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妃君子——风储黛
时间:2017-11-19 16:35:32

  柳行素应了一声,怀孕带来的嗜睡和恶心, 再加上沿途的颠簸,让她浑身无力。每日除了稀粥和青菜,几乎吃不下任何硬的干的食物, 但一路穿行在山里,沈轻舟也没那么大本事替她煮粥喝,只有馒头干粮,柳行素吃了两日,呕吐不止,脸色更苍白了。
  沈轻舟心里替她疼,只能将行进的日程一拖再拖。
  马车穿过茂密的针叶林,南方雨水丰沛,刚过雨水季节,天色暗沉,一股阴凉的风穿过树枝的丫杈漏出来,柳行素但觉浑身冰凉,忍不住拉紧了衣襟,树林里掠过飞鸢的怪叫声,离枝时溅起一大片落尘。
  沈轻舟一愣,四下忽然想起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轰隆隆地围拢过来。
  “师妹小心!”沈轻舟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扬着马鞭用力抽打马臀,将马车往小路上引。
  柳行素但觉天翻地覆,胃里一阵阵翻腾,靠着车壁紧紧攀住横轩,但还是架不住这样的颠簸。
  可是四面围堵的人连这条逃生的路径也没有放过。
  沈轻舟和柳行素很快被人包围了。
  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么快便找到了船渡江南下,一路跟踪追到了这里。
  沈轻舟凛了凛心神,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骑兵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面容冷静而阴狠,像是安静等待着什么人,直到两人侧开一退,一个骑马悠然走入阵中来的青年,目光如炬,“柳行素,你跑不了!”
  “那便不跑了。”车中穿来一个女子轻柔婉丽的声音,宛如古琴上幽幽沉拙而清灵的乐音。
  青年愣了愣,“你……你果真是……”
  车帘被缓慢地掀开了。
  那瞬间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个清秀温婉的美人徐徐下得车来,踩着一双牙白的绣珠花鞋,挽着翡翠绿的竹叶岑参宛如活络的飘带,着秋香色刻丝半臂,额间点几缕胭脂色梅花花钿,秀发如蓬云微微凌乱,双眸含水,朱唇如画,看起来,分明便是一位温柔妇人。
  这哪里有什么柳大人?
  这只有一位姣柔貌美的年轻美妇!
  便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也个个伸长了脖子,等候大人下令。
  柳行素支起一朵苍白的笑容,“卫峥,许久不见。”
  卫峥呆若木鸡,握住缰绳的手沁满了汗珠。他带着一腔报效朝廷的忠君之心,和一腔莫名怒火而来,在这样的柳行素面前,竟一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恨过柳行素么?没有,他此刻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恨的都是柳行素为什么不是一个女子,这样他就可以,就可以……
  可她竟真是一个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
  这般的容貌,这般的声音,决无可能是个男子,他是瞎了眼,还是蒙了心,卫峥的手都在颤抖。
  柳行素淡淡地笑,“我没想到,前来追杀我的人竟然是你。”
  卫峥的舌抵住了下颚,半晌,才恢复静穆清明的眼眸冷下来,“柳行素,你这……是欺君重罪!”
  柳行素不以为意,“我不怕欺君。但是卫峥,你可有拿到陛下的圣旨?你带兵出来,到底是皇上的主意,还是睿王的主意?如果是后者,你算不算是欺君?”
  卫峥一凛,还是她,牙尖嘴利,丝毫都不能饶人。
  身后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卫峥,你磨磨蹭蹭作甚?太子余孽,一刀了结便是。”
  说到太子,柳行素的身子晃了一下。
  她离开了太久,听这人的口吻,朝中所有拥护太子的人,应当已经七零八落,被折得难有出头日了,皇帝糊涂,这是加快了睿王逼宫啊。
  卫峥身后又骑马越出来一人,这人披着盔甲,身形魁梧,脸孔黝黑,正是禁军统领王述。没想到连他都被睿王收归麾下了。
  这大周的天,果真是变了。
  可是今日纵使是逃不出这包围又如何,柳行素从未想过能长命百岁,只唯独徽儿一桩心事不能了结,让她心下恻然。
  沈轻舟已经出剑,“师妹退后,我待会与他们厮杀起来,你便一个人趁机逃跑。”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柳行素听得到,她摇头,“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何况,我跑不了。”
  如果她不是怀着身孕,尚且可以赌一赌,现在则丝毫没有胜算。
  沈轻舟眼色一暗,“那好,老规矩,还是师兄拼死护着你便是。”
  四下开始拔剑出鞘,如寒星满天,剑光如练。
  蜂拥而上的禁卫军冲将过来,沈轻舟沉着应对,第一支长矛伸过来,他右胁下夹住手肘断了木杆,挥剑而上,将马上的人割断了头颅。
  跟着便是一拥而上的三支长矛。
  沈轻舟矫健的身影在禁军之中穿梭,卫峥却只盯着那个单薄地立在风中的女人。她的眼底只有她的师兄,以前是太子,从来没有一刻,她用正眼看过他,用担忧的目光看过他,为他有过喜怒哀乐,为他有过动容。
  从来没有。卫峥心头的妒火烧得如火如荼,恨不得现在那群人将沈轻舟的头颅割下来,可他知道如果今日沈轻舟死在这里,柳行素会恨他一辈子。
  ……这样的一辈子,他也要。
  卫峥的眸色黯淡下来。
  他抽出王述的佩剑,夹紧马腹冲了上去,一剑挥向柳行素,沈轻舟果然急了要回防,被身后的人一剑捅入了胸膛,沈轻舟发出一声虎吼,举剑冲上来削卫峥的右臂,卫峥是个书生,功夫不到家,一剑被刺中了小臂,疼得剑尖撒手。
  柳行素看到师兄被刺了一剑,失色道:“师兄!”
