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让井嫣白领着江妩与妧姐儿下去了。
江妩只恨自个儿年纪小,又不能将前世所遇之事与长辈们倾肠倒肚,现时又被移走,真是好生憋气。
井嫣白领着两人参观庭院,这井府实是气派。黄梨木饰贯穿全府,庭院交错,由着观赏池亭院隔开,一庭便是一景,各有千秋,若要分个上下,那可辩不出来。
井时白携了井大少爷井周白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见到妧姐儿三人,倒是笑的很开。
妧姐儿昨夜便觉井时白孟浪,大吴礼教森严,妧姐儿实是不想与井时白多接触,怕被人瞧见,胡乱传了什么去。
遂,只简单行了礼,便牵着江妩一言不发退至井嫣白身后。
井嫣白指了井大少爷井周白介绍道,“这是我大哥井周白,平日与府中管事多学管理庶务,昨天也忙至半夜才得空,遂没能同我们一起赏月观灯。”
妧姐儿听了便向井周白点了点头,以示招呼行礼。
井时白想说些什么,但见妧姐儿微低着头,眼也未抬,想到昨日的冒昧开口,现时也悻悻然闭了嘴。
井嫣白见气氛似略有微僵,就领着妧姐儿与江妩同井少爷们告了辞,往自家院子里去了。
井嫣白的屋里摆设十分俏皮,红檀木花几上摆了一个插着几支剪了木犀叶子的绿地套紫花玻璃瓶,对门的面墙上挂了一副夏日林间嬉戏图。
妧姐儿进门便赞了一句,“这画构图灵巧不死板,一瞧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夏日清爽飒意,嫣白这手法甚好!”
井嫣白梨涡一陷,咯咯直笑,“这是我二哥画的,我见他画得还看得过去,便从他书案上掠了过来。”
江妩听见又是井时白,烦的不行,嘟呶了一句,“我瞧着一般,这下笔手法也太看不过眼了罢,四姐姐都比他强。”
妧姐儿听了只憋着笑,井嫣白见是童言稚语也不放在心上,就吩咐了丫鬟看茶。
井大奶奶似乎事先同井嫣白通了气,以至于端上来的茶也能牵扯到井时白,“这荷叶茶是我二哥同府上李家少爷闲时所制,近儿些天还是有点热,喝这个茶倒是能感觉凉爽些。”
妧姐儿毕竟是客人,而且只是不喜井时白的孟浪做派,其余也还好,只要不正面接触,不会被闲言碎语缠上也就无所谓了。
妧姐儿听了井嫣白这一说,便赏了面子喝下一口,点头赞同道。
江妩心里实是膈应,就连杯子也未端起,见桌子上摆了一碟藕糖片,方想伸手去拿,又听到井嫣白说,“这糖藕片也是李家兄弟教我二哥做的,我二哥......”
江妩话听了一半就缩回了手,又怕井嫣白尴尬,便装作坐不住的样子,下了凳,只靠着妧姐儿的背,自己在一旁玩手手。
井嫣白见了也不扰江妩,便拿了针线箩过来,问了妧姐儿女红上的学问。
好一会儿,金栀跟在一位姑姑身后到了井嫣白的屋前,说是要归家了。
江妩在井嫣白屋里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待得着实无趣,金栀一来,心头甚是欢喜,就拉了妧姐儿的手,由井嫣白带着回了井家花厅。
江妩被卫氏手中的一块羊脂白玉佩夺去了注意力,心中直发鼓,又瞧见井大奶奶手中露出的羊脂缠花玉玦,一时间便明白了。
江妩杵在了原地,实想不明白怎会如此快,不过才见两回,双方就定下了?
江妩大感无力,望着妧姐儿的手,眼中一酸,就滑出两行泪来。
妧姐儿忽拉不动江妩,便转头去看,怎知却见江妩无声地流起泪来。所幸双方都站了起来告辞相送,无人往这边瞧来。妧姐儿就一把抱起江妩,江妩靠在妧姐儿的颈窝,看起来似困乏了睡着了一般。
妧姐儿跟在队伍后方,手轻拍着江妩的背,声音温温柔柔地传进江妩耳朵,“这是怎的了?”
江妩也不知道怎的,忽的觉得委屈极,“二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阻止不成你同井家定亲,如今人生轨迹与前世如出一辙。
这重生,凭我一稚儿身躯,能改变什么?我能说出些什么?谁又能听进些什么?
妧姐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又掂着江妩安慰道,“何事让你哭成这样?”
江妩呜咽抽泣,“二姐姐,我不要你同井家结亲,我不要你被欺负。”
妧姐儿听见江妩的轻微抽泣声实是心疼,见江妩说出这般的话,心儿都软了下来,边走着又边低着声同江妩说道,“不知道你在胡说些甚么,谁还敢欺负我不成?你可放心罢,莫哭了。”
江妩听着妧姐儿的话,觉得十分惭愧,既阻止不成又要妧姐儿安慰,真是太无用了。心中决定回去要同卫氏说个清楚,无论是借口托梦还是真真要将重生之秘托出,都要让卫氏想办法退了这门亲。
江妩念及此又觉手中塞入一张帕子,也收起了眼泪,捏着帕子擦了擦脸。妧姐儿将江妩抱上了马车,又下了来,同井家众人逐个道别致谢,才跟在卫氏身后,上车离去。
江妩换了身衣服坐在炕上,等卫氏一进门,便发了声让屋里服侍的丫鬟都退下,一把跳了下来,拉着卫氏的裙角就往炕边走。
“娘亲!那块羊脂玉呢?”江妩掰开卫氏的手指,什么也寻不着。
“你寻它作甚?”卫氏坐在炕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你祖母收着了。”
“那二姐姐的婚事?”
