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姐儿饭毕归来,只见李姨娘寻了个箱笼来,正收拾着平日里给江大老爷做的针线。
“娘,您这是作甚?”如姐儿对李姨娘的行为颇是不解。
“让你叫姨娘,你怎都不听的。”李姨娘亲自动手一件件地叠着衣。
如姐儿不以为然道,“娘何苦作践自己,爹爹这些年就没来过一回,你为他做的这些衣物根本无用,况且太太也只允我称她为太太,您是我娘,我称您为娘,又有甚不妥的。”
“你要这般喊,只能在屋里喊,到外面去,可能不能喊一个姨娘做娘,不然旁人会瞧不起你的。晓得没?”李姨娘转了头,对如姐儿正色道。
“我晓得了。”如姐儿扁了扁嘴,应了。“娘,您这是作甚。”
“你说的是,这些衣物你爹他是用不着了,反正放着也是浪费,我寻思着把这些年做的衣物都收拾收拾,让屏哥儿帮着送回江西,至少还有用武之地。”李姨娘从柜子里又翻了几件男衣出来,放入箱笼中。
“李家怎会要您做这些衣物,人家又不是没有衣服穿不成?”如姐儿见罗汉床上也铺了衣物,便轻挪到一旁,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
“你是不知,李家人口众多,屏哥儿在家中哥儿里已排第七。你的舅舅们就没一个争气的,不然何至于将屏哥儿送至远离江西的昌平随你祖父念书。我方才见屏哥儿只着了布衣,看着甚是清贫,心里颇不是滋味。只可惜我在此只是个妾室,帮衬娘家,实是有心无力,这些衣物送回江西,他们能穿便穿,不能穿至少能卖几个钱。我原想偷偷塞点银子给屏哥儿,可他又认死理,不肯收,非说让我留给你使。”李姨娘看着很是感慨。
“原是如此,我说七表弟怎日日着布衣,我还以为是在木犀坡,穿布衣更方便上树下地呢。”如姐儿恍然大悟过来。
李姨娘忽而起身寻了个荷包,又将自己荷包里的几两银子倒了进去,径直走到如姐儿跟前,递了过去。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妥,你明日寻着机会便把这几两银子给屏哥儿罢,他是借居于你祖父屋下,定然不容易。我也没有再多了,能帮一点就一点吧。”
“娘,你别是另有所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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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五味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李姨娘一把将荷包塞到如姐儿手里,蹙着眉,转身就走。
如姐儿歪了脑袋瞅着李姨娘,不放心地说了一句,“没有便好,你可别瞎折腾,要是碍了太太的眼,祖母也不好插手爹爹房里的事来帮我们。”
“我岂不知轻重,你放心罢。”李姨娘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如姐儿,谁也没看到李姨娘坚定的目光。
次日清晨,因着江老太爷在府,便不按着先前江老太太定下每月晨省两次的规矩,众人皆往念春堂来给两位长辈请安。
如姐儿揣着李姨娘给的荷包同姐儿们站在一块,等铖哥儿同李继屏来了,又不好意思贸贸然过去搭话。等钊哥儿现了身,江老太太大手一挥,喊了摆膳,才急忙到钊哥儿身边去。
如姐儿拉了钊哥儿的衣袖,喊了声,“钊哥儿。”
钊哥儿顿了脚步,听了声略微惊讶地回了头,问了句,“三姐姐?怎了?”
如姐儿取出荷包塞到钊哥儿手中,又捕捉到钊哥儿眼中的不解,遂低声开口,“你寻个机会给李七表弟,是娘...姨娘让我转交的。”
钊哥儿听见如姐儿称李姨娘为娘,心下有些不快,怪起李姨娘私下行事不顾忌起来,语气也微硬,“这是甚?”
