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后面揽住士兵的脖子,干脆利落地往后一拉,两人双双倒地,那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双臂死死勒住士兵的脖子,另一个男人用枪上的刺刀对准士兵的胸膛,他迟迟不敢动手。
“快啊!你他妈想什么呢!”
上士更难对付。那个被镰刀袭击的士兵已经快被锄头砸断了脖子,而抡动锄头的男人已经停不下来了,他机械地砸着,似乎身边的苦战和他没有关系。
上士被两个人纠缠住,却仍然不知疲倦的周旋着,他的拳头与步伐配合巧妙,每一次出击都会精准的打到敌人的要害处。
法国境内,不少青壮年男人都被征去了军队,留在村庄里的男性战斗力很差,主要负责输出的都是弗朗克家的那男人。但温娴始终没发现瑞内。
刺刀被歪歪扭扭地刺入士兵的胸膛,站在士兵上方的一位弗朗克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在夜里最可怖痛苦的表情。
还有一位副驾,他们在茅房里抓到了他,同样用镰刀砍死。
于是所有的人都来对付上士了。
“这是个士官!留下活的吧!”一个男人喊到,其余的人停了手,听从了这个建议。他们将上士从地上拉起来,用捆绑战俘的锁链绑住了他。
“把大家都叫醒!看看我们为国家做了什么!”那个男人兴奋的高喊着,之前的枪响已经让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而男人的宣告让他们有胆量走出家门。
“上帝啊!发生了什么?”女人们最初没有看清,还特意上前趴下去看,有几个人的身体顿了顿,顺便吐在尸体旁边。
温娴不惹人注意地从牛棚后走出来,她依然站在人群最外围,好像刚赶过来的一样。
“你们要给这个村子找来灾祸了!”弗朗克奶奶气的身子发抖,她愤怒于自己的家人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想想吧!到底是谁给这个村子带来的灾祸?给我们法兰西带来灾祸,是他和他的同伙!恬不知耻的强盗!”
上士双手被捆在身后,军装的扣子都被扯开了,一只眼睛青肿着,无法张开。额头和嘴里不停地流血。他听到法国人的指控,微微扬起了头,用纯正的法语说道:“你们终将匍匐在日耳曼人的统治下。”
“他会法语!”
“是吗?但现在你要匍匐在法兰西的脚下了!”男人冲家人以发号施令的口吻说道:“让他跪下!”
上士承受着来自身后的推搡和踢打,他咬牙站直身体,直到一柄刺刀从他膝盖下方穿刺出来。
温娴暗暗惊呼了一声,她没想到这些人会来这一手。
上士浑身都因为剧痛而颤抖,他的下唇被咬烂了,却依旧不肯跪下。男人们没有被他的执着感动,反倒是两名战俘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
他们似乎并没有复仇的快感。
“他也这样对待过我们的人民!”男人带头说了一句,登时燃起了女人们的熊熊怒火。
“是的!我记得!诶琳娜和她的孩子,那还是个婴儿啊!”
“凯瑟琳的丈夫和哥哥都战死在敦刻尔克了,不是吗!?”
“对他同情,就是背叛我们的家人和祖国。”
“那要怎么办?”
“杀了他!”
“对!要杀了他!把他扔到墙上撞死!”
“挂在树上!”
“烧死他!”
女人们出着主意,她们曾经的温柔与善良都不见了,温娴从脚底下涌上一股凉气,那个说要烧死上士的女人,几个小时前还给她的双肩包里塞了一块儿火腿。
“剥下他的头皮!”温娴身边这个矮胖的女人给出了最让他们激动的建议。
“这件事应该由我们法兰西的英雄去做!”
