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程没说话,依旧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弯里,时不时发出深呼吸的吐纳声,闷在臂弯间厚厚的衣料里,听不太清晰,但显然还是十分难受的。
廖茗茗见着他这样,觉得特别心疼,手就不自觉地挪到了他的头上,想揉又不大敢,便轻轻地扫了扫他的发梢,见他没拒绝才慢慢胆大了起来,点了点那个发旋。
祁程有些醉了,醉的很不舒服,所以明知道廖茗茗在做什么仍旧懒得动弹,却也禁不住她不由分说的大胆,冰凉的手指与头皮接触的那一瞬,祁程差点没蹲稳,终是拖着沉重的脑袋看向她。
“做什么?”
做什么?廖茗茗哪里知道她要做什么,就是看到了,便想了,试探着,就大胆了。
见廖茗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无辜样,祁程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趴回去了。
“算了,随你吧。”
却未想,话刚说完便觉得肩头上一沉,祁程无奈地把脑袋再次抬起,就见她把脸贴在自己的肩头上,闭上眼睛吹夜风的赖皮样,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是趁着我喝醉了就欺负我么?”
廖茗茗把脑袋转正,白润的下巴搁在他深色的毛呢大衣上陷下去一截,脸一下子跟他贴的极近。
“是你说的随我,又哪里算得上是欺负你呢?”
这里背光,廖茗茗这一抬头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可以看到她迎光的侧颊上细小的绒毛像是跟着在发光一样,还有温暖的呼吸,带着股燥热,吹到他的鼻尖上,有点痒。
太近了,距离太近了,在这个安静无人的后院,所有的暧昧因子一瞬掀开了所有的不理智,搅得让人无法思考。
祁程看不清廖茗茗的脸,廖茗茗却可以,她能清楚地看到一线昏黄的暖光从身后高高的玻璃窗内投下来,没被她脑袋挡住的那一截刚好落在祁程的唇角上。
那里勾出弧度时会陷下去一块,让唇尾往上挑起,仿佛一道神奇的机关,藏着笑,放不放出来由它说了算。
廖茗茗突然就想尝尝,这里藏着的笑是什么味道,是甜的还是苦的,咸的还是淡的?
于是下巴微昂,沾了冷冬凉气的唇往前一递,真就亲了上去,还擦着那个陷下去的窝蹭了两蹭。
不甜不苦不咸不淡,暖的,什么味儿都没有,跟喝温水一样,没有喝汽水时的过瘾,但却有种暖流入胃的舒适。
这一刻,廖茗茗突然就明白了,也许她对他的喜欢并不是全然的习惯,而是因为舒服,看着他就觉得舒服,因为舒服所以安于习惯。
“啪——”
猛然间有流水从高处落下,不偏不倚地泼在了廖茗茗的后脑勺上,散落的液体顺着颈项流下,很快被衣服吸收,冷风一吹便开始无情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
祁程很明显地感觉到贴在唇角的那份温热猛的一个颤栗,有冰冷的水滴溅到脸上,接着便看到眼前的人影微晃,一个扎的高高的马尾被仰着头寻找始作俑者的主人甩的乱摇晃。
头开始发晕,不知道是酒劲儿作祟还是因为刚才惊愕间忘记呼吸的缺氧,就听到朦胧中有小孩子童稚的笑声,清清脆脆地自上方落下来。
“羞羞脸,羞羞脸,大人当众羞羞脸,不害臊!略略略……”
接着,他便觉得视线摇晃、模糊,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断片儿断的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兔,捂脸遁走~
☆、谁还没点破烂事儿
廖茗茗被顽皮的小孩泼了一头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果然趁人之危是要遭报应的么?
借着夜灯打量着躺在床上睡的祁程,他睡的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唇紧抿成一道直线,那双好看的眸子此刻安静地闭阖着,掩去了那种复杂的冷漠与醉酒的迷离。
廖茗茗扯了扯自己潮闷的衣领,垫了一块纸巾进去,以减缓湿领子与皮肤接触的不适感,效果并不明显。
随手把祁程的钥匙放到他的床头柜上,廖茗茗掏出震动中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苏锦。”
“我啊,我如果说我现在在祁男神家里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我又不会吃了他。”
“行了行了,我会控制住自己不像个变态迷妹一样趁人之危的,好歹也是一明星啊,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嗯嗯,miky这边有我,你安心准备你的演唱会吧,加油!”