  她要奔过去,风吹开她的衣摆,捏在手中的玉佩落了下来。
  柳行素抓住了沈轻舟的手腕,“师兄,我跟他们走,你别……”
  卫峥大恨,举剑又来,此时树林间蹭蹭地窜上了十几道黑影,箭矢如流星般刷刷而下,瞄准了王述和卫峥两人,卫峥的肩膀又擦过一支羽箭,疼得他怪叫一声,王述大惊,忙唤道:“有伏兵!快退!”
  这一声喊,禁军扬起了脖子,只见四面八法忽然来了不少弓箭手。
  “退!”
  卫峥不情愿,王述冲过来一把攥住他受伤的那只手,“混账,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卫峥愣了愣,最后看了眼受伤的沈轻舟和柳行素,紧抿着唇加紧马腹冲了出去。
  禁军死伤不多,柳行素惊愕地看着援兵,但禁军退散之后,他们也翻过了树枝,沿着来时的路消失无踪了。
  “不是温师兄的人。”柳行素皱了皱眉,见沈轻舟的伤势有些棘手,“师兄,我们找个地方替你疗伤。”
  “嗯。”
  ……
  衡阳的日色比北方似乎要稀薄些,没有太明朗,宛如融化在蓝天碧海之中的晕黄的汤水。
  叫花子大队沿街乞讨的时候,柳承徽就混在里边偷吃偷喝的。乞丐虽然穷,但也穷得有原则,譬如丐帮的人明文规定,可以讨可以要,但不能偷不能抢,柳承徽犯了一个月的大忌,终于长老看不过了,“臭小子,你坏了我们丐帮的规矩了!”
  柳承徽抓着一只白花花的刚撕了皮的馒头,坐在倒扣的小木盆上,抹了黑漆漆泥灰的小脸蛋支起来,剔透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但一句话都不说。
  在他的记忆里,丐帮的人好说话,只要让他们把自己的小脸捏一捏,什么都好说了。
  但这一次可不能例外了,长老一只手将他的衣领子拎起来,“臭小子,从今以后,不准说是我丐帮的人!”
  说着将他从街头提到巷尾,放在繁华热闹的街道口,“滚吧。”
  柳承徽仰着脖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天生活泼好动,但偏偏一张脸带点儿婴儿肥,这个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没办法,长得可爱让人家好动恻隐之心也没办法,长老好不容易硬起心肠,终于又挫败地捂住了脸,“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你。”
  说着又在柳承徽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原本便黑乎乎的脸又被涂了一层厚重的污泥,那四根指头印儿清晰得令人怀疑长老作恶欺负小孩儿。
  柳承徽把馒头递上来,“花子爷爷,给你吃。”
  长老跺脚,怒了,“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不许叫我花子不许叫我花子!我堂堂丐帮六袋长老,你!你!你这个小兔崽子!”
  柳承徽无辜地看着他。
  长老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用孩子气的方式回道:“说得你这个兔崽子就不是花子似的?小叫花子!”
  叫花子?这个他还真不是。他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叫花子,明明就是穿得破烂了点,被人捡回去,意外混入叫花子大队的。
  他是来找爹爹的,可是天下这么大,上哪儿找爹爹?
