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眼尖的人发现赵文玥已经坐着驴车到了,忙喊:“小姐来了!小姐来了!”
又有那手脚麻利的人,已经冲到官寺门前,冲站在那里的几个贼曹吼道:“快去禀告县太爷,就说有人杀人了!我们将那贼妇捆了过来,求县太爷主持公道!”旁边那些人听了,也附声吼道:“主持公道!主持公道!”
主事的贼曹头头一看如此,进去禀告了。不一会出来朝着众人说:“跟此事有关的人进来吧,其他人在门外等着,不过莫再喧哗,官寺重地肃静。”
几个佃农一听这么说,忙收声在门外等着。绿萍扶着赵文玥走在前头,两个壮汉把王家婆娘押在后面,铁柱也跟上了,一行人踏进了官寺。
进了官寺大门,过了院子,来到大堂,只见两排贼曹穿着黑色衣裳,腰间佩剑,手里拿着廷杖左右分开站着;中间正对着一个案几,上面方有一些笔墨纸张;案几的正上方,悬着一块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众人在大厅内等着,没一会侧边的帘子后走出一人,身穿黑色官服,腰系帛带,一张脸干瘦干瘦的,看年纪已有五十好几,打了个哈欠后,便坐在了主位上。
大家便知道来人是县太爷了,都跪下给他请安。
县太爷百无聊赖,心想又是何人给他添乱,面上却未显露出来,问道:“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赵文玥给绿萍示意,于是绿萍满脸愤然,高声回答他:“回禀县太爷,我家小姐是县城赵府家的二小姐,住在王桥村的庄子上。今日这王家婆娘端了一碗鸡汤上门,说是小姐身子不适,送来让小姐补补。我家小姐发现这汤有问题,便揭穿了她。谁知这毒妇的心肠如此歹毒,趁我去叫人帮忙时,差点将小姐掐死,你看我家小姐脖子上的瘀伤,就是她用手掐的!”
县太爷眯了眯眼,恩是,这小姑娘脖子上这掐伤可不轻啊……
又转头朝那王家婆娘问道:“她所说的可是事实?你可认罪?”
王家婆娘自进了官寺便一声不吭,听到问话,眼一斜头一伸,梗着脖子喊:“民妇不服!我将我家的母鸡杀了,又让我儿从县城的药铺里抓了一副补药回来,一起炖了想要给小姐补身子,谁知小姐一口咬定我在汤里下毒,将我抓住殴打我,我为了挣脱她,不小心才误伤了她的。”
“你放屁!你掐我家小姐脖子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县太爷,绝不是像她说的那样!”绿萍忍不住骂出声。
“放肆!官寺重地之上注意言辞。”县太爷怒声喝道,又问赵文玥:“你说她下毒害你,可有证据?”
赵文玥将食盒打开,把汤碗端了出来:“县太爷,我将她所做的汤端了过来,等下便可知道我所言非假。”
她朝铁柱招手,让他过来看汤碗:“我这碗是你母亲熬的汤没错吧?”
铁柱仔细看了看,碗里的几样药材没错,便点头:“没错。”
“县太爷,这汤里的毒,是这里面的药材,”赵文玥边说边从碗里捏了一朵已经炖的软烂的黄色花朵出来,说:“此花有毒,花瓣呈黄色丝状,食用之后就会流涎、呕吐,最终四肢发冷,呼吸麻痹而死。”
铁柱听了这话,忙说:“不可能!这副补药我是在县城的药问药铺里抓的,给我抓药的还是那卢神医的弟子呢!这绝不可能是□□。”
绿萍听了此话,拉拉赵文玥的袖子,也不太相信神医的弟子会自毁招牌开出□□,小声问道:“小姐,你确定吗?这个卢神医听说很厉害,医术非常高,他的徒弟,应该不会抓错药吧……”
赵文玥却十分笃定自己的判断,朝县太爷示意:“我们两人在此争辩没有意义,还请县太爷劳烦官寺里的哪位大哥跑一趟这个药问药铺,将这位抓药的大夫请过来,最好是连那个什么卢神医请过来,便可查清事实。”
县太爷点点头,没错,如今差点闹出人命,他又从都城的同僚处得知,刺史可能近期便要前来泰州郡监察各事,得把这件事情摆平,让这些乡下人乖乖回他们的田地里,否则在监察时捅出篓子,自己这个位子可能就要换人了。
县太爷吩咐下去,没一会贼曹便带回两人,一个是身穿白衫、胡须发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人,一个是十三四岁年纪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锦缎料子的长袍,腰间还挂有玉佩,浑身气度看起来倒不像药铺的学徒。
两人朝县太爷行了礼,听县太爷说汤碗里的补药中的花是□□,便去看那碗里的花。那年轻男子一看便朝老人说:“师父,没错,这是我给抓的药,党参、白术、茯苓、甘草,这是您说过的四君子汤,后来这小儿说其母亲近日热毒较重,想要些金银花泡水来喝,我便又给他抓了一两金银花。这碗里的汤按说放了四君子汤就不应该加金银花,因为药性寒热不同,药效会有所影响,但不可说是□□啊!”说完,满脸希冀地望着卢神医,等待师父的夸奖。
卢神医却皱着眉头,将那花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又凑近用鼻子嗅它的味道,过了片刻朝县太爷拱手道:“我这徒儿抓的是金银花,铺子里的中药进出都会登记,这不会错;但是这碗里的花并非金银花,其形状与金银花相似,但色泽和香味都差之千里。”
那年轻男子听了不服还想争辩,被卢神医狠狠瞪了一眼。知道老者怒了,只好安分下来,可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赵文玥此时开口说道:“此花我认得,刚刚也告诉县太爷吃了此花会有什么后果,还请县太爷再抓一只随便什么畜生、活物上来,吃一下就能验证。”