卫氏听见便点了点头,“已定下了,人我瞧着不错,你祖母也说这孩子在学堂里的聪明劲儿是头一份的,又是你祖父教出来的学生,也算知根知底,既双方有意,对方又十分诚恳,率先给了信物,你祖母同我商量过,也就应下了。”
江妩脑里思绪错乱交加,一时恨自己无能,一时怒卫氏不用心,只顾早日将妧姐儿婚事定下。怒火井喷,说话半点不知轻重。“您怎能如此随性就定下了?尚未经过调查,就这般随意定下来,万一将来井家悔婚,拍拍屁股走了,岂不是让二姐姐难堪!”
“你说这什么话呢?悔婚?他们家也敢?这定婚信物还在我们手里呢!若是他们提出要退婚,也要看我们这边的脸色,岂敢平白污了妧姐儿的名声。你祖父教了井时白两年,哪会不知他的为人,若不是我亲眼去瞧了这一家子,你以为我光听片面之词,就会胡乱将妧姐儿的婚事定了去么?我自是觉得他们井家不错,又诚意满满,这才定下的。况且又信物在手,何须怕这怕那的。”
江妩这才被卫氏点醒,前世井江两家只是口头婚约,说不认便不认了,江家这边任何能证明婚约的物件都没有,自是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这世同前世还是有不同的,至少井家不敢再让妧姐儿闷声不响地吞了这个亏,有信物,要退婚,也得寻个由头光明正大地退求着江家退,才可能退成。
江老太太去书房寻了江老太爷说话,“那井大奶奶倒是个会办事的,我昨夜不过抱怨说了一句其他人家口头约定的婚事不靠谱,今个儿她就准备好了信物。”
“你倒是不安心。井家确实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有口齿的人。”江老太爷执着笔在抄录孤本。
“那口头约定怎做得数,你看卫大奶奶说定下的这桩,现下还不是被我们定给了井大奶奶,这要有信物,才能让人安心。”江老太太十分不赞同江老太爷之说。
“你还得意了,你这不是害老三媳妇陷了不诚之地么?”
“老三媳妇也是同意了的,说不定递了信给卫大奶奶那边,他们还高兴呢,不用娶妹妹的女儿回家供着。”江老太太不以为意地啜了一口茶。
“照你这么说,你还为卫大奶奶分忧了。”江老太爷无奈一笑。
“那可不。”
......
江老太太对信物的执念,也是由卫氏提出与卫家有口头婚约而来,卫氏又是由江妩所提而去同江老太太提起妧姐儿的婚事。虽说未能如江妩所愿将妧姐儿的婚事定给卫家,但也因卫氏一提,江老太太一上心,便拿到了井家的信物,江妩也算是出了一份力,改变了前世的劣势局面。
☆、巧救林摇
江妩听了卫氏的一席话,自己又想了大半宿,才稍放了心。此时顶着惺忪睡眼与众人一同吃着早膳。一碗荠菜馄饨下肚,江妩便听到朗朗书声从旁屋传来。
没错,今日既是学子们上学的日子,也是江府众人启程京去的日子了。
江府的几个姐儿们坐了一辆马车,妧姐儿心中藏了事,一路上也没怎么接话。江妩看了便知,江老太太昨夜留了妧姐儿说的话定是与定亲有关。
因着出发的早,未至午正,便回到了京城江府。
紫菽是闲不住的性子,眼见着江妩用了膳,由紫蔷服侍着歇下,就拾了一碟子江妩赏下的桂花糕,四处串门去了。
赵千凛早早派人送来了拜帖,江昕得了消息,便派了身边的小厮过去传话,让赵千凛申初过府。
舟车劳顿后,一顿午觉让江妩神清气爽。因着此行生了妧姐儿定亲一事,江妩打算书信一封同关越卿讨论一番,共计良策。
遂,自觉主动地坐在了书案前,唤了紫蔷磨墨,便让她去门外候着。等江妩将信写完,才让紫蔷去关府送信给莎叶。紫蔷虽不明江妩此举何为,但素来遵从主子的话,也照办了。
等紫蔷方走,紫菽才不知从何处回来,十分八卦地凑在江妩身边,说起听到的消息。
“姑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端阳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家小姐?”紫菽见江妩取了一粒葡萄来吃,听见了话,似有兴趣的转了头来看自己。
“记是记得,怎了。”
“那林家小姐出事了。”
“什么?林家小姐出什么事了?!”葡萄多汁,江妩吃了一惊,被葡萄酸甜的汁水呛得直咳。
紫菽立时转身去倒了一杯水给江妩,等江妩缓了过来才继续开口道,“听说就在中秋那夜,城南的玩月桥处。那日城中许多文人雅士聚于玩月桥头,对月赋诗,笙箫弹唱。玩月桥边还摆了猜灯谜的地,许多姑娘家均去了观月桥旁放荷灯。
