,略做了参考~
发现bug,主动认错
李楚妍知道自己要嫁给段景奕时,就对他表现出反感,前面忘记埋伏笔了,我写的时候自己脑袋里默认了QAQ,正文完结后补上。
下一章直接周末再更。
☆、刀锋红颜 1
秦眠回来后,闻家又变得如同往常般,气氛静谧美好。只是对苏暖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这已经是苏暖所期望的了。怎么可能指望人家一下子真的摒弃“真假女儿”的心伤。大家现在能做朋友,大概是最好的状态。
府里下人不知所以,依旧称她小姐,闻家人大多时候也依旧叫她馨儿。
段景诚毫不苦恼称呼,“暖儿”、“夫人”、“王妃”、“娘子”,各种各样变着法叫。
只有一点,众人心里的想法都在慢慢明了着——风雨从未停歇。
自己不惹麻烦,麻烦也不会放过你。与其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如早早为自己铺好康庄大道。
入春后天气也慢慢缓和起来。闻锦泉一直在夫人的照顾下养身子。闻启珏也不再赋闲,渐渐开始与当年在外闯荡时的江湖旧友走动起来。
段景诚离开青州许久,苏暖担心他再不回去是否出事,他却只道让她放心。有长河长岭在一天,他就可以多陪她一天。
“景诚,我想现在是时候把铺子往驰州周边扩展了,”苏暖道,“我已经拿到驰州邻边州县的订单了,我想'奇想'的名头,能够被更多人知晓。”
段景诚握着她的手不想松开,有些慵懒道,“夫人的事为夫不插足,为夫只能有忙就帮,有福就享。嗯——我真是好福气。”说着,将她的手抬到唇边轻轻一吻。
苏暖扑上去在他肩上咬一口就想逃走,却被段景诚反手一抓,捞回怀里,把她摁在自己大腿上好好讨教回来。
“殿下不好啦!啊……咳……”突然间门外闯进来一个大汉,正欲着急地汇报着什么,却无意间撞见此事,顿时尴尬丛生,四肢别扭。
苏暖羞得两手捂住脸背过身不去望他,段景诚一派风流败家的模样,心情畅快道,“什么事。”
“哦……那个……啊对!齐思暖!礼部尚书齐大人的女儿,前几日出嫁李府公子,结果半路上,被四殿下劫走啦!”
段景诚微微皱眉,“景澜又自说自话的胡闹。”
苏暖一怔,“李重阙成亲了?”
大汉点点头,“是啊王妃!李家大小姐前脚刚被嫁到太子府,后脚她哥又被周家坑了!”
苏暖又是一怔,“你说楚妍她嫁给了……段景奕!?”她惊讶又担忧地望向段景诚,段景诚只得无奈点头,“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收到消息,知道你听了会难过,还没找机会告诉你,倒是被这个傻大个给……”
“傻大个”闷闷低头,委屈地不说话了。
“楚妍她娇闺小姐一个,纯真无邪,什么权利阴谋都不会,她嫁进去,岂不是落入虎穴了吗……”苏暖有些着急地望着段景诚。
段景诚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太子府中有我的眼线在,至少,她的安全可以保障。别的……事已至此,父皇亲自指婚,无人能抗旨。”
苏暖眼中担忧未退,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你不是要去铺子里看看么?我陪你去。”段景诚温柔道。
大汉默默望着平日里霸气威严的主子,现在却在自己媳妇面前腻得跟一只猫似的,不免唏嘘,这成了亲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啊……
有点羡慕……
齐思暖独自一个人坐在小院里,心烦气躁。
她被抓来已有好几天,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何人做的手脚。既不威胁虐待她,甚至还给她配了两个伺候的丫头,端茶递水,打扫送饭。
“烦死了烦死了!你们主子到底想怎么样!这么几天了也不出来露个脸,把我关着有什么用?”齐思暖气急败坏地对小丫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