刚巧这官寺里一直养了一只老狗,已经年纪太大,这几日不吃不喝应该是快要死了,一个贼曹将它牵了上来,将一个碗里的鸡腿肉塞给它吞下,又灌了半碗汤进去。
那王家婆娘到了此刻,终于慌了,神色恍惚,一旁的铁柱唤她,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又过了片刻,那吃了肉、喝了汤的老狗突然开始发作了。
本来躺着的老狗先是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口水流了一地;不一会便一直作呕,那反应似乎想要把胃里的全部东西都给呕出来,但没能成功;它想要站起来离开,却四肢不停使唤,根本撑不起身子。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成功将肉、汤吐出来的老狗却没能撑住,急促地想要喘气却不得,竟当场死在堂内。
现场目睹这一切的人全都大骇,这毒花的药效太过凶残了!
药铺来的年轻男子不敢置信地一直看着老狗的反应,见那老狗最终死去一动不动时,双肩忽的垂下,好似十分沮丧。
就连铁柱,也静默不语,攥紧双手,指甲竟将那手掌戳出血来。
此时何须多言,一切都真相大白。县太爷发话:“这妇人心肠歹毒,竟下如此狠手要害死主家的小姐,不严惩天理不容,来人啊!将其关入大牢,明日杖毙!”心想,他真是聪明啊,又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一起案子。
两个贼曹上前架住王家妇人,要将她拖走,她却疯疯癫癫,好似失了神志,大喊道:“你这小蹄子!你勾引我家阿牛又把他从山上推下山去,将他害死!我就是要为他报仇!让你为他陪葬!”
☆、第十一章
赵文玥此前一直有礼有节,不曾失礼,听到此话却再也忍不住了,高声喝道:“我本想替你和你儿留点颜面,既然你不仁不义,我又何必为你考虑?今天县太爷在上,各位大哥在场作证,我就把你那夫君所做的龌龊之事抖个干干净净!”
说完,将那日王阿牛想要轻薄她一个女童,她逃到山上后,反抗成功却将和王阿牛一起摔下山去的事情来由讲了一遍。
“你家夫君三十余岁,竟对一个才十岁的女童下手,还知道道德法纪、还有廉耻之心吗?我顾忌你孤儿寡母,如果此事被爆出去,你们在王桥村难以立足,跟你好言相劝,将此事压下。谁知你歹毒心肠,要下药将我害死!你和你夫君不怕被恶鬼缠身,也要为你儿攒点阴德!”
众人刚从那毒花的强烈毒性中还未缓过神来,又听到赵文玥这一番话,都觉得万分气愤:连一个小儿都敢下手,这种人就该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绿萍听着赵文玥的一番话,早已泪水涟涟,她跪下朝着县太爷直磕头:“我家小姐所言属实,没有一句假话,当日我从县城回到家中,不见小姐,便去家后面山上找小姐,见到我家小姐摔晕在山下,而那王阿牛头磕到一块大石,流血而死。我担心小姐名声,所以没有声张,而是将小姐她搀回家中,如果我有半句虚言,就让天打五雷轰劈死我!”
众人唏嘘,一旁原本押着王家妇人的佃农大汉听了这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王阿牛在王桥村,好吃懒做,天天捧着酒坛子在田里撒酒疯,村里的佃农都知道,所以大家平日里也不爱与他接触,没想到竟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真是死有余辜!”
县太爷听了堂下这些事情经过,知道此事如果再深挖下去,只会有更多麻烦,示意两个贼曹将那王家妇人押了下去,又对赵文玥说:“小女子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能为她考虑,可以说是有大慈悲了。但你毕竟是一个女子,今后还要嫁人成亲,此事如果传出去,对你的声誉不好,所以也不要再深究了。这妇人明日就会杖毙,不会再有后续了。”说完,一拍惊堂木,高喊“退堂!”就想往旁边的帘子后面钻。
赵文玥看了还跪着的铁柱一眼,却喊住他:“县太爷,还有一事。这王家夫妇两人都要死了,独留下一个小儿铁柱,实在可怜。,还请县太爷许这铁柱能陪他娘一天,让他尽最后的孝心。”
县太爷着急走,忙应道:“可以可以,如此这铁柱便留下陪着吧。但不能进牢房,只能在门外守着。”
一直没发声的铁柱此刻看了赵文玥一眼,挪过身来,重重地朝赵文玥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竟磕出血来,便跟着贼曹和他娘离开了。
几人离开官寺,走到大门口,还在门口等着的几人忙问道:“如何?”听说那妇人明日就会被杖毙,都忍不住拍手称好。
一个热心的佃农凑了上来,对赵文玥说:“一直以来不敢叨扰小姐,怕扰了小姐在庄子上的清静。谁知道小姐和绿萍竟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今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一定要和我们说,我们庄稼人,没钱没势,但是还是有点力气的,多个人毕竟多个帮手!”