祁程睡的迷迷糊糊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耳边却能清楚地传来廖茗茗的说话声。
有点吵,祁程想让她闭嘴,却怎么都张不了口,像鬼上身了一样,明明感官十分清晰,就是动弹不得。
很快,那通电话就被挂断了,室内恢复安静,有踢踏的脚步声远离后又接近,接着是液体碰撞玻璃杯的声响,大概灌了有一半满后传来勺子敲击玻璃杯的清脆。
一声一声,没有规律,比刚才更吵,祁程听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一切声响却倏然间戛然止住了。
片刻的阒静后,床头柜上传来一声木板间的刮蹭声,有点突兀,但不吵,只这一声,祁程的脑袋像是突然被清洗了一般清明,先前所有被束缚的感受一扫而空。
睁开眼睛的同时,他的手臂便迅疾地拉住了在他面前闪过的一道迅捷黑影,是廖茗茗的手,她正准备翻开床头柜前翻倒的相框。
“你醒了?”
廖茗茗先是被他吓了一跳,但敏捷的运动神经让她比一个方醒之人动作地更快,所以当祁程拉住她胳膊时,她已经把相框翻开了一半。
相框中是今晚刚见过的一个人——沈城。
眼见她已经翻开了相框,且看到相框中内容的眼神颇为吃惊,祁程索性收回了手,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好半晌,才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因刚睡醒而有些喑哑,此刻听来却哑的恰到好处。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爸,可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一个笑话。”
失去了阻力的手没有把相框继续翻起,而是重新扣了回去,但这依旧无法抵住廖茗茗心中惊涛的波澜。
她还是看到了相框里的内容,年轻的沈城和一位年轻的女子,二人共同牵着一个两岁不到的小男孩儿,画面配合着祁程的话,宛如天空中劈下来的一道惊雷,震得人不敢动弹。
空气一瞬凝滞住,廖茗茗安静地看着用被子把脸盖住了半边的祁程,只露出一双闭阖的眼睛在外面,黑色的睫毛轻轻颤,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十分明显。
依旧带了点喑哑,他开口的音色与清醒时区别很明显,长短音分的不太明显,沉沉地混在一起。
“这是我本以为的全家福,习惯摆在床头了,懒得撤下去罢了。”
逐渐地,低沉的声音又变得敞亮了起来,似是灌注了某种决心一样,不吐不快。
“一直以来,我被照片里的女人带大,被灌输着要杀进演艺圈里把沈城踩到脚下的思想而活,她说他是我爸,却无情地把我们母子俩抛弃了。直到前两年,她再嫁我才知道,我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跟沈城也没有,我就只是她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一个孩子,被她利用为报复沈城的手段。”
说到这里,祁程长长舒了口气:“她是沈城前妻,因为沈城花心而离婚,又因为他再婚而不甘,由此把我拉进了本来不属于我的世界,过了我本不该过的人生,最可笑的是,这件事后来被沈城发现并揭穿,我就成了最可笑的人,却仍旧无法停止我对他的怨恨。”
廖茗茗有些愣,演过了狗血剧,这种套路难免会考虑过,但想到和真实听到还是会有所出入,而是出入居然还这么大!
“你还醉着呢吧?”
灯光映照下,祁程轻透的睫毛抖了抖,在空中舒展开来,他的视线紧紧地捕捉住廖茗茗,眼神里的坚定灼人的热烈。
“我没醉,现在十分清醒。”
廖茗茗摸摸他额头,装傻:“那你说什么胡话呢?”
祁程顺应着闭上眼,咬着腮帮子轻笑了一声:“我很感谢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但很可惜,你其实帮错了人,我讨厌他并非他的过错,而他讨厌我却是有理由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廖茗茗觉得手底下的温度越发热了起来,倏地抽回来手,攥在另一只手里轻捏着指腹有些不自然。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祁程只是转过身,背朝她,看起来落寞又孤单的样子,话语里却无不透露着认真。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也玩不起你的恋爱游戏,如果不是认真的,请别再招惹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廖茗茗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他那时,即便被自己捉弄了,眉宇间仍是不肯屈服的飞扬神采,生机又活力的样子,充满了韧劲儿的少年,原来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是个普通人呀。
受了伤,便会怕,伤的重了,便不敢再轻易信人,看着祁程这般让人揪心的模样,廖茗茗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笃定自己的认真。
被子一角被掀起,祁程闭着眼没动,身后传来阵阵的冷空气,等到被角落下的时候,身后却已空无一人。
廖茗茗离开了。
*****
其实廖茗茗本是想爬上他的床,抱住他的人,此时不占便宜更待何时?!那些刚跟苏锦说过的大话就譬如滚滚浪涛,已经滚了,做不得数。
奈何事世巧合,就在她掀开祁程一角被子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手机亮了。
没有声音提示,她为这个来电号码特设的铃声,就是无声。
看见了就接,看不见作罢,原先设这个静音铃声时廖茗茗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次倒是赶得巧。
默默退出房间,带上卧室门,廖茗茗并未走远,停在玄关处接了电话。
玄关处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在耳边亮着,照在廖茗茗侧颊上,是惨淡的白。
“什么事。”
“没事,爸就是想你了。”
电话那端是廖茗茗的爸爸,那个她从不会主动联系也很多年没有见过的爸爸。
“有事儿说事儿,别废话。”
“爸想闺女了这哪儿是废话,你最近——”
“别跟我磨磨唧唧扯这些有的没的,不说我挂了。”
听到廖茗茗明显不耐的打断,电话那段的人立刻改口。
“别!千万别挂!闺女你能给爸打点儿钱吗?”