  后来,他坐在小木盆上,托起下巴歪着脑袋想,找不到爹爹就好好玩儿吧,让她娘一走大半年不管他,非得让她好好急一下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柳柳大半都会穿女装的了~
第一次写包子,要是不萌你们别怪我哈哈
 
  ☆、第66章 世外有天地
 
  柳行素带着受伤的沈轻舟穿过松林,越过一方窄窄的石桥, 远处坐落着的两座小屋从繁茂的林中露出了几角, 柳行素欣喜扶住沈轻舟,一手勾着青龙玉佩的穗子, 将他扶稳了些,“前面有户人家, 师兄你撑着些, 我带你去治伤。”
  沈轻舟的伤,说重不重, 说轻不轻,若不处理, 却是个大|麻烦。
  哪知这户人家看着近,实则跟海市蜃楼般离得远, 幸得柳行素坚持, 托着受伤流血的沈轻舟到了篱笆门外,“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妪, 拄着一根黄梨木的手杖颤巍巍出得门来, 她虽生活在乡野, 但穿着却不俗,睁着浑浊的老眼瞧了瞧, 见一个女人搀着一个受伤的年轻男子,便问道:“你们这是……”
  “婆婆,”柳行素大喜, “婆婆,我师兄在路上遇上了歹徒,受了伤,请婆婆收留,我想为我师兄处理伤口。”
  “哦,好。”老妪拄着拐杖过来,手推开了竹篱,将人往里头引。
  “这间屋子是我住的,老人家懒散惯了,杂物堆得到处是,你们到旁边那间空房子里先歇一歇吧,我看看我的药箱里有没有治伤的。”
  “多谢婆婆。”隔壁的一件小屋显得更是雅致,柳行素托着沈轻舟踩上了木梯,将他扶到内室靠着床歇下,这屋子与老婆婆那间房是相通的,只隔了一条复道。
  老人走得不稳当,手里抱着几支瓶子,乒乒乓乓地落到了桌上,“我也不晓得哪个是,我自个儿磕着绊着了,就随便取,总有的是对的。”
  这些瓷瓶也不是凡品,出自汝窑,一眼便能看出来,瓶身釉色,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般细腻精致,其釉厚而声如磬,柳行素不算行家,但一眼也能认出来,心头掠过一缕疑惑,沈轻舟躺在床上紧咬着唇,但也不可抑制地发出一些呻|吟声。
  柳行素挑拣了一只小瓶,拧开,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冲鼻而来,她看了一眼,这个也是上品,这辈子她只在东宫见过。
  但饶是她对老人家有些怀疑,医治沈轻舟的伤势却是刻不容缓的事。
  老婆婆的拐杖在地上点了一下,发出结实沉闷的声音,这房子建得倒是稳固。
  老婆婆问道:“姑娘,你也不晓得哪个是对的?”
  她自顾自笑了起来,“我一个老婆子,拿错了药治错了伤倒是不打紧,左右我老头子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也寂寞得紧。年轻人却是不能胡乱吃药了,姑娘,这么着吧,从这儿往南再走二里路,那边有一处梅花林,你进去,里头有个名医,他一定能治好你兄长的伤。”
  “什么名医?”柳行素却握紧了瓷瓶,这里边的药应当是真的。但她自己用药毕竟是不如大夫的了。
  老婆婆道:“只说姓梅。其余的我倒知道得不多,他有个特殊的癖好吧,逢患者没有不医的,但他却不要钱,只要医好了的伤患在他的草庐外埋点梅花种子,若是小病小灾埋一颗便够了,若是大病,得替他多种些。也不晓得多少年了,他那片林子,我瞧着倒很是繁茂,不过现在花谢了,你要是去,也不晓得找不找得到。其实也不远,出了这片坳子就能到了。”
  “多谢婆婆提醒。”柳行素握着瓷瓶,用指尖蘸了乳白的药膏,望着血迹斑斑的沈轻舟,“师兄,我要替你上药了。”
  沈轻舟趴在床上,缓慢地用力撑开一些,柳行素替他拉下衣襟,露出受伤的脊背,她取出一条干净素色的帕子替他擦拭掉伤口附近的血迹,露出狰狞的一道血口来,此时这道寸许长的伤口还往外吐着猩红的血,冰凉的药膏转眼贴了上来,柳行素见他似乎颤抖了一下,忙问:“是不是很痛?”
  “不痛。”沈轻舟摇头,“抹上来清清爽爽的。”
  “那应该是对了,师兄,我得出去替你把那位名医寻来。”柳行素替他仔细上了药,用柔软的帕子覆在伤口上,又替他盖上了衣袍,语调柔韧而坚定,“你等着。”
  “师妹,你的身子怎么能奔波?”
  他试图起身抓住她的手,但背后的伤口却绷住了,疼得他张口溢出一声痛呼。
  柳行素放开他的手,“我很快回来。”
  柳行素拾起桌上的青龙玉佩,“婆婆,麻烦您了。”
  “没事。”老妪慈和地微笑。
  柳行素出了门,往映着日头的反方向走了二里,果然见到一大片梅林,繁华落尽,草庐隐隐,外头架着一座秋千,凉亭里有个人正在看书,柳行素走近了,唤了一声,“请问是大夫么?”
  那人放下医术,转过头来,是为年逾不惑的男子,须发飘然,青衫曳地,看起来很有几分仙风道骨、倜傥意味,“姑娘,脚步虚浮,气血亏损,身上似有紫苏、白术、杜仲和茯苓之气,姑娘是来寻安胎的药方么?对不住,我这里恐怕没有。”
  柳行素还没有走上台阶,便顿了一顿,这位名医果然名不虚传,柳行素便立在台阶上,双手抱拳,行了一个男子的礼仪,“家兄途遭埋伏受了伤,还请大夫移步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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