赵文玥笑着应了下来,便打算回刚刚来时做的驴车上回村,日头不早了,要快点在天黑前赶路回去。
那从药铺被叫来的师徒二人,此时却走到车边,老神医一作揖,弯身道:“虽此时非因我们药铺而起,但毕竟给小女子带来诸多不便,在此老夫给小女子赔个不是。”说完,一拉旁边的年轻男子,示意他也赔罪。
“那我的药也没抓错啊,谁知道她会下毒,还挑了个这么像的花下毒……”虽不情不愿,那男子也作了个揖。
“没事,还要多谢卢神医也替我证明了此事。”赵文玥回礼。
“我看你脖子上的瘀伤甚是严重,还是随我们一道回去药铺,我拿点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你涂一涂,能好的快一些。”老人盯着她的脖子,有点担心。
她脖子上的瘀伤?赵文玥因为看不见脖子,虽然有点痛,但好像并不是很严重的样子,便想回绝:“应该没事的,谢谢老人家好心,我回去休息个几天,应该就能够自己好了。再说这天色不早了,我得跟着这驴车一同回王桥村去。”
那年轻男子冷哼一声,一副你这个粗人怎么不识货的表情:“师父给你药膏,那是好心,你以为是上赶着巴结你啊!多少人想求我师父的特制药膏而不得,你倒好,给你你还不要!”
绿萍听了,急了,自家小姐怎么对自己的形象一点都不在意啊!忙接话应下:“我们去!我们去!就是拐一下的事,这位赶车的大叔不会介意的吧?”
那佃农憨厚一笑,大声说:“这算个什么大事啊!我送你们几人过去药铺,拿了药我们再回王桥村便是了。”
那年轻男子却嫌弃地看了驴车一眼,头昂着老高,朝旁边示意:“不用了!我们雇了马车来的,你们跟在后面就好。”
说完,就搀着那老神医上了一辆木制马车,马车车顶和门窗还雕有许多赵文玥看不懂的花样,只是看起来很是华贵。
赵文玥撇了撇嘴,这人年纪不大,派头还挺大,看来不是个官二代就是个富二代。转身和绿萍两人也上了那佃农的驴车,跟着前方的马车便到了药问药铺的门口。
到了药铺里,老神医从一个外雕花纹的木箱里拿出一个圆柱形的小瓷瓶,递给赵文玥说:“这玉肌膏是我师父独门秘方,用了十几味的特殊药材制成,对治疗皮肤疤痕瘀伤最是有效。小女子你回去每日涂上两次,不出五日便能看到效果。”
这么神奇?赵文玥看了眼手中的瓷瓶,弯身道谢:“让神医您破费了,实在是十分感激。只是如此贵重的药,小女子我囊中羞涩,恐怕是用不起。”
老神医哈哈一笑:“小事小事,你拿去用便好了,不用给我药钱。这药做出来本就是给人用的,你既然需要,这药被妥善使用了,也算是圆满了。”说完,好像突然想到某事,问赵文玥:“刚刚在官寺里没有机会细问你,那碗里的花的确和金银花只有神似,不过小女子是如何又知道那碗里的花有毒的呢?”
赵文玥本以为拿了药就走了,谁料这老神医突然问她花的事情,总不能告诉他这花叫忽地笑,是我穿越之前见过的花吧?!只好编了个故事回答他:“我住在那王桥村,有一次无意中见得一个一只山上的兔子误食了此花,便出现了中毒症状,从此便记得了这花。”
“原来小女子有见过,那是否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此花吗?老夫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花,实在是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赵文玥哪里知道如何找到此花,只好先搪塞过去:“好的。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此花了,还请卢神医给我几日的时间让我去寻寻。”
“好,好,那就一言为定。”老者满脸笑容,又充满担心地问:“小女子,我观你面相,气血双虚中气不足,可是最近身体有什么不适,要不要老夫给你把把脉,开几帖药回去调理一下。”
赵文玥听了吓了一跳,这老头该不会深谙营销学原理,以退为进想要卖药吧?忙回绝他:“怎么敢再麻烦神医,只是这几日稍有劳累,所以精神有些不振罢了。我回去休息上几日,应该就会变好。天色不早了,我也该早些回去王桥村了,就不再打扰神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