听到意料之中的请求,廖茗茗蹲到地上捂着额头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呵,你这是亲生的不心疼所以上赶子来折腾我是吧?大晚上的,就怕我能睡个安生觉是么,我真谢谢你!”
“谢谢”这两个字被廖茗茗咬的极重,捂着额头的手有些脱力地插`入发丝间,脑袋低垂,与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截然相反,有点无力的颓然。
末了,听着电话里啰里啰嗦地拉亲情票,还是那一套说辞,翻来覆去地不知倒腾了多少遍,廖茗茗就止不住地怨气窜头,冲电话里吼道:“去你大爷的吧,当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么,要多少有多少,去,让他们赶紧把你手给剁了,你不是喜欢赌么,手都没了我看你还怎么赌!”
说罢廖茗茗就不客气地挂了电话,看着来电一遍一遍地在屏幕上亮起,突然就觉得特委屈,眼泪争相涌入眼眶,却被控制着不掉下去。
在模糊的视线中,廖茗茗摸索着关了机,可是一想到爸爸欠了赌债如果置之不理的话真的有可能被砍死,最后还是心软,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哆嗦着手重新开了机,给他打了一笔钱。
因为手机转账的限额问题,廖茗茗并没能一次打全,但又不想听见爸爸的声音,每次听见都烦,却又无法做到置之不理,便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先给你打这些,剩的我明天打过去,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管你,好自为之!”
拖鞋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很近,就在廖茗茗身后,她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祁程什么时候站到她后面的,他就已经蹲在了她的面前。
一直框在眼睛里的眼泪突然就不听话了,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腮帮子滑至下巴,越积越多,最终垂不住地滴落在地。
廖茗茗没有抬头,只是看着眼前那双棕色拖鞋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可抹的速度远比不上流出来的快,把自己弄的很狼狈。
玄关处没有开灯,祁程只能借着卧室里稀薄的光看到她脸上不断滑下的泪珠,像水龙头似的没个尽头。
与她张扬的性格不同,她哭的很小声,抽噎中带着种抑制:“其实我也没有多好啊……”
☆、我们都一样
安静的空间内,在这个昏暗的玄关一角,由于心情上的波动,感官上便比较平时更为敏感,人的心理也格外脆弱。
祁程没有说话,只是把他宽厚的手掌放在了廖茗茗的头顶上,也不动,就那么放着。
“你当拍古装戏传功呢啊,运一脑门子气儿后背就开始冒烟,绝世神功就练成了?”
廖茗茗被他这一有点傻的举动逗乐,哭着哭着就笑开了,反手把搁她脑袋顶上的那只手给拍开了,转头对上他深邃沉黑的眼睛,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并未因她这句刻意调笑而放松。
廖茗茗的笑容便像变戏法儿似的倏地就收了回去,一本正经地捞起被她拍掉的手,双手恭敬地把它抬起来重新搁回脑袋顶上,认真地仿佛在搁鸡蛋似的,胸背直挺,脑袋也不敢乱晃,生怕它掉了下去似的。
只是再喜感的动作在此时的祁程看来都不好笑,重新落回她脑袋顶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就收回去了。
“想哭的时候不用强颜欢笑。”
脑袋上似乎尚存祁程手掌的余温,廖茗茗的眼睛哭的红红,却奇异地灼亮,眼眶里含着的尚未掉下去的眼泪仿佛那天上的星,闪闪亮亮,挠的人心痒痒。
廖茗茗敛下故作搞怪的脸部表情,疲惫又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强颜欢笑,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也并没有什么用啊。”
只是笑着犟着,眼眶中兜不住的星光又潋滟着落了下去。
这一刻,祁程的心仿佛被人揪住了一样,麻绳一般拧来拧去,没个消停。
看惯了廖茗茗无赖又无所畏惧的张扬,他纠结过,也感动过,却没有一次的感觉像现在这样强烈,仿佛她哭在自己的心上,一抽噎都会引起心跳的巨大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