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如果我们没什么事情,那么自然可以等他们都准备好之后再结婚,”我有些着急,“但现在不一样。斯派洛跑了,所有人都知道是威尔把他放跑的……”
我没看詹姆斯,继续说道:“贝克特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利用这个机会。他一定会利用此事打击我们,我不想让他破坏了妹妹的婚礼,也不想看到其他的结果。”我再次想起上辈子看的剧情里,威尔因为命运安排而成了飞翔的荷兰人的船长,他们最后一次在海滩上诀别,二人从此十年间天各一方。
看那电影的时候还觉得挺浪漫的,什么距离就是美。现在放在自己妹妹身上,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生活不过是茶米油盐酱醋茶,与风花雪月、浪漫风情没太大关系。威尔很有志气,一针一线并不动大宅里的钱财,连丽萃的嫁妆也一分不动,现在家里辛苦。
好在他们每日还是在大宅里吃饭的,省下不少。
过日子,除了浓烈的爱情之外,就是这些。
若威尔和丽萃两个人都是这样,假如以后真的是丽萃一人辛苦活着,父亲又不在了,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还是丽萃也去做海盗?
“就这样吧,”父亲沉思半晌,颓然道:“陛下年迈,王子一党颇有势力,何况这个贝克特与我确实不合。只是不知道丽萃是否愿意。”
这件事定下来了,我略微放心,又提起第二件:“还有,詹姆斯的事情。”
很明显,父亲刚刚放松一些的神经又绷紧了:“贝克特也会对付他?尽管他已经辞职了?”詹姆斯看着我没说话。
“我希望不会,但我们不能只依靠希望而生活,”我答道,“詹姆斯毕竟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和我们家族有很深的渊源。如果贝克特是个仁慈的人,那么毫无疑问,他不会为难詹姆斯。”
“恰恰相反,”父亲说道。
“我不会让这个人以我为借口的,”詹姆斯截口说道,“我可以离开。”
“这正是我要和你讨论的第二个问题,”我说道,“詹姆斯,你想没想过,如果你离开皇家港口,又没有了以前的身份,能做些什么?”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果然没想过。
也许在那个没有我的世界里,他因为钟情丽萃,又沮丧于自己的无所作为,便激动之下离开了。结果匆忙之中,什么都没有准备齐全,慢慢地便流落在下等水手里、处处受挫了。
但现在,我在这里,他就不会沦落到终日醉酒、被人扔到猪圈里去的地步。
“人们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终于答道。
“你一直生活在军队里,辞职之前又是准将,”我温和一笑:“如果你离开了这里,人们要你去喂猪、打扫厕所、做最下等的工作,你能满怀希望地一边工作一边寻找机会恢复自己的地位吗?”
他的脸一下子变白了。
尽管已经辞职了,但他仍然是个绅士,因此他没有违心地说出那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豪言壮语。
我们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他出身于海军军官家庭,祖父曾经是一位著名的上校。因为他的出身和才华,父亲极其欣赏他;但他从十岁开始就没有学习过其他的职业,因此我实在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我们沉默了很久,父亲开口了:“诺灵顿先生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会让人去打探关于贝克特的事情,如果事情属实,那么我们既要多加小心了。”
詹姆斯点点头,先告辞而去。
他离开后,父亲严肃地看着我。
☆、第十三章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疑惑问道:“怎么了,爸爸?”
“如果这是国王的命令,那么不管我是伯爵还是侯爵,伊丽莎白和威廉、诺灵顿先生都无法幸免,”他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勉强庇护伊丽莎白,毕竟她没有直接参与。但威廉本来打算把斯派洛劫走,诺灵顿又故意放走那个该死的海盗,我们无法掩饰这件事。威廉和诺灵顿都不再安全了。”
我看得出来,父亲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伊丽莎白还没嫁给威廉,她和他可以解除关系,但我不指望这个,”他苦笑着说,“可现在我更关心你,关于你的事情。”
“什么事儿?”我笑着问。
他叹了口气:“我还没瞎呢,孩子。你是我的大女儿,是维尔沃希子爵,尽管是个虚衔,但将来我的一切会大部分由你继承。我不担心你会苛待自己的妹妹,因为我知道你很爱她,被海盗挟持的时候你不顾自己的声明去攻击他,我很欣慰。只是我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告诉我,贝拉,你是不是爱上诺灵顿先生了?”
