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苦了妹妹了!都是我没用!”徐辉祖深深地自责,他想伸手拉林梦蓉的手,但一想到她此刻的身份,便又克制住了自己。
“允恭哥哥莫要自责,多亏了哥哥,我才逃离了那被流放的厄运,也是多亏了哥哥记挂着我,我才能被卖到如此好的人家,燕王妃是何等的待人,允恭哥哥自是清楚,我在这王府并没有吃过一丝半点的苦,反而还过的很好。”林梦蓉话语间带着感激之情,徐妙锦是能听得出这是真情流露,以她在北平的这段时日,还有她对长姐的了解,长姐对下人是何等的好,何等的赏罚分明,何等的宽容大度,她心里自是清楚的很。
“那你……你是怎样做了这燕王侍妾了呢?大姐夫他……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徐辉祖语气颇有些气愤,确又是无奈。
“并没有,殿下待我很好,只是那天殿下喝醉了酒,我正好在一旁侍奉着,就……就……”林梦蓉低垂的脸颊微微一绯红,便再没说下去。
“大姐夫怎能如此这般!”徐辉祖握了握拳头,愤恨不已。
“自那夜之后,燕王妃就擢升我做了侍妾,再后来……再后来我生下了常宁,殿下很喜欢那孩子,母凭子贵,便在这王府安稳的度日了。”林梦蓉娇羞地低下头,一提起女儿便是满眼的幸福。
“见妹妹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自你家被流放,我便没了你的消息,也不知你是生,是死,如今看着妹妹生活的这般好,我也该改口了。”徐辉祖语气之中,尽是失望,没落,无奈。
“允恭哥哥,你我今生虽无缘分,但梦蓉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上元节夫子庙灯会,我一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你奋不顾身救我时的场景。自打那日起,我便暗暗下定决心,非你不嫁,我虽是庶出,但也自幼长在祖母膝下,也是饱读诗书,直到那日在曹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再度与你相见,我便……我便……”林梦蓉说话间,已哽咽的泣不成声。
“好一个今生无缘,若来生有缘再相遇,我定三媒六聘,不负此情。”徐辉祖愤恨地道。
“有允恭哥哥这句话,我便觉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林梦蓉泪眼脉脉,柔声道。
本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的徐妙锦,心里真是跟打翻了五味杂陈一般,本来理不清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她不知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理应以追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为目标,但在这古代,又是皇亲贵戚,那只不过是一件痴心妄想的空谈,她心里的那个人,心里已经有了她姐姐,又有这林梦蓉,她该如何自处?她姐姐在面对林梦蓉时,心情又是如何?她自己在那人心中究竟占多少份量?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能想明白,理得清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活一遭,她到底是要妥协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还是坚持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点不敢奢望的理想呢?如果不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又会怎样?是要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还是一辈子枯灯伴佛不嫁呢?点灯伴佛之时,又能有多少时间不去思念那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一直以为徐允恭改名徐辉祖是为了避讳朱允炆的名讳,坊间也一直是这么说的,但刚刚查了明实录,是洪武二十二年被赐新名,原因未说。
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一百九十八
洪武二十二年
丁巳赐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钞各千一百锭长兴侯耿炳文钞千锭平凉侯费聚例不当赐特以勋旧之臣半给之辉祖旧名允恭赐改今名
☆、第15章 回京
第十五章回京
徐妙锦不想这一天到来,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人不能违天力,可为什么她可以穿越时空,此刻却不能让时间倒流,倒流到她初到北平的那个时刻,倒流到她在破庙中遇险,被他拥在怀里,倒流到他因为责罚她而哄她笑,清风月下的四目相对,倒流到箭圃那晚的柔情,倒流到他们漫步田间,他伸过头来,她帮他拭汗,或者干脆倒流回她的二十一世纪,如若不相见,便不会有这般相思之苦。
