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妩个头小,根本凑不到木犀枝,只拿了篮子在妧姐儿跟前瞎晃悠。
妧姐儿边摘边拿眼神瞅江妩,生怕江妩趁着眨眼皮子的功夫,一溜就没影了。
“二姐姐,难得出来一趟,光采木犀又有什么意思嘛。”江妩拎着篮子左摇右晃,似是待不住的样子。
“祖父方才嘱咐的,都被你吃进肚子里啦?看样子是全忘了不成?”
“祖父是说不能乱跑,但有二姐姐跟着我,那哪能算是乱跑呢,二姐姐,你说是吧?”江妩打算从妧姐儿下手,既然妧姐儿不愿让自己一人,那就将妧姐儿一起拐跑就是了。
“你倒是能强词夺理的。”妧姐儿倒是个意识坚定不动摇的,只辩了一句,毫不给江妩回转的余地。
见江妩蹲了在地上拿了树枝在顽掉落在地的木犀,又听到气鼓鼓传来一声,“哼!不去便不去!”
钊哥儿不知从何处又窜了出来,后头也不见卫氏等人。
“二姐姐!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妧姐儿听到钊哥儿一叫,便扭头望去,只见钊哥儿衣上沾了泥,看着十分狼狈。
“你这是怎了?”妧姐儿拿了帕子去擦,又问道,“我娘亲呢?你没见着么?”
钊哥儿不好意思地挠了脑袋,“见着了,但是我在在树上,没好意思叫。”
妧姐儿就扬了帕子轻抽了钊哥儿一道,“你怎那么皮呢!还敢上树了!这一身就是摔的罢!看回去大伯母怎么说你!还敢不敢了!”
钊哥儿又央道,“好姐姐!便说我是走路不长眼绊了跤罢,母亲那边好说,但要让祖父知道指不定怎么训我呢。”
“怎来采木犀的,各个净是不省心的。”妧姐儿话方毕,便急急扭身回头去看,那树下,哪儿还有糯米团子的身影。
气的妧姐儿直跺脚,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江妩!”
经江妩思索再三,觉得井时白这一名字,能让江妩有所印象,真的太蹊跷了,实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又想着自己不用顾忌男女大防,即便趁机溜去瞧一眼,也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遂,江妩提拉着衣裙,往木犀坡后小跑而去。
“钊哥儿,你上树这事就这么算了,若是待会我娘亲寻来,便帮着我同妧姐儿遮掩一番。我现在去寻她,你可不要四处声张。”妧姐儿匆匆交代了钊哥儿两句,未等钊哥儿点头,便也冲铖哥儿离开的方向去了。
木犀坡后仍栽了几行木犀,穿过花林,见到的便是石子砂砾,还有一条澄清见底的溪涧,偶有一阵香风吹来,落下几粒星点,随着流水远去,逸趣十分。
江妩将将走出花林,便见圆石上坐了一个水色素袍的男孩子,想必应是李继屏口中所说的井时白了。
江妩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妧姐儿的声儿,顿时又提裙往铖哥儿那端跑去。
“大哥哥!”
正伸了手摸溪涧底的鹅卵状石子的铖哥儿听见江妩的声,一个趔趄没稳住,差点扎进水里。
李继屏同井时白两人也扭头望去,只见江妩身后跟了追来一个初具身段的少女,在花林里背了光,模样瞧不真切。
又听见娇俏中掺夹了一声薄怒,“江妩!你还不停下来!”
“大哥哥!大哥哥!抱!”
江妩自然是听出妧姐儿声音中的一分怒,吓得连忙搬救兵,跑到铖哥儿跟前,扯着铖哥儿衣角直晃。
“江妩!你给我过来!”妧姐儿见又外男在,便没敢出林子,只躲在树荫下同江妩喊话。
“那二姐姐你自己过来不成!何要我过去!我不过!”江妩躲在铖哥儿的脚边,冲妧姐儿嚷了一句,又偷偷地拿眼将井时白打量了遍。
又是将妧姐儿气的一阵跺脚,只,“你,你,你”的,再说不出半个别的字。
江妩听见不同的轻笑自两个方向发出,这边井时白拿了折扇掩口低笑,双眼弯弯直望着躲在阴影下看不清样貌的少女。井时白问了一声,“这是何人?”
铖哥儿看了一眼妧姐儿又看了一眼江妩,左右为难,答了一句,“我二姐姐。”
江妩不曾想,回头竟会撞上漾了笑意的黑亮眸子。
李继屏见江妩回了头望,以为江妩是气他们在一旁看笑话,便开口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二表姐同五表妹关系实是亲近。”眸中自带真诚,让人一看便想原谅他,更何况江妩本就无意生气,只不过是本能自发地寻笑声来源。
“铖哥儿,你帮我把江妩抱过来!”妧姐儿忽而转了战略,从铖哥儿下手。
江妩正想答话,猝不及防被铖哥儿一把抱起。铖哥儿方想往林子迈开步子,却觉臂里的糯米团子重心不稳,似要往臂外倒。
妧姐儿见状吓了一跳,也不顾旁的了,拔腿就往江妩这儿来。
幸而井时白及时帮着铖哥儿扶了一把,才没让江妩从铖哥儿的臂里脱落。
铖哥儿心悸得不行,还记得上一回在藤息阁便是陈仲瞻帮着扶了一扶,才没让江妩摔了。这次又来一回,可不得把铖哥儿吓个半死。
铖哥儿轻抚了江妩的背,低声喃喃安慰着。
妧姐儿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铖哥儿你手劲儿怎的那么软。”就伸过手将江妩抱了过去,才发现江妩手里牢牢攥着铖哥儿的衣服,便又轻轻地顺着江妩的背,嘴上却又不放过江妩,“知道怕了么?还跑不跑?”