两把从枪上拆解的刺刀交到了战俘的手上。上士已经被殴打的奄奄一息了,他仰面躺在地上,一个男人剥去了他的钢盔,面露期待地邀请道:“来吧。”
两个战俘一左一右,单膝蹲在上士的脑袋边,二人手中的刺刀留着血迹,闪着寒光。
他们在众人的催促声中相互对视了一眼,达成了某种共识,两把刀没有挥向上士的头顶,而是同时精准地扎入他的心脏。
人们惊愕了,在他们失望地厉声质问前,那个英国人开口说话了:“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利奥。”
“那四个人,你们可以撞死他们,烧死他们,活剥了他们。但是这个人不可以。”那个法国人打断了英国人的发言,他更能让村庄里的人信服。
“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他只是个强盗”一个男人义愤填膺的甩着拳头。
“我了解他是在巴黎出生的,读完了高中和大学,他是个文学专业的毕业生。”利奥说着:“三七年响应祖国号召回国参军,家里还有父母和未婚妻在等着他。”
“我们闲着的时候也会聊聊天,我见过照片,一个古典的美人。”
四周静谧无言,人们低着头站了几分钟,似乎对这场戏剧失去了性质,随着第一个人的离开,围观者全都散了。
只剩下男人们,他们还要处理尸体。
温娴躺在地上,她再也睡不着了。一整晚都头疼欲裂,嗓子里也像被灼烧过一般疼痛。
如果他妈的!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
☆、搭火车
法国人利奥的家在第戎,他选择留在村庄里,等机会搭个顺风车。英国人丹尼斯也扔掉了军服,弗朗克送给他一套衣服,他需要前往巴黎,之后再做打算。
昨晚事情过去之后,这些人都恢复了正常,一路上说说笑笑,相互打气,以完成这漫长的旅程。
但温娴始终没过去这个坎,她与这一家子保持距离,只有瑞内或那对年轻夫妻过来时,她才不会那么紧张。
休息的时候,他们围着丹尼斯,好奇地问长问短。他的法语不咋地,好歹也凑合听了。
温娴单独坐在外围,身边一圈能够到的地方,花花草草都被她拔了个遍。
“这位小姐,你不过来吗?”
带着英语口音的法语。温娴现在对口音这种东西非常敏感。丹尼斯附身看她,之后索性盘腿坐在她对面。
“要不还是说英语吧,我法语也不好。”
“你会说英文?”丹尼斯惊奇道:“你还会说英文?”
温娴翻了个白眼,好歹也过了四六级吧,好歹也看了不少英文论文吧……
“是的。”
“你是哪里人?”
我靠!正宗伦敦腔啊这是!
教练!我想学!
“德国。”温娴又补充了一句:“华裔。”
“你父母也是吗?”
“对。”
“他们为什么会到欧洲来?华工吗?”
不等温娴回答,丹尼斯自己就否定了:“不对,你们国家在上一次战争中是帮助我们的,不会派劳工去德国。”
“我父亲是政府公派留学生。”
温娴一边用狗尾草编兔子,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来个事儿。
“你是个军官?对吧?”
“对。”
“你家人呢?你父亲呢?”温娴就觉得他这么年轻就是军官,那有可能是军校出来的,或者他家人都军队中的长官。
“我父亲是情报分析人员。”
“军情六处?”
丹尼斯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温娴不理会他,继续发问:“你到巴黎后能联系上你父亲吗?”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或者联系上你们国家在法国的情报员?”
“你到底要干什么?”
温娴支吾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直接告诉他我这里有个情报?正经德国情报。
丹尼斯见她不说话,便自己拔下几朵野花在手里转着。也许是这里只有温娴会讲英语的缘故,接下来的路程他都跟在温娴身边,问问时间闲聊几句。
到了第二天上午,温娴的手表停了,她无法确切知道时间,连日期也不清楚了。弗朗克家的人也只能靠以前的经验判断,距巴尔还有一天的路程。
“巴尔的车站还能用吗?”丹尼斯问道。
“但愿还能。我不希望走到巴黎去。”
“你之前问我的事情……”
“哦,那个……你就当我没问过。”温娴经过一天的考虑,还是决定不说了,她不想用家人冒险。
“你是不是……”丹尼斯凑在温娴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问道:“做情报工作的?”
“不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帮你。”丹尼斯一句话就说透了温娴的担忧:“你担心你家人被牵连,不是吗?我也是情报人员的家人。”
“你的接头人出事了吗?”