父亲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愣了一下。
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对于詹姆斯诺灵顿,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家族的忠实朋友,他爱丽萃,敬重父亲,教过我怎么用剑,是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爱上诺灵顿?
我笑着摇摇头:“爸爸,你弄错了。詹姆斯是我们的好朋友,是我们家的一员,难道你不知道他喜欢丽萃吗?”
父亲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我失笑道:“好几个月前,当他成为准将的那一天,难道他不是要借此机会向丽萃求婚吗?否则,你为什么要给丽萃准备那样精美的礼服?”
父亲慢慢变得平静,思索一刻后说道:“那天我给丽萃准备礼服,也有这个原因。但是贝拉,难道你忘记了,你也有一件?”
我想起来了,也非常困惑:“记得。”
“在那之前,我曾经与诺灵顿先生进行过一次长谈,我听出他有向你们姐妹之一求婚的意思,但我不敢保证对象是丽萃,”父亲说道,“也许我以前也这么认为,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丽萃和威廉订了婚,上次的舞会大家也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这么说不很客气,但我以为——”他咳嗽两声,“他现在的目标是你,而你……贝拉,你和他的关系变得密切了。”
“目标!”我低叫一声,“爸爸,你认为詹姆斯是这种人?”
“我没有判断他的为人,”父亲急急纠正,“相反,我对他当时派吉莱特陪同你的事情还很感动。不能否认的是,他在你准备动身去伦敦之时忽然变得十分热情,直到现在。作为一名绅士和贵族,我不该怀疑他的用心;但作为一名父亲,我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我十分平静地说:“詹姆斯对我没有任何企图,他已经流露出想要离开的意思。爸爸,我希望你不会再这样猜测他,也永远不会认同这样的猜测。他是一个可敬的人,而我早已决定在一切结束后就进入修道院。”
父亲惊叫一声:“孩子!”
“爸爸,”我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没什么雄心大志。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丽萃好好生活,照顾你和丽萃的儿女,之后好好尊奉上帝。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在做早课、祷告上面偷了多少懒,也是时候让我好好补一补了。”
“孩子,你是为了诺灵顿先生吗?”父亲又问,“我不会再这样怀疑他,你也不要再打这个念头。你还年轻,难道你忘记了,列廷顿上校对你也很好吗?”
我含笑道:“是的,是的,好爸爸!我知道的,这事以后再说吧,毕竟不是要紧的事情。”
父亲也笑了:“好。不过伊丽莎白的婚礼可要抓紧。”
我答道:“爸爸,能多快就多快吧,陛下年迈,王子野心勃勃,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父亲叹道:“我明天就开始准备起来。”他又嘱咐我快去睡觉,就先离开了。我打铃叫来女仆,把客厅中的炉火熄掉,也回房去了。
父亲在第二天的早饭时宣布了这个消息。
丽萃和威尔都很吃惊,也很喜悦。丽萃很少接触下层阶级,因此对嫁妆、聘礼、针线钱都比较陌生;威尔出身平民,这样紧促的婚礼对他来说却是一大考验。
父亲对威尔解释了一些事情,威尔也知道事情严重,便答应了,他们一起筹备婚礼。尽管天边有一团乌云,但目前我们还是忙碌而欢喜的。
几天之后,伦敦有信来了。
是女王陛下的亲笔回信。
虽然信很短,但陛下在信上赞赏了父亲的忠心和能力,并对皇家港口发生的事情表示很感兴趣。父亲极为喜悦,把信看过好几遍之后,恭恭敬敬地将它收在紫色封皮的文件夹里,放在最高的柜子上。
然后他高兴地对我说:“亲爱的贝拉,我还是第一次在王夫去世后收到女王的亲笔信件,尽管它是写给你的,但这是我们家的荣誉。”
我笑笑点头,在想怎么给陛下回信。
不料父亲又叮嘱我:“你上次写信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敬称用得不大好,你应该说‘尊敬的女王陛下’,而不是仅仅‘女王陛下’这种平淡无奇的称呼。还有,上次你信纸上的金线都有点磨损了,下次可要注意。”
我哭笑不得:“好的,爸爸!丽萃的婚礼准备得怎样了?”
“很匆忙,”父亲叹了口气,“还缺好多东西。还有,威廉这小子怎么会连针线钱都拿不出来?我的上帝,他可真是个聪明人!”
“爸爸,你逼得太急了,”我劝慰他,“威尔很勤快,他会在婚礼上把这笔钱给丽萃的。还有,你难道没有通知他们去登通告?”
