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转过身,她自己接了下去:“殿下你腰带都没了,衣冠不整,卫六见状,当然想殿下在进行什么好事,可惜被他一下打断了风花雪月,殿下恼羞成怒,怕是要杀人灭口。所以卫六才怕得连头都不敢抬。”
他眉心一凝,目光俯下来,自己的衣裳已经被她一对魔爪揉乱了,幸得他的衣料名贵丝滑,看不出太多的褶痕,只是少了一根玉带束腰,便显得有些狼狈,他漆黑如青墨的眼眸冷冷地暗了下来,罪魁祸首露出一副唯恐太子发怒杀人灭口的惊恐状,便提步要往房里奔。
她才迈上台阶,却被卫六方才从树上跳下来时带下来的一截枯枝绊住了脚,柳行素也没想到会丢人地摔上一跤,但还没等她砸到地上,腰被人一捞,一个天旋地转,就到了太子的怀里。
柳行素做出惊魂不定的模样,拍拍胸脯,“吓死我了。”又笑着抓他的袖口,“殿下,鹦鹉是学舌的鸟儿,要是我们做了好事,叫它听见了,到时候在你弟弟面前乱喊乱学……”
白慕熙正要问“什么好事”,见她笑吟吟的好不恶劣,便气红了一张俊脸。
柳行素拿手指戳他的脸颊,“它飞走啦,殿下现在可以不用担心了。”
“孤来找你,不是为了……”他发觉自己被柳行素带偏了,明明只是……想她,自己的一番相思被她曲解成这副模样,他沉重地呼吸了一声,手绕到柳行素背后,“啪——”一下,“安分点。”
柳行素被打得僵住了,视线朦胧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太子哥哥,你看!”柳潺将一块吊着黑白穗子的玉佩亮给他看,眼底亮晶晶的,跑得香汗淋漓,抓住他的手,将玉佩塞给他,“送给你。”
魏府的一株老桃花树,树上是如烟如霭的红,桃花淡淡的香味,好像梦一样清甜,少年拒而不收,反倒虎着一张脸问她:“你从哪儿弄来的?”
柳潺眼珠子一转,“我娘给我买的。”
少年摇头,“我问的是这穗子。”
柳潺果然窘迫了,像做了错事被爹爹当场揪出来一样无措,“我、我剪了太师爷爷的头发……”
太师好留须,这是上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他现在年纪大了,头发半黑半白,正好是穗子的颜色,白慕熙脸色微白,将玉佩推给她,恨铁不成钢地打她屁股,“又不安分了,魏太师的头发你也敢下手!”
后来,他押着她去给太师赔罪,魏太师一把年纪了对两个小孩便没有计较。但柳潺觉得他小小年纪却尊师重道,十分迂腐,又不收自己费心费神做的礼物,道歉之后便跑了,很久没理会自己的心上人,虽然最后还是她忍不住找他和好的。
打屁股……这么久了这人还喜欢打人家屁股……
柳行素瞬间憋红了一张脸,“走开。”
她气急败坏地推开他,“我困了,太子殿下请回吧。”
白慕熙眼睁睁看着她推开自己走了,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不动,柳行素揉皱了眼眉,将门关上了,后背抵住门框蹲了下来。她知道他没有走,眼底有些温热。
有些事她真的想不透,成亲以前,他对她还算好,虽然好得像一个哥哥对她的照顾,但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就因为这点好,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机会,于是鲁莽地决定嫁给他,求父亲,求皇帝,让他们同意赐婚。可是之后——
是不是因为时间过了太久了,久到她完全忘了那些不好,久到可以心无芥蒂地同他来往了?
她听到身后有靴子踩在地面轻微的声音,此时,他人就在门外,柳行素听得见,他低沉的嗓音就在门外,宛如玉珠跳入青瓷,“行素,我只是……想见你。”
没什么回音,门外传来一声很浅的叹息,“我走了。”
他人走了,很远很远,跫音消失在院落外头,柳行素才艰难地开门,那人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月光里无踪了。
柳行素喃喃,“谁允许你,叫得这么亲热了?”