温娴感觉他应该是误会了,但她的默不作声更坚定的丹尼斯的猜想。他就认定温娴是个有口难言的卧底了。
“做出决定很难,我不能给你这个专业的情报人员提建议。我只想让你信任我。”
“这就更难了。”温娴说道。丹尼斯略微点头,以表赞同。
这些人的前进速度实在太慢了,原本一天能到的路程拖了两天,他们还要额外的休息时间。长途跋涉让所有人都失去了体力,单调的景色也让人失去了观赏的乐趣。
终于,他们见到了除难民之外的人,那些真正的居民。这意味着距离城市不远了,距离巴尔不远了。
城市的外围破坏严重,但市内还说的过去。市政努力恢复着基本城市功能,一些工人正在重新安装电线,修理管道,似乎战争已经远去,他们可以开始正常的生活了。
市政厅前悬挂着鲜红的纳粹党旗,文职人员忙进忙出,德国警察随处可见,但没看到成群结队的士兵。
就弗朗克一家这样明显的外来人,自然会遭到盘问检查。三名黑衣警察拦在他们面前,瑞内主动上前应付。
“你们到这里干什么?这座城市不允许有流浪汉。”
“我们只是路过,在这里搭乘火车而已。”
“我们去巴黎。”
“巴黎?”三个警察都发出了笑声,说道:“怎么?你们也想去参加胜利大游【】行吗?”
胜利游【】行?难道今天已经十六号了?
“什么胜利大游【】行?”瑞内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还不知道吗?巴黎已经投降了,今天是胜利阅兵日。”
“真可惜我不在场,我们要在这里维持秩序。不然谁不想看看德意志的军队是如何通过凯旋门的呢。”另一个警察面带惋惜。
瑞内的脸色很差,从涨红转到铁青,弗朗克回头问温娴:“他们在说什么?”
“他……他说……巴黎已经投降了。”
“不……不!我们的政府呢?我们的将军呢?”另一位弗朗克无法相信的质问。
温娴想,长痛不如短痛,都挑明了吧。
“你们的政府,流亡了。去了图尔。”
“那谁来领导我们反抗?”
“巴黎投降了,那里不会有正规军的反抗了。”
“不对……不对……”一位有些见识的先生说道:“马奇诺防线呢?那是坚不可摧的!只要防线还在,德国人就不会拿下整个法国。巴黎会光复的!”
马奇诺啊……明天的事儿了。
一九四零年六月十七日,古德里安第三十九军插【】入瑞士边界,进攻马奇诺。
不过他们说的也没错,德国到最后也没拿下整个法国,在纳粹统治区外,还有维希政府的存在。
“德国人也没从马奇诺的正面打……”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矛头直指温娴:“你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对啊,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政府去了哪?”
“你还能知道德军的行动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什么人啊?德国人的间谍吗?”
面对眼下千夫所指的境地,温娴苦笑一声,转身去了队伍最后面。
行,是我嘴贱。
只有丹尼斯跑到她身边,给了一个“没事我懂”的眼神。
你就不要添乱了……
“行了,你们走吧。”警察查问后,便放他们离开,他们在队伍最后拦下了温娴。
她证件齐全,更没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在巴尔火车站,温娴用自己的证件买了两张车票,另一张是给黑户丹尼斯的。温娴和弗朗克一家被过道隔开,也没人过来和她坐在一起,显然,那番“间谍说”已经让他们对温娴产生了隔阂。
丹尼斯和弗朗克一家坐在一起,鬼鬼祟祟地谈论着什么,温娴也不去打听,拄着小桌子闭目养神。
她身上全是灰尘,头发油的打了结,脸上满是尘土,手上更脏,指甲里积满黑泥。这一路上虽然有河水,但根本不能用,保不准洗手的时候,上游就漂过来另一只手呢。
第二日拂晓,温娴身边的德国人在特鲁瓦下车。这是通往巴黎唯一的经停站。温娴这两天又是水米未进,她又开启了靠睡眠和饥饿抗衡的技能。
“这是给你的。”瑞内送过来两个干的掉渣的牛角包。
“谢谢。”
就算温娴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是出于什么,但依旧表示感激和谢意。
“这没什么。”瑞内忽然带着崇敬的语气说道:“丹尼斯都告诉我了。”
“啊?告诉你什么了?”温娴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告诉我,你在为正义服务。”
“什么?”
温娴看向丹尼斯,那厮给了她一个“不用客气,我都明白”的眼神。
于是她摇身一变,从阴险狡诈的德国间谍变成了忍辱负重的盟军英雄。
弗朗克一家轮着给她送吃喝,然后给她一个“一定要坚持下去”的表情。
丹尼斯你给我过来……
温娴没法解释……真没法解释……
火车开的尚还算畅通,时不时会有警察上车检查行李和身份,但没人会让温娴拆开纱布看看。期间只有一个德国警察嬉皮笑脸地跟她说,纱布都脏成什么样子了,应该换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