“没有,准日子还没定下来呢,”父亲挺直腰板,轻柔地梳了梳银色卷发,“不管怎么说,丽萃也是我这个伯爵——别管是不是新晋——的女儿,贵族小姐的做派一样不能少。金银餐具、绸布花边、结婚礼服、四轮马车、站在车后的侍童……”
我听得头大,连忙推说自己有事,打铃找来了老管家诺兰就跑了,留下父亲和耳朵不好的诺兰互相唠叨去吧!
☆、第十四章
我去找詹姆斯。
到他房间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在收拾一些粗布衣服。我很奇怪他这些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他不回答,我却从椅子上找到了几张他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单子,上面写着某月某日,抵押上等海军制服一套,获得多少先令、多少便士,又某月某日定做粗布衣服几套,花费多少钱。
很明显,他还是要走。
我一开始很生气,之后又觉得悲哀。
他只是淡淡微笑:“小姐,我已经打扰许久了,而且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一事无成。作为我的朋友,你应该高兴,并且鼓励我才是。”
我无言以对。
难道我真的要说:“恭喜你,你应该去自己挣一口饭吃了,这么大人了不该让家里养着?”呸呸!
我返身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一张空白文书。这是女王陛下在敕封我为子爵的时候钦赐的一摞,我还完全没有用过。
我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些文字,然后拿着这张文书去找詹姆斯。他接过来一看,皱了皱眉头,说:“我不需要你们的恩赐。”
这张纸上写着:“兹聘用詹姆斯诺灵顿先生为维尔沃希女子爵阁下之家庭剑术教师、梅瑞尔伯爵之侍从,从即日起生效。”
“这不是恩赐,”我回答,“这只是你最后的旅程。当你结束在海上的冒险之后,我希望你仍然愿意接受这个职位,并且和我们重逢。”
他看那张纸看了好久,然后把纸张细细折叠起来,妥帖地放在外套的内兜中。做完这些事,他向我深施一礼:“小姐,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和您的家族对我的友谊。”
他又用了敬称“您”。
他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把威尔给他打造的那把剑留了下来,作为他将来出游的必备武器。即使他将来不得不离开,也不会单凭双手来征服世界。
丽萃的婚礼之日来临了。
父亲动用他的全部力量,为丽萃办了一个热闹而华贵的婚礼。每当我劝他不要花太多钱时,他就反驳我:“作为梅瑞尔伯爵的女儿、维尔沃希女子爵的妹妹,丽萃应当……”
我没法每次都听他这么唠叨,只能同意。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清晨,当海滩上摆满了宴请宾客的桌椅,桌子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银质餐具、水晶杯、瓷质茶杯,椅子上扎着缎带和花边,大宅上装饰着喜庆的花球,老管家诺兰有条不紊地带着男仆人和女佣人端着精美糕点、美酒热茶走来走去,当父亲穿上了那件女王授勋仪式才舍得拿出来的海蓝制服,当我给丽萃披上薄薄的白纱,并随身携带着需要交换的金戒指时,婚礼开始了。
威廉穿着他能买得起的最好的蓝色礼服(他坚持不要父亲为他们的结婚礼服出钱),站在牧师和亲友面前等待着。
丽萃美若天仙,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向威尔。
周围的人一阵低声絮语,毫无疑问在感叹丽萃的美貌和威尔的英俊,以及我们家的幸福生活。绅士们则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瞧着身披白纱、手持花球的新娘,金色头发如阳光般洒落在肩头,一双碧绿的眼睛荡漾着幸福与满足。
我挽着詹姆斯的手臂,跟随父亲把丽萃送上圣坛。
人群又是一阵低语。
几个月来,皇家港口的人见詹姆斯虽然辞职,却仍然居住在大宅里,和我们家族同进同出,就知道詹姆斯在父亲和我的心里地位没有降低,因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个伯爵、一个子爵都站在他身后,这对于皇家港口那些只有财产、没有头衔的绅士淑女们来说,真是极大的怪事。
我们家并没和其他贵族家庭断了来往,因此人们还是能够知道我们的态度的。父亲的态度可能稍有些冷漠,但我待詹姆斯还是和以前一样,因此有些人竟然传说詹姆斯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傍上了我这个“靠山”。
我平静地看向詹姆斯,他正面带笑容看着威尔给丽萃带上美丽的戒指。丽萃温柔的笑意和威尔满面的深情相映成趣。
不禁为他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