如姐儿同钊哥儿虽一母同胞,皆是李姨娘所出,但钊哥儿自幼便记在秦氏名下,又在秦氏跟前长大,两人待遇不同,以致于如姐儿在钊哥儿跟前毫无长姐气度,显得生分又畏缩。
如姐儿听见钊哥儿音调微转,心知失言,又按下心中不公之气,“不过几两银子罢了,姨娘担心李七表弟银子不够使,才想着帮着她侄子一些,但昨日姨娘给李七表弟时,他不肯收,姨娘昨夜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妥当,才让我送来。”
钊哥儿听了便掂了掂掌中的荷包,开声道,“我寻着机会便给他。”
如姐儿见钊哥儿答应了,便“嗯”了一声,松开了钊哥儿的衣袖。两人跟在队伍的后方,入了饭厅。
等吃过早膳,江老太爷留了众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要回昌平了。如姐儿眼睛直盯着李继屏同钊哥儿两人,见李继屏只同铖哥儿说这话边走着,毫无表示,便使劲地给钊哥儿打眼色。
女眷送到二门,就不便再送了。钰哥儿还小,也没有再跟上,只送到垂花门便作罢。
钊哥儿同铖哥儿分别走在李继屏两侧,钊哥儿倒是个心思活泛的,知李继屏私下无人时未收李姨娘的银子,当着铖哥儿的面更是不会收的,遂等至铖哥儿同江老太爷说着话,李继屏上了车,撩了帘子伸出头来道别之时,才将荷包递到李继屏怀里,凑到李继屏耳边说“李姨娘的一番心意。”
李继屏听了便明白过来,自是不肯收,肃了色想要递出来,又闻钊哥儿又凑近低声道,“你可别介,莫不是想让祖父瞧见回头责难姨娘不成?”
李继屏瞧见江老太爷往他这头瞧了一眼,这才缩了手,留着不是,递回也不是,左右为难。时间差不多了,江老太爷也上了马车,缓缓而去。李继屏袖中放了烫手的荷包,思忖着要不要同江老太爷说一声,后又觉得不妥,最终决计等下回见着钊哥儿时,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寒衣节一过,这天儿就初冬转深,愈发地冷了。
江妩裹了小袄在西厢房描红,寒冬天气,即便是想到处跑也有心无力啊。关越卿的回信同江妩所想的相差无几,既有信物,倒是无须太过担心,已成定局,便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因着江妩的这封信,关越卿也加紧了同其余闺阁小姐的来往,生怕又落虎口东宫。
待到梅蕊初破,腊八七宝五味粥飘香。
昨夜灶房就十分忙活。那灶上的婆子先是洗米、泡果、剥皮、去核,待到子夜时分才开始煮,把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等,用开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松子及红糖,作为点染,微火炖到今日寅末时分,才算熬好。
秦氏派人送了一部分腊八粥去万佛寺供佛供僧,又安排了小厮给在京的各房姻亲凑个意头送了些去。文氏也不忘赵千凛,节礼什么的自是样样不曾缺过。
府中众人聚坐一桌分食腊八粥。
江妩小两碗腊八粥下肚,便见秦氏又吩咐着端上来几碟子腊八饭。
江妩顿时觉着奇怪,这京城惯来都是吃腊八粥的,这腊八饭是南边腊月初八所食之物,这也是她前世入了东宫才知的,这怎就兴起吃腊八饭来了。
