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十五,皇家赏赐送到了林家,菁玉出尽了风头,明玉虽羡慕却不嫉妒,更十分高兴,这样一来,以后可没人再敢骂他妹妹了吧。
几天后,菁玉让半夏给英莲送东西,半夏回来之后对菁玉道:“娇杏姐姐要嫁人了,英莲姑娘舍不得,我去的时候,还在淌眼抹泪呢。”
莫不是贾雨村来了?菁玉笑道:“英莲就是娇杏伺候大的,娇杏突然要离开她们家,英莲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娇杏嫁到谁家?明儿你拿些首饰给她,就当是给她添妆了。”
半夏撇撇嘴道:“若是名头正道嫁给人做正房还好,姑娘给赏赐那是她的体面。可姑娘不知道,她是去大如州给贾老爷做小妾呢。”
菁玉猜的果然不错,算算原着描写的时间,贾雨村要娇杏做小妾是在甄士隐失踪一两年后,跟现在的时间恰好吻合,说道:“哪个贾老爷?”
“是大如州新上任的知府老爷,听甄太太说以前跟甄老爷是旧识,派人给甄太太送了些布匹银两,接着就要了娇杏去做二房。”半夏说这些话的时候颇有些不屑,她是菁玉一手带出来的,在菁玉的熏陶下心气也高,将来嫁人也不肯委屈自己为人妾室,因此对娇杏的印象也不如以前好了。
“看来娇杏自己也愿意了。”菁玉早已知道这些事情,娇杏侥幸也,比起给贾雨村为妾,当然要比留在封氏英莲身边过紧巴巴的日子要强得多了。世人皆是如此,贫贱之人若飞黄腾达,恨不得和昔年旧交老死不相往来,以免颜面受损,封氏上了年龄,历经人情冷暖,对此中利害十分清楚,半夏去了巧遇此事,亦没告诉她贾雨村曾受甄士隐资助科考一事。
贾雨村考中进士已有多年,葫芦庙大火那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才想起来接济甄家,无非是来炫耀罢了,而且送的那些东西,便是报恩看着也忒寒碜了点,说白了就是买妾而已。如果他早几年帮甄士隐一把,甄士隐何至于去大如州投奔岳父,后来跟着一僧一道不知所踪。
如果菁玉没遇到英莲,几年后贾雨村认出了英莲是恩人之女也不曾相助解救,此人真乃忘恩负义之典范楷模。
半夏冷笑道:“姑娘帮着甄太太开了绢花铺子,虽说不愁吃喝,但哪比得上跟着官老爷富贵体面,娇杏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伺候了甄太太这么多年,竟一点情分也不顾了。亏了甄太太还为她打算,脱了她的奴籍,好让她过去了便是良妾。”
“她既无情,甄太太也不必为她多费心思,明儿你把英莲接过来陪二姑娘玩几天。”菁玉一笑置之,娇杏这种人打发出去也好,原着里贾雨村乱判葫芦案,虽未提及娇杏,但贾雨村起复,娇杏身为其妻焉能不跟着过去,即使她不知那案子的详情,薛蟠打死冯渊犯下命案轰动金陵,那女孩眉间一点胭脂痣,她伺候了英莲那么些年岂能没有所猜测?后来薛姨妈摆酒唱戏给薛蟠纳香菱为妾,娇杏那时候已经被贾雨村扶正了,跟贾家薛家亦有人情来往,怎么可能没见过香菱,却没见她对香菱有过一星半点的帮助,可见和贾雨村也是一路货色了。
什么锅配什么盖,贾雨村和娇杏也算得上是天生一对了。
年底贾敏收到贾母的来信,上回贾母收到贾敏对宝黛定亲一事的回复大为恼怒,她上了年纪,极其宠爱宝玉,见不得人说宝玉一点不是,因此看到贾敏回信里提出的择婿条件,着实恼了她一番,过了几个月才消了气。
贾敏上次回信的时候也问起了元春的亲事,元春今年十三岁,听菁玉说她在贾府那几天,贾母和王夫人都没要给元春说亲的意思,便问了一问,此时收到贾母回信,不禁沉沉一叹。
难怪没给元春说亲,贾敏万万没有想到,贾母和王夫人竟打算送元春去选秀。
元康帝已经五十多岁了,近年选秀也没怎么晋封妃嫔新人,都是些女官宫女。元春才十三岁,纵然进了宫也只能当女史,明眼人谁不明白贾家的打算,贾代善死后贾家地位大不如前,到底还有名声余威,鲜花嫩柳一般的嫡女送进宫去,难道真的只为熬到二十五岁出宫么?
元春生在大年初一,谁人不说她是个有大造化的,一个五品官的嫡女有什么造化,便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谈不上大造化罢,那么,这所谓的“大造化”便只能应验在皇宫里了。贾敏忽然冷冷一惊,贾母和王夫人送元春进宫的想法不是心血来潮,只怕已计划好多年了。
年后春暖花开,明玉准备回姑苏考童试,贾敏百般不舍,但长子学业要紧,只能忍痛别离,谆谆嘱咐无数,选了管家林皓随行,还有四五个妥帖谨慎的小厮,又命人早去老宅收拾了一番,亲自送儿子离开。
送走了长子,林海想起陈年往事,自己也是回姑苏考试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贾敏,笑道:“今儿送明玉回乡,不禁让我想起当年我第一次回乡考试,在路上见过你。”
贾敏意外地道:“我怎么没印象?”