太子回朝大喜,早朝上,柳行素因为昨日辗转反侧睡不着,故而有些昏沉,早朝的时候藏在几个身形魁梧的大臣之间,也不怎么引人注意,被韩诀警告了之后,她越来越会夹着尾巴做人了,不出风头,不发言,不漏错,安静地寻找线索。为官时日久了,她也渐渐摸清了皇帝的一些心思。
比如,皇帝是个生性多疑的人,脾气不大好,将自己的威严看得重于一切,若是有人敢忤逆他,绝不姑息。太子也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触了他的逆鳞,柳行素低下头安静地打瞌睡,心道早朝快些结束就好了。
皇帝让近侍宣读了一封降书,这是突厥可汗送来的,阿史那野平定了突厥之乱,将生母和亲弟流放到北边冰原牧羊,但也因此元气大伤,饱受非议,迫于多方压力,他只能休战议和。
“太子智计挑唆突厥内乱,功不可没。”皇帝没忘了夸赞太子,但已经有所赏赐,今日大殿上,还是偏重睿王,凭借五万精兵力挫强敌,因为大周是农业大国,不如北方骑兵剽悍,这一次在睿王的带领下,周军大败突厥,扬眉吐气。皇帝赐了睿王上好的珠宝丝绸,疗伤的圣药,令赏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太渊剑。
昔日太宗皇帝凭借这把宝剑戎马倥偬,扬威渤海,征战四方,这把宝剑如同军心所向,它在哪,无人敢不服从。然而睿王眼下休养在家,皇帝竟在朝中直接赏赐了宝剑。
柳行素似乎被剑光晃了一下,睡意都被扰没了,烦闷地抬起头,原来是这把宝剑,皇帝居然将这把秋猎亲征从不离手的宝剑赠出了,赠给了睿王。
她不禁望向殿内那个熟悉的背影,他沉静得犹如石刻,比任何人都要安然。
已经记不清多少年前了,那时候皇帝最信任和宠爱的皇子,毫无疑问是太子,可后来又是怎么变成今日这个地步的?
柳行素忍不住想,是不是有部分原因在于她?因为六年前的东宫大火犹如分水岭一样。
睿王得了皇帝赏赐的太渊剑,王府之中个个精神抖擞,睿王妃好几度破涕为笑,王爷在边关殚精竭虑筹谋多年,总算还是得到了皇帝公公的眷顾,皇帝总算是记得他们家王爷了,睿王妃日日吃斋念佛,为的就是王爷心愿得偿。
睿王躺在木榻上,正安歇在房内,冬日里头冷,房檐下凝了不少的冰,卧房里烧了炭火,火舌一吞一吐的,睿王合着衣裳,盖了一床数斤重的被褥,听到管家来报喜的声音,淡淡道:“让王妃来。”
“诺。”
不一会儿,睿王妃拥着狐裘暖袍,雍容而来,一到了床榻边,便上来抢住了他的手,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王爷,你仔细着身子,皇上还是惦记着您的。”
“哼,”他阴凉地眯眼,“帝心难测,以前是太子,眼下是本王,说不定哪一日又成了二哥。”
“襄王殿下?那怎么能,他——”
王妃形容消瘦,因为他的伤势几夜不曾合眼了,日夜衣不解带地照料,睿王苍白的一副俊容露出些心疼,“王妃,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王爷但请吩咐。”
睿王让她低下头,睿王妃便撑着手将身体靠下来,睿王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睿王妃脸色微微变了,目光呆滞地坐起来,“王爷,你是说……”
“就这么定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勤劳的作者君来了~
PS:睿王妃是个软弱的女人,没太多心眼儿,对丈夫的话是言听计从的。
☆、第50章 只有香如故
上京东郊有一处名景,那便是先皇后栽种的方圆数里的梅林, 正是雪落梅放的时节, 吹香弄影,皑皑如雪, 灼灼如霞。
睿王妃跟着睿王在边境吃了不少苦,出身也低微, 但睿王现在圣眷正浓, 风往哪边吹却是一目了然之事,贵妇名媛们收到睿王妃赏梅的消息, 也学着她去梅林小憩。
柳行素正为了盔甲和剑的事伤神,寄了一封信回贺兰山, 交给师父,其余的暂时没有什么头绪, 徐义理嫁女那日, 柳行素也没有出席,不过她收到了睿王妃的一封请柬,就在徐家女出阁大喜之日, 睿王妃约她前往梅林共看雪海。
红梅横斜的疏影, 在日光的照耀下, 更添雅致。柳行素拥着一身毳衣,携了一缕寒气, 扑入凉亭。
睿王妃身后跟了两名侍女,一人捧着火炉,一人抱着鹤衣大氅, 她正把盏吃酒,脸色被酒气蒸出薄薄一层红,她见柳行素来了,温言笑道:“柳大人,今日天色正好,好容易停了一场雪呢,不如来吃几杯暖暖身子。”
柳行素掸去肩上的落梅,可惜拂了一身还满,她略略陪笑:“王妃客气了。”
三三两两的妇人从梅花雪海里穿梭来往,睿王妃瞧见远处有一个美妇人折了一支寒梅,他的夫君正替她别在鬓间,因笑道:“我倒是很喜欢一种粉,用腊月的梅花捣碎了,合着松脂白术,并几味药材一煮,听说外敷内服,有安胎的奇效,我怀了两胎,都是用了这法子。”