秦氏便开声解释一句,“这是定国公夫人派人送来的,我见着年年吃腊八粥,怕是大家也腻了,便让人拾些上来尝尝。”
这就更是奇了,大秦氏原就是北方人士,往年都是吃腊八粥的,今年怎就忽转了口味,改吃腊八饭了。
大秦氏次日便上江府来解惑了。
“你昨日派人送来的腊八饭吃着新奇,实是有心了。”江老太太轻拍了拍大秦氏的手背,又道,“你同老大媳妇下去谈会天罢,我还得抄会儿佛经,这就不留你了。”
大秦氏冲江老太太点头应是,恭敬地笑容中夹了一丝尴尬,但无人发觉。
“姐,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江大奶奶秦氏陪着定国公夫人大秦氏刚从念春堂向江老太太请安出来,正走在往大房去的方向。
大秦氏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只靠着江大奶奶的方向走得近些,伸手揽住江大奶奶的手臂,“我们到你屋里再说罢。”
江大奶奶察觉大秦氏状况不对,脱开大秦氏的手,主动揽了过去,“行,我们回去再说。”
江大奶奶方入屋便吩咐身边服侍的玉姑姑,沏了壶老君眉进来,等茶一上,江老太太便让屋里服侍的人都到外头去,大秦氏这才开口。
“昨日那腊八饭,不是我派人送的。”大秦氏微垂了首,让江大奶奶辨不出神色。
“怎会?来人分明说的是定国公府啊?!若不是见是你府上的人,她们怎敢接?”江大奶奶睁大了眼,被吓好一大跳,生怕出事。
“是定国公府上送的没错,但却不是我派人让送的腊八饭。”大秦氏伸手握住江大奶奶的小臂,让她安心坐下。
“什么意思?”江大奶奶疑惑不已。
大秦氏轻叹一气,“就我府上的那老太太使得招呗。那佟夏清以姨娘身份在府中已有大半年,但你姐夫到今日一步都未曾进过她房里,是丝毫不认这房妾室的模样。老太太自是气的不行,忍了大半年,终是忍不住了,腊月初一便从我手里把灶上的事都划给佟夏清打理,还借口着说这将过年了,府中事多且杂,怕我操劳过度,让佟夏清学上一些,再帮着我打理,能减轻一些我身上的担子。
你说我嫁入定国公府这些年,倒也没见她这般心疼过我,现个儿为了佟夏清,还打着怕我操劳的旗号,来分我手中的权。真是!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江大奶奶听得目瞪口呆,“照你这意思,那腊八饭是佟夏清的意思?堂堂一个国公府,老太太竟让一个妾室插手家中供膳诸事,真是不成体统,这像话么?定国公的弟弟陈自量不是还在府中居住么,那陈二奶奶手里可半点权都没得握呢,一个妾室就从你这陈大奶奶的手里分了重权,老太太简直是胡作非为!”
“虽说是将灶上的事给了她管,但是大多数还是不买她的账的,这府中中馈我掌了这些年,岂容她说分就分。莫说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又是个妾室,即便是她有老太太撑腰,谁又敢弃我投她,这定国公府将来还不是定国公的,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定国公夫人!老太太不过是见不得我又掌权又得心罢了,总想办法给我添堵,她才有快活日子。”大秦氏话毕便啜了一口老君眉。
江大奶奶叮嘱着大秦氏,“你可不能因敌弱而轻敌,多少教训都是这般来的。总之要将你手里的权捏的死死的,这样谁也不敢欺你!”