林海牵起贾敏的手,温柔笑道:“那时你晕船,上岸歇息,我在船舱窗户里看到了你,当时暮□□临,秋风吹起你的面纱一角,我没看清你的模样,但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突然击中了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词,一面惊鸿。”
贾敏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宛如洇开的胭脂,娇羞一笑,二十三年后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夫妻之间的缘分竟开始地有那么早。
夫妻二人走进二门,忽见黛玉的大丫鬟茯苓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爷,太太,二姑娘晕过去了!”
林海贾敏齐齐变色,赶紧来到黛玉的房间,见黛玉昏迷不醒,屋子里乳母丫鬟个个都紧张不已,菁玉正坐在床沿上给黛玉仔细地诊脉检查。
“菁玉,黛玉怎么样了?”贾敏冲至床边,面色煞白,看着小女儿,不由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
菁玉诊脉之后不禁大为惊骇,黛玉的脉象平安无事,但无论怎样施救她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菁玉,你妹妹如何?”林海见菁玉面露骇色,心里咯噔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菁玉心乱如麻,黛玉一直都好好的,刚才一起送了明玉出门,拉着菁玉回房要听她弹琴唱歌,还没走到门口就突然不省人事,难道这是那癞头和尚出现的征兆?
“我也不知道。”看着父母急切询问的目光,菁玉白着脸说道,“妹妹的身子一向还好,这脉象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不如去大明寺请个高僧来看看吧。”
林海向来不信和尚道士,把扬州有名的大夫都请了过来,怎料那些大夫给黛玉诊脉后都摇摇头,说奇哉怪哉,姑娘脉象平安,但他们如何施为,黛玉仍然昏迷不醒。
贾敏闻言当场就晕了过去,她醒来后黛玉仍旧昏迷,贾敏如何承受地住,守着黛玉不眠不休,日夜啼哭不止。林海心急如焚,幺女昏迷不醒,妻子的身子刚好些又受此打击,请了大夫基本在家住下了,生怕黛玉还没醒贾敏又倒了。
三天后,菁玉劝说让贾敏去休息,黛玉一日不醒,贾敏哪里放心得下,两只眼睛红肿不堪,抽泣道:“黛玉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得了这怪病,若能让黛玉好起来,让我折寿我也心甘情愿。”
“母亲,妹妹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菁玉连忙安慰贾敏,心里也十分焦急,那癞头和尚怎么还不来!
忽然间,一阵木鱼敲击声传了进来,菁玉双眼蓦然一亮,“母亲,您听到了么?”
这木鱼声不小,贾敏听得清楚,诧异道:“可是你父亲请了高僧来?我怎么没听他说起。”
“你这和尚好生无礼,为何私闯我家后院!”林海气恼的声音传来进来,顷刻之间,一道人影已出现在门外。
贾敏不禁一惊,紧紧地抱起黛玉。菁玉心头一松,这和尚终于来了。
林海先进了屋子,将那和尚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唐突了妻女,见那和尚光头生疮,邋遢腌臜,手里拿着木鱼,竟不知他是如何进入府宅的。
那癞头和尚向内看了一眼,内间隔着珠帘,只隐约看到一个影子,叹道:“太虚红尘,人间苦海,与其沉浮其中,不如随了我去,带她出家,可保一世平安。”
那和尚来得突然,林海原本有想求他救一救黛玉的心思,听到这话登时怒道:“想必大师是个有几分道行的,却不知你竟如此胡言乱语,你一句话便要化我女儿出家,我凭什么信你!”
癞头和尚并未恼怒,平静地道:“此乃命中注定,若要令千金好,须离了红尘,如若不然,令千金的病怕是一生也好不了。”
菁玉最恨这几个神棍,按捺不住走了出来,冷声道:“我妹妹身子一向健康,何来什么一生也好不了的病,这次她病得古怪,说不定就是你暗中使了手段!还想化我妹妹出家,害得我们全家骨肉分离,就是你出家人做的好事?”
癞头和尚见菁玉出来听这一番话,脸色骤然大变,手里的木鱼险些拿捏不稳,失声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你没听清楚么,我是她的姐姐,你能救我妹妹就救,若不能救,趁早离开忽悠别人去!”菁玉没好气地瞪了那赖头和尚一眼。
那和尚掐指一算,脸色变换了好几次,最终长叹一声:“姑娘,念你不易,贫僧劝你一句,莫要逆天而行。”
菁玉冷笑道:“我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林海听得云山雾罩,却听明白那和尚说的“逆天”是指留下黛玉不让她出家,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听到菁玉这话十分赞同,说道:“我女儿才三岁,她做了什么恶事命中注定要出家?你们口口声声普度众生,就是用化人出家的法子来度人的?”