徐家的车马队已经在燕王府大门外等候多时,所有的箱笼都装上了马车,魏国公徐辉祖身着一袭深青色短袖交领褡護,黑绿素的贴里,腰间仍是那条白玉带,此刻他与徐妙锦的心情并无差别,他亦舍不得许久未见,以后也不能再相见的林梦蓉。
燕王妃握着弟弟妹妹的手,再三的嘱咐,路上要当心,吃饭要应时,天冷了天热了要及时增减衣物,更是叮嘱徐妙锦要听哥哥们的话,要收一收顽劣的性子,不要再胡闹,要好好念书云云,直看得伺候在一旁的薛妈妈泪眼涟涟,几个小辈恭恭敬敬的站在后面,目送母亲与舅舅小姨临别时的互诉衷肠,也不由得感动的落泪。
朱玉英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这几个月来,因为年龄相仿,性子相投,她与徐妙锦相处的最是融洽,这离别时分也最是不舍,徐妙锦连忙拉过朱玉英的手,像个长辈般嘱咐了她一二。朱高炽也十分舍不得小姨,徐妙锦拍了拍他胖胖厚实的肩膀,对他道:“那匹汗血宝马在我这里也是没有用武之地,还望炽儿能够好好待他,待下次我再来北平之时,可要见他健健康康的。”
“炽儿定不负小姨所望!”朱高煦躬身一鞠,却也掩饰不住心中的不舍。
“小姨不会真生我的气吧,我之前那样针对小姨,都是煦儿太不懂事……”朱高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徐妙锦的眼睛。
徐妙锦走过来,握住他的手道:“傻孩子,小姨怎会跟晚辈置气,不过你也太过顽劣,以后要听父母,兄长和纪善先生的话,好好读书。”
朱高煦被她说的羞愧,一时间不敢抬起头来。
该说的都说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烦劳长弟一路辛苦,锦丫头就拜托你了。”燕王朱棣最终还是开口了,语气是那样故作镇定的温柔。徐妙锦不敢去看他,只怕这一眼,心中就是千回百转。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掀帘,上车,不敢回头;坐定,心乱,不敢再看。
马蹄的哒哒声终还是扰乱了思绪,马车已缓缓而行,再不见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徐妙锦飞快掀起车窗上的缎帘,看见心中所思那人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朱红的大门前,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人影越来越远,直到马车消失在人群之中。
“郡主!”如意轻扶着徐妙锦的手臂,见她久久不愿放下车帘,心疼道:“郡主先擦擦眼泪,外面风大,小心吹坏了眼睛。”
徐妙锦缓缓放下车帘,趴到如意的怀里,泪水终如决堤般,沾湿满巾。
徐家的马车行驶到了通州码头,他们一行人便改走水路,这便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了。徐家的官船就停在码头边上,已经熟悉二十一世纪交通的谢依琳表示,二十一世纪除了度假的豪华游轮,或者是泰晤士河塞纳河的游船,船这种交通工具已经不是主流了,人们更多会选择汽车,火车和飞机出行。
徐家的官船很是气派,窗户,栏杆,门槛一应俱全,如一座精致的小屋,无论舱内陈设,舱外宴饮,皆适宜。待仆从们把箱笼都搬到大船上后,船便可以启程了,沿途一路风光,倒也是惬意自在,这让徐妙锦很是享受,大运河沿岸很是热闹,来往船只络绎缤纷,一路游山玩水,发思古之幽情,或在船上享良辰美景,或观看美女乘舟采莲,或泛舟听子夜歌,或赏江中之歌舞,徐妙锦的心情疏阔了很多,但相思之苦却终非一日能忘却,这寄情于山水之间,却又有难得的闲适得意之趣。
大运河沿途一路皆有驿站,徐家自不必为住宿烦心,除了像徐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运河沿岸亦有各式各样的民间旅店,《周礼》中已有云:“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侯馆,侯馆有积。”到了这市井繁华的明代,更是但见红尘滚滚、车马纷纷,众多旅人行商,安置好行装车马,挨三顶五地进店安歇。
燕王府的晚膳过后,燕王朱棣一人信步来到王府花园中,此刻月光格外皎洁,夏日夜晚的清风吹拂让人如梦幻般沉醉。这是锦丫头离开的第一个夜晚,没有了蹑手蹑脚偷偷溜到箭圃的小丫头,也没有自己跟自己赌气,却因为他的一句话便破涕而笑的小丫头。
燕王妃看着自己夫君在月下长叹的身影,这些年的朝夕相处,对他的心思早已了然于心,她轻轻走了过来,挽住夫君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夫君宽大的肩膀上,叹息道:“不知长弟他们已经走到哪了!”
“自水路下金陵,也需一月有余吧,夫人莫要太过担心了,有长弟在,无事的。”燕王朱棣轻轻握住王妃的手,柔声安慰道。
“殿下想必心中比妾身更是担心吧,殿下虽不会像妾身这般喜形于色,但妾身已知殿下心中所想。”燕王妃握了握丈夫的手,抬头望了望他,眼中尽是柔情。
“此生有你相伴,便是我幸,夫人知我懂我,我心甚慰矣。”燕王朱棣反手一揽,便将王妃拥入怀中。
“殿下……”,燕王妃欲言又止,但思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我知殿下心意,待过几年,便将她接进府来可好?殿下知我并非善妒之人,更何况下半生有自己的亲妹子相陪,妾身也不觉孤单。”
“仪华,之后的事,又何须思虑过甚。” 燕王朱棣紧了紧揽着王妃的臂,柔声说道。