“你尽可放心罢,轻敌?佟夏清哪能算得上敌啊?老太太怎么说也是定国公的亲生母亲,佟夏清算什么?一个不被承认的妾室罢了。现时老太太也只能时不时拿佟夏清来膈应我,她可不敢同从前我方入定国公府那般,把我当成软柿子来捏。”大秦氏将近日受得气都一下子都抖落出来,整个人显得轻松许多。
“你能这般想便是极好的,还记得你来同我说,姐夫要纳妾那回,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丝毫没有外头人家说得那般,定国公夫人秦氏性子强遍京城的模样。”江大奶奶见此,心头也松快了些。
“你也开起我的顽笑来了!真是好胆!”大秦氏伸出玉指点了一点江大奶奶的额,笑骂道。
☆、小年岁首
临近年末,秦氏愈发地忙了。腊月二十二,江家学堂放了假,第二日江老太爷便携李继屏赶回了京城江府,为送灶神做准备,同时也带回了井家送来的年礼。
此时府中只得热灶上弥漫了麦芽糖的香甜之气,外头冰天雪地的,只能闻到一丁点甜意。此时只见一个婆子端了用麦芽糖粘结在一起的炒玉米出来,放到室外将其冻着。不一会儿,那炒玉米和麦芽糖便冻成了一大块,分别被送至主子们的房中。
让江妩察觉到年意渐重的便是这酥脆香甜的炒玉米,才吃下一小块,卫氏身边服侍的金朵便过来传话,让漪云院的姐儿一同往念春堂去,说是江老太爷回府了。
紫蔷取了月白绣花小披风来给江妩披上,待妧姐儿出了漪云院正院的门儿,才让孔妈妈抱了江妩去。妤姐儿也缩在乳娘的怀里,见了妧姐儿和江妩,开声便一团白雾飘了出来,“二姐姐、五妹妹。”午后的冬日阳光半点用处也无,三人在冷风簌簌里哈着白气打了招呼,立时往念春堂去了。
江妩一进门便觉得屋里甜甜的,又见各个手里捧了一小袋东西,心下十分好奇,脚步子不自觉就往钰哥儿那边迈。半步没迈成,便被妧姐儿拽了回来,只能扁着嘴儿委屈巴巴地同妧姐儿、妤姐儿去向江老太爷请安。
江老太爷独独招了江妩过去,又捏了一顿江妩软软的小肥脸,调笑了几句才肯放了江妩去顽。等江妩往哥儿姐儿堆里一扎,便瞧见对面一同来的妧姐儿和妤姐儿手里也各自捧了一袋,嘴巴微动,似在吃着东西。江妩方想拨开人去往妧姐儿处去,忽觉身子一轻,被人从人群里捞了出来。
“哎呀,祖父,我不同你顽啦,你瞧姐姐们都有吃的啦,再迟些哪还有我的份儿呢!”江妩方被放下了地,脸儿也没回,又要往哥儿姐儿堆里头扎。
李继屏见江妩一眼也没回头瞧,又急急要重新进人堆里去,一时着急便又一把将江妩拎了回来,开声说道,“你且等等,莫急啊。”
江妩被这清亮之声吓得呆住,已是瞠目结舌之状,肩头微耸,缓慢地转过身来,便瞧见李继屏蹲了下来,江妩正首望去,一眼便见那笑意弯弯的黑亮眸子。
“怎了?李家表哥。”江妩脸上有些尴尬,只干笑着挠了后脑勺。
李继屏见江妩这般窘态,实是好笑,便笑了微摇了摇头,侃了江妩一句,“你回可看清是谁人了。”又接着递上了一袋糖,“这是今早路过街市,在街市上买的蓼花、芝麻糖、糖葫芦、糖元宝,虽府里也制了糖瓜,但我瞧着摊子上卖的花样多,便都买了些回来,若是担心不用料干净,便留着顽也行。”
江妩原先还陷在窘然之中,却不曾想下一瞬李继屏就换了个话头,说起一袋子糖来了。才说完,就又将糖袋子往江妩绞在肚儿前的手里一放,等甜味逸出窜进江妩的小鼻子里,江妩才咽了咽口水,咧了嘴笑着道谢,“谢谢李七表哥,我会好好吃的。”
李继屏点头嗯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个眼熟的荷包就往钊哥儿处去了。
江昕寒衣节过后便跟了商队去了趟西北,前几日方回,正是计算好日子归家祭灶的。
等黄昏渐夜时分,江老太爷便领着府中男嗣到灶房,向设在灶壁神龛中的灶王爷敬香,桌案上供了糖瓜、清水、料豆、秣草。等各个敬香完毕,江老太爷又取了被火融化的糖瓜,将其抹在灶王爷像的嘴的四周,意为让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话。抹完之后便揭下灶王爷像,混了纸马和草料一并点火烧了,意在送灶王爷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