“罢了,变数已生,多言无益。施主放心,令千金明日便醒。”赖头和尚双手合一,闭目一叹,向后倒退几步,眨眼之间已无影踪。
那一瞬间,菁玉却听到那和尚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姑娘前生杀孽太重,因果循环,今生自求多福。”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寿命短应验在这了。
☆、第三世(三十)
菁玉悚然一惊,正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却哪里还见那癞头和尚的踪影。
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梁骨悄然蔓延,菁玉心绪纷乱,思索着那句话的含义。书中的一僧一道都是神仙,焉能看不出来她并非此间中人,而且还洞穿她的来路前生,杀孽太重,定是指她上辈子起兵造反,在战争中犯下了数不清的人命。对此菁玉并无悔意,既是造反起义,战争岂能没有伤亡,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容得人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可那癞头和尚是神仙,说话不会无的放矢,她上辈子的杀孽今生要偿还,却如何偿还?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有报应,就报应到她身上好了,只要放过她的家人即可。
贾敏林海和菁玉仍旧要守黛玉一夜,三人都不肯先去休息,贾敏劝道:“老爷明天还要去衙门,公务繁忙,还是快去歇息吧,有我守着黛玉呢。”
林海见贾敏不眠不休了好几天,一张脸憔悴不堪,眼里都起了红丝,心疼地道:“这几天你都没合过眼,都憔悴成什么样了。那和尚说话不中听,本事却不小,他说了黛玉明天会醒,应是平安无事,你还是先去休息吧,一会儿再来替我。”
“要我说,父亲母亲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妹妹跟我住一起,我看着她最方便。等妹妹醒了,我第一时间打发人告诉你们。”这夫妻俩互相心疼,秀起恩爱来简直闪瞎,菁玉觉得再看下去狗粮要吃到撑了。
贾敏和林海齐齐看向菁玉,林海道:“还说呢,你赶紧去睡觉,黛玉已经这样了,你还想让我们担心吗?”
菁玉只好回自己屋子,出去时让紫菀去小厨房熬燕窝粥给林海贾敏送去。
黎明时分,林海悄声入内,只见贾敏靠在床头打盹,轻手轻脚地给她披上一件斗篷,忽听黛玉哼唧了一声,揉揉眼睛可怜兮兮地道:“妈妈,我饿了。”
贾敏立时清醒,和林海喜极而泣,连忙命丫鬟熬了稀稀的米粥送来,黛玉昏迷数日,腹内空空,恐吃饭伤了胃,先喝点米粥垫垫。
黛玉已醒,林海便放心地去了衙门,走之前不忘嘱咐贾敏好生歇息,现在才有心思回想那癞头和尚的话,那和尚见到自己并无什么反应,为何见到菁玉时会如此震惊?又为何对她说“不易”二字。逆天而行又是何意?难道天意竟安排黛玉真的出家不成?“变数已生”,这变数又是何解?莫非指的是菁玉?
林海细细回想菁玉从小到大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研究增产水稻,虽说以小孩子贪玩为名,但其难度非同小可,若无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毅力如何能成?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学医书,并无名医教导,能开药方已经很不错了,贾敏生涵玉的时候难产,菁玉那么熟练地给贾敏倒转胎位还救活了涵玉,这岂是一个九岁小孩能做到的?
忽然间,林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浮上心头,菁玉是他的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守着,但是那小小身躯里藏着的灵魂又是不是菁玉本人呢?
林海想问贾敏有没有这些猜想,却终是没有去问。总而言之,菁玉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女儿,更救了贾敏和涵玉母子的性命,她对他们的孺慕之情不是假的,何必去怀疑于她,即使真是有人保留了前世的记忆投胎到他们林家,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黛玉三岁生辰过后,贾敏收到了娘家的来信,贾琏和王熙凤的婚期定在了今年六月二十,元春已顺利选入宫中当女史,不知贾家使了什么手段,元春被安排到皇后身边服侍。贾敏看了信忧心忡忡,元春今年才十四岁,进了宫有什么好的,在家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进了宫就是服侍别人的丫鬟,所谓的熬出头也就是当上妃嫔,可元康帝已五十多岁,比贾政年龄还大些,即使元春如愿当了妃嫔,元康帝还能活几年?若没能生下皇子,到时候元春就只能进慈宁宫当太嫔养老。
若是二十五岁出宫,那时候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贾敏忽然心生猜测,莫非贾家打的是新帝的主意?当今的几个皇子年龄最大者三十出头,跟元春同龄的几个皇子却有不少,六皇子七皇子都有与林家结亲之意,贾敏都舍不得女儿嫁入皇家,没想到娘家对元春竟狠心至此,为了一点看不到边的前程就把元春送进了皇宫。
五月之后,姑苏传来喜讯,明玉在童试中高中案首,亦是此届考生中最年轻的一个,今年没有府试,因此明玉过了县试便赶回扬州,继续在弘文书院读书上学。
明玉考中童生的喜事传到扬州,各级同僚和盐商们纷纷登门贺喜,明玉年龄虽小,言谈举止却肖似其父,锦绣文章信手拈来,人人见了交口称赞,其父已是状元,都说将来林家要出一段一门父子两状元的佳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