说完又拉了铖哥儿的手来瞧,见无红肿之象,才放下。
铖哥儿低了头,内疚得不敢作声,只在心里暗暗地怨自己。
井时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又见铖哥儿经了一茬,以为是因得了妧姐儿一骂,方才不复方才嬉水的欢乐,便开口道,“二小姐也不必生气,两人皆平安无事便是好事。”
妧姐儿方才是事急从权,现如今危机已解,在这般情况下见外男,倒是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谢公子相助。”
“二小姐无须客气。”
李继屏拿了手肘捅了捅铖哥儿,铖哥儿才回了神,替妧姐儿介绍道,“二姐姐,这是昌平井家的二少爷,井时白,同继屏表哥一同在祖父的学堂里念书。”
江妩方才将井时白打量了个遍,十分肯定从未见过此人,但这名儿实在耳熟,听了让人怪生气的。
双方一番见礼后,妧姐儿便抱着江妩告辞回去了。
卫氏见妧姐儿抱着江妩回来,眉间的一团愁,才散了去。
钊哥儿自妧姐儿去后,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采木犀。等卫氏寻来之时已采了两篮子,又同卫氏说是妧姐儿同江妩采的,另指了与卫氏方向相反的地,说是江妩闹着去顽,妧姐儿便抱她去了,为妧姐儿遮掩圆了老大一谎。
卫氏见日头渐大,就招呼着三个孩子上了马车,要回去了。
“三婶婶,大哥同继屏表哥尚未回呢。”钊哥儿见卫氏要打道回府了,急急开口。
“铖哥儿与屏哥儿同井家的少爷顽去了,下午方回,我们就不必等他们了。”
车夫赶了马,采木犀几人便回了江府老屋。
江妩同卫氏回屋换了身衣服,又偷偷吩咐了紫菽去打听井时白,才往庭院里去。
文氏正在教钰哥儿扎杨桃灯,婠姐儿在一旁看着文氏同钰哥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手中的竹篾方架好半天了都没扎成。
如姐儿扎了个石榴花灯,方想糊纸,又见妤姐儿的笼架没弄好,便过去帮着支了起来。
妤姐儿碰上手工活倒是变得不灵巧起来,虽说年纪尚小,但如姐儿同妤姐儿这般年岁时,早已能独自把花灯扎出来了,尽管会费时久些。
文氏见卫氏回了,便问了丫鬟时辰,见将至午膳时分,便让众人暂停下手上的工序,同卫氏领了众人去了花厅。
等江妩用膳毕,回了屋,紫菽也噌噌地从灶房回来了。
江妩借口要去寻妤姐儿,带着紫菽一同去了院子后的小花园。
“姑娘,你吩咐的,我已经去打探回来了。”
“你说说看,都探到了甚?”
“那井时白是昌平名门的井二公子,今年十一,从九岁便开始在老太爷的学堂里念书,听说虽读文识字不甚用功,但老太爷每回考他学问,他都能对答如流。但总想着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回还同表少爷一同下了塘摸藕,两人借了灶房弄了藕糖片,因着没有耽误学业,老太爷也无话可说。这都是灶上的婆子同我说的,姑娘,你看又些能用着的不?”