“灵州,也有梅花么?”柳行素反问。
睿王妃摇头,“自是没有,王爷心疼我,便就近摘些腊梅给我,纵然是用不完,留着插在梅瓶里做个摆件也是不错的。”
说罢,又笑着替柳行素斟了一杯,“柳大人,我同你说这个,真是唐突。”
柳行素微微一怔,但觉眼前这个睿王妃虽然弱不禁风,看起来一团和善,而且进退有度,又温婉贤淑,可她毕竟是睿王之妻,睿王千挑万选择了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为妻,定然是有她的过人之处的。
“王妃今日邀在下前来,就只为几杯水酒?”柳行素握住了杯盏,她酒量浅,而且一碰到酒碗,便想起数月前在画舫里,某个人抓着她的手不许她喝酒的画面,耳梢微微一烫,不过她神色如常,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睿王妃笑道:“我自然知道的,柳大人喝惯了太子殿下的琼浆佳酿,这些凡品再是入不得你的眼了。”
这句话有一瞬间让柳行素以为,睿王妃是在为自己的夫君拉拢她。不过在睿王看来,她阵营已明,睿王还不至于为了区区柳行素做这种徒劳的事。
她扣住了樱唇,低声道:“王妃,在下酒量不行,太子的酒,在下喝不惯的。”
“哦?那不知道睿王的酒,柳大人喝不喝得惯了。”睿王妃纤细的手指拨了一番酒觞,“请。”
“是。”明知道今日是鸿门宴,柳行素还单刀赴会,有些汗颜,对方同是女子,柳行素知道睿王妃的心思比自己细腻,她只能谨言慎行不露错处,酒可以喝,但只能点到即止,她握着酒碗,浅浅地呷了一口。
这酒比不得木樨清露的烈性,入口有甘味,清甜如墨梅香。
“柳大人,我今晨在那株白梅上,取了最顶上那枝折下来了,”她一面说,身后抱着大氅的婢女递上了放在衣上的白梅花,“我瞧着红梅不衬大人气度,还是白梅高雅脱俗,大人若簪在发间,恐怕更是清雅不凡。”
本朝先贞元皇后爱梅,喜欢将新鲜梅花簪在发髻间,眉心点上梅花形状的花钿,描落梅妆,又因为生得天姿国色,民间少女纷纷效仿,因而把梅花戴在脑袋上的,多是女子,难怪今日睿王妃语含试探……
柳行素目光凛然,“王妃,柳行素堂堂须眉,不屑花容点缀,王妃娘娘的梅花虽开得好,但柳行素观之赏之,也便够了。”
睿王妃虽然有意试探,但也只是试探,她没有确凿的证据。那晚飞走的鸟儿一定说了一些什么,或者,睿王仅凭太子深夜出入柳府,便怀疑她是女儿身。
柳行素将青花碗不轻不重磕在石桌上,脸色微红,“在下喝多了,言语若有冲撞,还望王妃宽恕,今日酒水已饮,若无特别交代,还请王妃,准允柳某告退。”
“柳大人急匆匆,是有要事在身么?我听说中书令韩大人,对柳大人有些不客气,他若是为难你,不妨同我说说,我虽然不济,但韩诀在中书省也不算只手遮天的。”
原来中书省也有睿王的人了。
柳行素视线如冰乍凝,沉声道:“韩大人刚正不阿,并无为难,柳行素还有琐事缠身,恕不久留了。”
说韩诀刚正不阿真是叫她哆嗦一下。
柳行素离开得从容,但睿王妃还是撇了撇如画的红唇,“我总觉得,柳大人离开得很仓促,倒像是真被我揪住了什么,难道真如王爷所料……”是了,旁人不晓得,王爷晓得,太子殿下对柳潺何等真心,自然不是有断袖之癖的人,他身边爱重的人,应当不会是个男人。
只是现在没有证据,就连睿王妃自己,都犹难相信柳行素竟以女子之身入朝,竟敢以女子之身入朝,她若不是个天比天高的,便是有所求。睿王妃看了眼柳行素饮了一半的酒,“春秀,依你看……”
身后那个捧着火炉的婢女,声音轻柔:“王妃说到安胎的事,那柳大人的脸色变都不变,也很不以为然,只轻飘飘便略过了,要说她自己生过孩子,奴婢都是信的。”
“这倒有意思。”睿王妃含笑点头。
柳行素走了许久,林中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冬阳下湖水潋滟开来,繁华睡了满枝,不但有上京的名媛贵妇,还有不少达官显贵,先前欺凌弱女的梁恶霸也出来冒头了,此时正由人服侍着,躺在一条藤椅上晒日光。
柳行素走到尽处,一口水波粼粼的池塘泛着银光,白慕熙在等她。
他还敢来,柳行素懊恼地走上前:“殿下,你害惨我了。”
白慕熙挑了挑眉梢,将一条轻盈的丝绸系在她的脖子上,眼眸里有冬日的温然,“不冷?”
“殿下——”
白慕熙才问:“她找你说了什么?”
柳行素扬眉:“我看,她怕是猜出我的身份了,殿下你赶来是来救我的?既然来了,怎么躲在外头?”
“睿王早有怀疑,我要是来了,只会更弄巧成拙。”
他的手指抚上来,摩挲过她的脸颊,柳行素脸颊发烫,被他一碰,更是一烫,为了不教别人看到他们的亲昵,他收了手,“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