“殿下不想接妙锦进府吗?”徐仪华轻轻抬头,凝视着自己的丈夫问道。
“不是不想,只是不知锦丫头是否愿意,也不知道父皇是怎样打算的。”燕王朱棣叹声道。
“还是殿下思虑的周全,只是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母亲既已过世,我这个做长姐的,还是说了算的。”徐仪华握了握丈夫的手,安慰道。
“我只是不想逼迫她做她不愿意之事。”燕王朱棣轻轻叹息道。
“殿下为锦丫头考虑,妾身甚是欣慰。”徐仪华揽了揽丈夫的胳膊,此刻无言胜有言,只与清风,明月为伴。
徐家的官船行了一月有余,终是到了应天府地界,秦淮河本就有灯船甲天下的美誉,谢依琳曾经在画册上看到过国家博物馆馆藏的那幅著名的《南都繁会图》,画面上街市纵横,店铺林立,车马行人摩肩接踵,标牌广告林林总总,秦淮河两岸的建筑层层叠叠。河中的船只往来穿梭,千余个职业身份不同的人物行走在长卷上,神态丰富,那真是一幅繁华,富庶,热闹的市井生活画面,而眼前的京城,虽然没有《南都繁会图》画面上那样一般热闹,但是洪武年间,人们刚刚推翻了暴元的统治,百废待兴,这京城也是是如此繁华,街市巷口,人潮涌动,商贾往来,好不热闹!这就是那六百年前的应天府,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中山王府位于夫子庙西南,当年为朱元璋住过的吴王府,早在元至正十六年的时候,朱元璋就把家安在了这里。后来在钟山之阳新筑了皇宫,朱元璋便把闲置的这座宅邸赐给了魏国公徐达,且命有司在旧邸前建坊,坊上有御笔亲书的“大功”二字。
谢依琳,哦不,是徐妙锦此刻正站在朱元璋御赐的牌坊之下,徐家有家规,在此下马鞠躬,以谢圣恩,此刻这里还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南京瞻园,瞻园是徐达七世孙徐鹏举始建的魏国公府西花园,要正德嘉靖年间才能见到,在二十一世纪,夫子庙秦淮河是南京最繁华的旅游胜地,而中山王府遗世独立在喧闹的街巷中,却只剩下瞻园有迹可循。
中山王府大门外,徐膺绪和徐增寿领着一众家仆早就在此等候了,待徐辉祖带着怯生生的徐妙锦走过来之时,徐家人都很是兴奋,互相拜过礼之后,徐增寿便兴冲冲的拉过徐妙锦的手,微笑道:“这是我妹子回来了!数月不见,四哥甚是想你,我们可不像大哥那样非得礼数周全,来,让四哥看看,我妹子是不是瘦了!”
徐妙锦扬起小脸,挽住四哥的胳膊,莞尔一笑道:“我就知道四哥最疼我!”说罢,一家人便其乐融融地向堂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北平的戏份暂时结束了!南京的故事即将粉墨登场,感谢小天使们这段时间来的支持,第二卷 京城风起 会更加精彩。
☆、第16章 中山王府
第十六章中山王府
中山王府的静妙堂,一面建在水上,宛如水榭,典型的江南园林造景,静妙堂的楹柱上有一幅气势恢宏的长联,是徐达晚年亲笔所撰,出自武将之手的行书苍劲有力,徐妙锦抬起头,只见上联写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问楼外青山山外白云何处是唐宫汉阙?”下联写着;“小苑春回莺唤起一庭佳丽,看池边绿树树边红雨此间有舜日尧天。”
众女眷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徐妙锦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亲戚,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虽然如意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给自己讲了一路王府内的情形,虽然有失魂症做幌子,可是她还是生怕哪里就出了纰漏,被人嘲笑。
徐增寿拉着小妹走进厅堂,徐妙锦怯怯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屋子的粉黛佳人,珠翠环绕,不觉让她满目晕眩,她拉了拉徐增寿的胳膊悄声说道:“四哥,舟车劳顿,我有些头晕。”
徐增寿看着小妹苍白的小脸儿,关切地问道:“妹子怎么了?要不要我请个大夫来?”
“没事,就是累了,待见过嫂子们和姐姐们之后,我便想回房休息了。”徐妙锦确实有些乏了,徐家的官船虽然五脏六腑一应俱全,但船上的日子却怎能如岸上一般舒坦。
徐增寿拍了拍妹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柔声安慰道:“就大哥礼数多,妹妹且再坚持一会。”
这时只见一个着藏蓝色湖绉交领麒麟袄,下搭饰三襕杂宝璎珞纹马面裙,发鬓盘起的二十岁上下的妇人,仪态举止落落大方,生的甚是端庄秀丽,这位便是徐辉祖的夫人李氏,跟在她后面的还有徐膺绪夫人朱氏和徐增寿夫人沐氏,也是类似的打扮,珠翠盈盈,李氏走到徐妙锦身边轻轻扶了扶她的胳膊,柔声问道:“四弟,小妹是不是这些天太过劳累了?要不先送她回房休息吧。”
“谢大嫂关心,妙锦无妨,先见过嫂嫂和姐姐们,再去休息便是。”徐妙锦强撑了撑苍白的小脸,回道。
“哟!四妹妹回来了,数月未见,妹妹倒是懂得先要礼数周全了,看来还是大姐教的好。”从三位夫人身后,走出一位妙龄少女,梳了个小流云髻,插着一只彩色琉璃蝴蝶簪,身着一件粉色掐金丝遍地云纹的袄,下搭一条红色绦带镶边实地纱花卉纹马面裙,一双细长的凤眼眼波流转,语气中尽是流露着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