“你说,那井时白是昌平名门的公子?”江妩倏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脸色微变。
“是的。”
“那昌平还有别的名门不?”江妩不敢肯定,又续问道。
“姑娘,名门既为名门,当然是甚为有名才能称之为名门呀,那能似遍地的甘薯一样多呢。”紫菽平时在江妩面前松散惯了。
“你敢肯定?”江妩脸色看起来极为不妙,紫菽见了也惊了惊,实摸不着头脑,拿不准主意自己是哪句话惹了江妩不高兴。
☆、不知秋思
自江妩得知井时白是昌平名门之后,心里就一股子无名火在烧。
这井时白应该就是前世江老太太为妧姐儿口头定下的婚事对象。前世中了进士后便翻脸不认这门亲,当时妧姐儿已及笄,井家的这番做法真的让人不齿,更别说井时白曾在江家学堂念过书了。
江妩下午扎瓜果灯竹架之时仍觉着心头不快。记不太清,前世江老太太是何时将妧姐儿的婚事定下的,只模糊觉得应是江老太爷离世前。江妩心里担心起来,就怕江老太太心中定下的对象仍是井时白,那妧姐儿岂不是又得受此辱!婚姻大事可不是江妩能插手的,看来得尽早同卫氏透个信,让卫氏同江老太太提一声妧姐儿婚事的定计。
妧姐儿见江妩神不守舍的,竹架半天都扎不好,便主动伸了手过去帮着弄。妧姐儿越是照顾江妩,江妩的心就越是为她不平,这井时白竟说不认这门亲就不认了,简直可恶!怪道自己听到井时白这名字时觉得生气!原是如此。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铖哥儿与李继屏方归,还带上了井时白。
众人在花厅同江老太太见礼。
江老太太笑眯眯地同井时白说着话,江妩实是看不出江老太太笑中是否还掺夹了别的打量,只盼着快些吃完饭,回屋就能同卫氏说上话了。
江妩心里怀揣着事,胃口小了不少,只喝了半碗赤枣乌鸡汤,吃了几口莼菜羹,就算完事了。
等回了屋里,立时就拉了卫氏说有事要商量。
卫氏便使了眼神让在屋里服侍的金栀等人退下,才略感好奇地问江妩,“是有何事让你如此郑重?”
“娘亲可曾同祖母商量过二姐姐的婚事?”江妩知这话不该一个三岁小儿问出口,但她除了直奔主题,实在是不知从而入手,那些千回百绕再慢慢透出意来,她实是学不会。
江妩想阻止长辈为妧姐儿与井时白立下口头婚约,能想到最佳的方法便是由卫氏出面,将与卫大奶奶定下的口头婚约摆到台面上来。
唯一不可控的便只有妧姐儿,江妩不敢肯定妧姐儿是否会因与卫氏作对,而若不把与卫可泉定下的婚约摆到台面上来,妧姐儿极大可能就要被定给井时白,难不成要江妩又看一次妧姐儿受折辱么。
卫氏不明江妩忽而问起妧姐儿的婚事是何意,“你又从谁哪儿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江妩对卫氏这般接话颇为惊讶,本已做好被教训的准备,却不曾想卫氏却无意责怪江妩年纪小,瞎管闲事。
“我见祖母似有意要替二姐姐相看。”江妩顺水推舟就将担心说出。
“如此,你舅母原先同我商量的是,想等可泉过了童生试再提,外人看来也比较好看,妧姐儿也不至于让人小瞧了去,如今看来,我还是与娘透个底为好。”
卫氏说完又摸了摸江妩的鬓角,“见你同妧姐儿相处融洽,互相照顾,我更是安心了。”
“娘亲。”江妩低头蹭进卫氏满是檀香味的怀里。
江妩每每听见卫氏说安心,心里就翻涌起不安来,隐约感觉到卫氏透露出来的一些说不清的意味。
卫氏似是不愿让江妩黏着,立时就叫了金栀让婆子抬水进来沐浴了。
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木犀庄的中秋就这般悄然而至了。
江妩方才起身,便能感受到中秋节的气氛在江家老屋萦绕。各式彩灯挂于屋前,连早膳桌上都摆了皮酥松、馅软绵的月饼。江妩以香片茶配着吃了一个自来白月饼,便听到李继屏的清亮声音不太真切地递了过来。接着江联老太爷那头又另吩咐着沏了壶茶上来。
江妩端了甜白瓷茶盏,品了一口新沏上来的荷叶茶。
入口的清清甜意冲开了月饼馅的甜,带着夏意的荷香,唇齿留香,顿时解了月饼的甜腻。此茶正合江妩意,江妩昨夜心思重,没填些东西下肚,今早原想多吃些,有了这清茶,便再吃上几个月饼,也不会觉着腻。
众人食毕,一同走在甬道上,钊哥儿带着钰哥儿走在姐儿们前方,江妩走在姐儿们的后头。因着铖哥儿同李继屏与众人所去方向不同,遂两人便跟在江妩身后聊着天。
“那荷叶茶是你亲手所制?”江妩捕捉到铖哥儿语气中轻微的惊讶。
“嗯。”李继屏应了一句。
“你可真行,我们刚回那日你便在木犀坡采木犀,不曾想到你连荷叶茶也会制。”
“天地万物皆有其用,许多植物除了观赏,仍有别的价值,白白浪费岂不可惜,我不过是帮其挖掘更多价值罢了。”
江妩未能听到铖哥儿继续说些什么,便与他们分道而行了。
当江妩到了庭院,开始给瓜果灯上色之时,卫氏正寻了机会同江老太太谈话。
“你说你同卫大奶奶口头之间给妧姐儿定了婚事?”江老太太似是不满卫氏自作主张。
又道,“那你们可有交换过信物?”
卫氏低了头,“这倒不曾。”
“那便不算是定下了,我看卫大奶奶若是真的想定下妧姐儿,早就给定了信物。怕只是不好意思驳了你的意,才同你口头约定,一是顾了你的面子,二则她那边也能另相看旁人。”江大奶奶看了一眼卫氏,又接着道,“既无信物,我们这边也不必过于认真,帮着妧姐儿多看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