对了,姑娘可记得这林小姐与陈二公子之间定了亲?这事说来也巧,林家小姐放荷灯时不慎失足落水,身旁都是些官家小姐,也无人会水,险些没救。正巧陈家一行人方打玩月桥而过,见有人落水,陈二公子二话没说便跳进去救人,才捡回了林小姐的一条性命。没想到世间真有如此巧之事,您说这林小姐若是被旁的男子所救,这清白怎洗的去,即便得救,怕是闺誉也得受损,婚事十有八九也得黄了。幸好将人救起的是陈二公子,既护了林小姐的清誉,也全了陈二公子少年果敢英勇的美名。”
紫菽把话说完就见江妩已将杯中水饮尽,又不见江妩吭声,便又去给江妩倒了一杯。
等紫菽回来,便听见江妩说了一句,“玩月桥中秋夜人之多,这两人果真是缘分极深。”
“可不是嘛,奴婢方才听见也觉得神奇。只是听说林小姐呛进了几口水,又受了惊,府上连请了几天太医了。”
“既受了惊难免需要些日子才能缓过来,救得及时,想来应该无事的。”江妩说着便想起那个头梳飞仙髻,身着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的林摇来。
赢穗压弯三尺杆,黄芒布满梗棋间。丰年秋收后,瑞雪临人间。这初冬风凌冽,零星挂在枝头的枯叶一吹便落,孔妈妈正帮着江妩度身量,准备做春裳。
灶上正准备供奉祖先的吃食,十月一,油唧唧,鱼肉团子在油里泡炸金黄,冥衣铺的彩色蜡花纸也在一双双巧手下剪成了衣裤状。家祭之日,江老太爷与李继屏从昌平赶至。
等天色稍暗,便开了祠堂,将纸衣纸锭用包袱裹住,置于主位,在堂上设奠。香案上摆了时令果品,糕点饼卷,冷盘热菜。李继屏在客房歇着脚,江府众人依照长幼秩序在祠堂里,焚香秉烛,行四叩首礼。祭拜之后,江老太爷便拿了包袱纸扎于门前烧毕,以祭祀祖先,祈求保佑家族兴旺,子孙平安。
众人便随着江老太太一同去了花厅,秦氏与文氏、卫氏三人往饭厅摆饭去了。
江老太太惦记着李继屏,便派人去寻。
“姑姑?”李继屏出了客院便见着如姐儿的生母李姨娘。
李姨娘泪眼朦胧,“可是屏哥儿?你怎认得我?”
“正是,因着六姑姑同四姑姑生的极为相似,我一眼便能瞧出来。”李继屏见着熟悉的脸庞便觉得亲切,脸上挂着笑同李姨娘说话。“六姑姑有何事到此?”
李姨娘手忙脚乱地从荷包里翻了几两银子出来,递给了李继屏,“自你出生,六姑姑也未得见过你,如今你从江西远来求学,以六姑姑的身份实是帮不到你,这一点你就拿着傍傍身,出门在外多有求人之处,你也不要拒绝了。”李姨娘见李继屏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不肯要,又接着道,“你既不肯收,便是不认我这个姑姑,我还想着我们同是李家的人,在京城能互相照应,还想托你帮我送些东西给我爹呢。”
李继屏听了立即说道,“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但姑姑这银子,我确是不能收。出门前我爹有给我银子,今年是够花了,再过两月家仆也会给我送来,我才这般年岁,实花不了几个钱。您还是留着给三表姐使罢。有甚东西要往江西寄,便打包好交与就是,等家仆来了,我再让他一同带回去,也不费事。”
李姨娘将银子直往李继屏手里塞,“你还小,不懂。出门在外借居别家是需要拿银子打点的,可不能拮据,要是旁人见你紧巴巴地过日子,那些下人便会小瞧你,不把你当正经亲戚对待。”
“六姑姑,姑姥爷平日对我极好,老屋上下皆是忠厚之辈,各个都是顶善良的,您就无须担心了,这银子我真不能收,您这银子攒的不易,还是留着花罢。”李继屏脸上皆是为难之色,手握成拳,生怕李姨娘将银子塞进手中。
正好江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来传话,李姨娘见人来,也不敢再缠着李继屏收。
李继屏跟在丫鬟身后往饭厅去,才抬腿往前走一步,便回头嘱咐李姨娘一声,“六姑姑派个小厮将要送回江西的东西打包送来我住的屋里,我定会让人妥妥当当地将东西交到祖父手上的。”
见李姨娘点了头,李继屏才缓缓跟上前方丫鬟的步子。
江妩见李继屏仍是着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心下便有些好奇。李继屏不卑不亢地走到江老太太跟前,作揖请安。江老太太虚扶了扶李继屏起来,见江老太爷换了一身衣服回来,便让众人一同往饭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